她带点小小淘气的笑脸……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他都把话筒拿在手里了,却没办法按完那串数字。
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讲了电话就想见面,见了面就想在一起更久,不想放她走。真想把一切烦人的事情都丢在脑后,只要她在身边。
可是……
在他愤怒的瞪视中,电话突然响了,耿于怀一肚子火地接起来。
“找谁?”口气非常不耐烦。
“你这是什么电话礼仪?连请问都不会说?”对方的口气也没有比他好到哪去,沉稳苍劲的嗓音,有力地说明了声音主人的强势与严厉。“真没家教!”
全世界只有两个人能骂他没家教,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正在跟他讲电话。耿于怀暴躁地耙梳过自己的短发。“老爸,什么事?”
“什么事?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本来说十月要结婚,现在十月都快过完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要延到什么时候?”
“立婷去新加坡受训,要年底才回来……”
说着韩立婷之前就拜托他讲的谎言,耿于怀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轻点着话筒,只想快点挂掉电话。
“男人要有点担当!你说个确定的日期出来,我不信她不回来嫁!”耿老医师下令道:“马上给我回来选日子,农历年以前把这件事搞定。听见没有?”
“老爸,不要逼我好不好?我们还在谈……”
“还要谈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他父亲的口吻斩钉截铁,一点也没有说笑的意味,简直像是威胁。“你要是还在三心二意,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你跟韩小姐已经这样了,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不能拍拍屁股就走!”
“我们哪有怎样?”耿于怀当然听得出父亲口吻中隐含的意思,他真的快疯掉了。
虽然他从小就不像哥哥或弟弟那么稳重老成,可是,他也不是会随随便便跟女人“怎么样”的人啊!
威严的父亲完全充耳不闻,只是坚持的说:“选日子!听见没有?还有,星期六你大伯的医院新大楼落成,有酒会,你去一趟。”
“这次不是轮到项名海吗?”耿于怀呻吟着,“太不公乎了,为什么又是我?礼拜六我要开刀啊!”
他们兄弟几个都不爱参加那些聚会或应酬,可是他父亲更不爱去,所以总是理直气壮地指使儿子们去。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结果,就是他们说好轮流出席,平均分担。
“你弟弟要约会。”他老爸命令道:“反正韩小姐不在国内,你也不用约会,开完刀就去。只是一个酒会而已,又不是叫你去做苦工!”
“既然只是一个酒会,老爸你自己去啊!”
他父亲哼了一声,“我要是想去的话,何必要你代替我出席?作儿子的不懂得为长辈分忧解劳,只会这样任性行事!我有教你顶嘴、忤逆父亲吗?”
眼看他老爸又要开始训话了,耿于怀只能重新坐回高背皮椅,无奈地用手托住下巴,放弃讨价还价。
这一训,至少十分钟跑不掉,耿于怀已经习惯了。
事实上,他常常觉得,比起医生来,他老爸更适合当训导主任——而他弟弟也完成了这未竟的想象,项名海现在就是训导主任。
从愤怒不满到无奈接受,耿于怀在听了整整十五分钟的家训之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是,我知道了。不管哪里我都去,这样可以了吧?”
事实证明,订了婚的男人还是不要随便单独出现在公共场所,不然,三姑六婆乃至于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拿这个当话题寒暄。
偏偏这些寒暄呢,都还带着意有所指的暧昧,所有人都已经自行决定,这位平日循规蹈矩的整型名医耿医师,终于顺着大家的心愿,开始要乱搞男女关系了。
酒会上,除了院方的人之外,连地方首长、民意代表等都来了,还有媒体记者在场中穿梭着。一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轮流上台致词,程序无聊到令人想哭。
耿于怀正在努力压抑想打呵欠的冲动时,蓦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他面前,让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不是老言吗?
他这才想起,刚落成的新大楼,负责的事务所……好像就是大磬。
也就是舒渝工作的地方。
只见大磬的负责人言弘磬一身整齐的西装,略带紧张地走到台前,接受主持人夸张的赞美与介绍。
耿于怀的心开始狂跳。
舒渝呢?她有没有来?
这里是公共场所,少说有上百人,她应该不会拒绝跟他说几句话吧?
说说话,这样就够了。
在人群中,耿于怀一下就找到那个其实并不特别起眼的身影,她穿着素雅米色上衣和浅咖啡色长裤的模样,让他无法忽略。
她和几位事务所的同事站在一起,当耿于怀穿过人群,走到他们身边时,正好听见他们此起彼落的呻吟。
“天啊,他有带讲稿……”
“还不只一张!”
耿于怀忍不住笑。一看台上准备致词的言弘磬,果然正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了几张纸,在麦克风前展开。
“各位先生女士……”
。他这一讲,大概也会像他老爸一样没完没了吧。老言手下的设计师们显然很了解自己老板的坏习惯,都露出很想崩溃的表情。
耿于怀就站在舒渝身旁不到三步的距离,可是,他没有急着上前去打扰她。
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急躁的心情,就神奇地稳定了下来。
当同事注意到旁边这个修长的英俊男子,一直用温柔的眼光对舒渝放电,舒渝却浑然不觉时,忍不住偷笑了,顺便拍拍舒渝的肩,要她转头看。
而舒渝一转头,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要跳出喉头似。
他怎么也在?
而且,看起来好累。
她看见的,不再是那深刻又英挺的轮廓,而是他眉目间疲惫的神态。
“嗨。”耿于怀轻轻地说。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她清澈的眼眸中,浮现着货真价实的关切与忧虑。
“我看起来像很好吗?”他反问。
舒渝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他们没有再交谈,沉默地听完了老言在台上感人肺腑、热血澎湃的致词。
酒会继续,虽然如常的谈笑、吃喝着,但两人却都有点心神不宁。耿于怀一不小心就喝了好几杯香槟,待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略带酒意的他,自制力开始松动。
舒渝和老板及同事们要离开前,还去和整晚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耿于怀道别。
“你怎么回去?”他随口问。
“搭同事便车啊。你呢?”舒渝忧虑地看着他,忍不住多嘴,“你看起来很累,要保重喔,开车小心点!”
“我还喝了酒。”耿于怀露出一个有点狡猾的笑容,他把车钥匙拎在指间,在她面前晃了晃,“不知道这样有没有关系?”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耿于怀毫无疑问地抓到了她的弱点。她清秀的脸蛋上立刻浮现浓浓的关切,她看看那串闪亮的钥匙,又回头看看同事。
同事们早就二话不说地丢下她离开了,根本没人等她。
舒渝叹了口气,接过钥匙。“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耿于怀不是看不出来她的为难,可是,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看到绿洲时,怎么可能掉头而去?就算水里有毒,也是先喝了再说吧。
“我让你开车,主控权都在你身上,这样也不行吗?”和她一起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时,耿于怀淡淡地说。
天知道要让耿于怀处在被动的地位,心甘情愿交出控制权,让别人决定自己要去哪里、要怎么样……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知道吗?她知道乖巧柔弱如她,对他竟然有这么大的操控力吗?
虽然满怀矛盾,不过当舒渝坐上浅色小羊皮的驾驶座,面对一辆高性能欧洲跑车闪亮的仪表板时,她还是忍不住眼睛发亮,手开始东摸摸、西摸摸的。
耿于怀可以想象,以她开TOYOTA小车都可以让人胆战心惊的能力,绝对会把他的积架开得像在飞一样。
他喜欢她整张小脸亮起来的模样,也喜欢她乖巧中又带着小小狂野的个性。
该死,他真的太喜欢她了!
“拜托,不要开太快。”很自动的拉上安全带扣妥,耿于怀伸手拍拍她握住方向盘的小手,叮咛着,“如果我脸色发白、猛吸气、大叫或开始呕吐的话,就请你放开油门或稍微踩一下煞车。这样要求不过份吧?”
舒渝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开得太快过?”
“你别管,先答应我。”
她不甘愿地点点头。
彷佛不用适应陌生的车子,手排档对她来说好像也不是问题,她流畅地操控着,从车库滑出,进入夜色中的台北市。
果然,一路都开得很平稳,速度虽不慢,不过还不算太可怕。
“你知道怎么走吗?我要回诊所,你到前面路口要左转……”
“我认得路。”舒渝嫣然一笑。“不见得每个女生都是路痴。”
“哦?”耿于怀望着她的笑脸,忍不住也跟着扬起嘴角。“可是我见过的路痴都是女生,她们还常常强调自己一离开家门就会迷路。”
“男生不认得路的也很多,只不过他们不敢拉下脸来承认而已。”舒渝不服气地反驳。
“因为社会期望吧。男人背负的压力,比女人大多了。”
耿于怀懒洋洋地说着,在副驾驶座上伸了个懒腰。
长手长脚的他一伸展,车内空间好像就变小了。
他只差一点点就会碰到她的头发,手心刺痒着。他很想很想摸摸那一头柔软的短发,让自己的掌栖息在她的后颈,然后……
“最近压力很大?”舒渝温和的问话,打断了他的绮思。
身为一个外科医生,如果轻易承认自己压力太大,未免也太没面子了。
所以耿于怀保持沉默。
“不要太勉强喔。”舒渝继续说下去,“工作这么辛苦,觉得压力大是难免的,我最近也是很忙,所以多少可以了解。”
“工作还好,就是女人……”
舒渝没有接腔,她安静地开车。
“我不是说你。”耿于怀解释着。
该死,当然不是她!天知道他乡 希望舒渝给他一点压力、对他有点要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问题、完全不挣扎地,清清楚楚地划定界限!
她的沉默让他焦躁,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说说话,他不想把情况弄成这样!
“我真的不是说你,我知道你不会给我压力。事实上,你根本没有要求过我什么,只是我自己……”耿于怀嘲讽地笑了笑。“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太一头热了,你说不定觉得我很烦?”
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耿于怀抬起头,才发现诊所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好小声好小声的问着,虽然车停了,她双手还是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你以为……我就很好过吗?”
舒渝一直很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话。
她忘不了当耿于怀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英俊却疲倦的脸上所流露出的表情。
惊讶、心疼、带着一丝丝希望……然后,清清楚楚的——压抑。
她一点也不想给他这样的压力,她知道这一切对他有多么辛苦,她多么想伸手抚平他紧锁着的眉心,看他带着一点点痞味,似笑非笑的和她轻松谈天。
可是……她不敢啊!
接到表姐的电话时,舒渝正在公司加班画图,一面苦恼地懊悔着。
表姐和她男友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阵子这样轰轰烈烈的闹分手之后,现在又云淡风轻地把一切都忘记,冷了不到两个月,又重新在一起了。
表姐又搬回自己的公寓住,又开始不见人影。她后来只来找过舒渝一次,请她吃饭以谢谢她之前的陪伴,然后又拉她陪她去逛街,买了不少性感到令人喷血的内衣、以及男性的衣物。
舒渝忍不住地问了几句之后,表姐俏丽的脸蛋一沉,冷淡地说:“这是我跟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然后,就销声匿迹。
所以,又接到表姐电话时,她便小心翼翼,不敢再乱问问题了。
表姐也没有让她多问。
“舒渝?你等一下来接我好不好?”表姐的声音满正常的,只是有点累的样子,她简单扼要的交代,“我不太舒服。嗯,我在医院。”
“好。”她马上就答应了。
本来以为表姐是在上班,所以习惯性地找到表姐所属科别的护理站,但其它小姐却告诉她,她表姐已经离开了。
疑惑地离开了护理站,舒渝打手机试图要联络表姐。
“我在十楼,你上来。”表姐很快便挂了电话。
结果一出电梯,舒渝便看到脸色苍白的表姐靠在墙边,神色有些恍惚地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