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自己能做你的妻子,却不想到头来全是一个笑话。那些时日常做的一个噩梦便是你搂着玄女,将我一把推下昆仑虚去。噩梦连连之时,却只闻得你四匹麒麟兽将玄女娶进了大紫明宫,连贺了九日。说来可笑,嘴巴上虽说得潇洒,事已至此我却仍对你存着不该有的念想。此后鬼族之乱,玄女被擎苍抽了一顿抬上昆仑虚,我竟暗暗有些欢喜,私下里一得空闲,便止不住为你找些借口,让自己相信你并不是真心爱玄女,否则不会任玄女活活受那样的苦,心中竟渐渐快慰起来。此后才晓得那原来是你门使的一个苦肉记,离镜,你不会想知道那时我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后来师父仙逝,我强撑着一颗卑微的心前去大紫明宫求取玉魂,你永不能明白我鼓了多大的勇气,也不能明白那日你让我多么失望。你说嫉妒师父,才不愿予我玉魂,可离镜,你伤我这样深,委实比不上师父对我的万分之一。当我在炎华洞中失血过多,伤重难治,命悬一线之时,眼前涌的竟不是你的脸,我便晓得,这场情伤终于到头了。彼时,我才算得了解脱。”
离镜紧闭了一双眼,半晌才睁开来,眸色通红,哽咽道:“阿音,别说了。”
我勉强将扇子收起来,怅然道:“离镜,你确是我白浅这十四万年来唯一倾心爱过的男子。可沧海桑田,我们回不去了。”
他身子一颤,终于留下两行泪来,半晌,涩然道:“我明白得太迟,而你终究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我点了点头,于鬼族再没什么牵挂,临走时叹了句:“日后即是路人,不用再见了。”遂告辞离去。
拨开雾色,夜华正候在前方不远处,道:“明明是那么甜蜜的话,由你说出来,偏就那么令人心伤。”
我勉强回他一笑。
到得南天门,并不见守门的天将,只几头老虎挨着打盹,黄黑皮毛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修为不凡的灵物。
我敲着扇子调笑道:“便是我那青丘的入口,好歹还有个迷谷坐阵。你们这三十六天大罗天界,却只让几头老虎守门么?”
夜华蹙了蹙眉:“太上老君今日开坛讲道,想他们是去赴老君的法会了。”转而又淡笑与我道:“听说在凡界帮元贞渡劫时,浅浅你常同元贞论道,想是道根深植了,老君这么多年讲遍天上无敌手,在高处不胜寒这个境界上站得十分孤单,你此番上天,正好可以同他辩上一辩。”
我吞了口口水,干干一笑:“好说,好说。”
南天门外白云茫茫,一派素色,过了南天门,却全然的另一番景象。黄金为地,玉石为阶,翠竹修篁,瑞气千条。比之四海水晶宫的金光闪闪,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上来之前,为防万一,我忒英明地缚了白绫,不然这双眼睛保不准就废了。偶有几只仙鹤清啸一声,扑棱着翅膀从头上飞过,我慨然一叹,握住夜华一双手真诚道:“你们家真有钱。”
夜华脸色白了青了一会儿,道:“天上并不是所有宫室都这样的。”
我们一路徐徐而行。
细细赏来,九重天上这一派富贵荣华同青丘的阡陌农舍十分不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难得的是偶尔碰见的几个宫娥都谨慎有礼,模样还生得不错,见着我这一番白绫缚面的怪模样,也并不一惊一诧,皆是并着夜华一道恭顺问安,令我十分欣慰。
听说夜华三万岁上开府建牙时,天君赐建的一进府邸唤的是洗梧宫。名字酸且飘逸。
如今我站在这洗梧宫跟前,却略感诧异。
我诚然从未上过九重天,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洗梧宫从前并不是见今这番昏暗模样。虽不至于黄金造的墙垣暖玉做的瓦,却到底要明亮些,生气些。
我正自发愣,已被夜华牵了往后门走。
他对着后门那道墙垣颇认真地左右比量了一会儿,指着一处道:“跳吧。”
我茫然道:“什么?”
他皱了皱眉,一把抱过我,沿着方才指的那处墙头,一个纵身便跳进院子。
一纵一跳之间,我心中滋味难辨,原来这九重天上,进屋都不兴走大门,而全是跳墙的么?
夜华捋了捋袖子,见着我的神色,尴尬一笑道:“若走正门定要将大大小小一院子全惊动了,呼呼喝喝的甚讨人厌,不如跳墙来得方便。”
我脑中却忽地灵光一闪,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道:“今日我们走得早,算算竟还没到伽昀小仙官送文书来的时辰,你该不会是没提醒伽昀今日不必将文书送去青丘,劳他白跑了一趟吧。倘若从正门进,惊动了伽昀小仙官,确是有些麻烦。呵呵,话说回来,昨夜我们回洞时已经很有些晚了,积了几日的文书,你阅得怎样了?”
他僵了僵,脸面微红了一红,拢着袖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我一直担忧夜华有些少年老成,不过五万岁的年纪,恍惚一见竟比东华那等板正的神仙还要严肃沉稳。今日却能流露出这么一番少年人才有的神色来,我摇了摇扇子,觉得很愉悦。
夜华住的是紫宸殿,紧邻着团子的庆云殿。
我不过在这九重天上将养三两日。既然来时便是悄悄地来,没打出上神的名号,自然不能让夜华大张旗鼓特特为我劈出一处寝殿来。正预备谦逊地同他提一提,这两日只在团子的庆云殿里凑合凑合便罢了。他却已将我带到了一进专门的院落。
抬头看,院门高挂的一副牌匾上,镂了四个篆体,一揽芳华。
夜华眼中几番明灭,道:“这是你的院子。”
我摇着扇子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天上的排场果然与地上的分外不同。想当初我下界帮元贞渡劫,因是长住,才勉强得了个院落。此番只是在天上住个两三日,却也能分个院落,一个仙帝一个人皇,同是王家,气度却真真云泥之别。
我感叹一番,伸手推开院门。
吱呀一声,朱红大门敞开处,一院的桃树,一院的桃花。从外边朝里望,满眼尽染花色。
我怔了怔,讷讷道:“原来你是诓我上来帮天后守蟠桃园。”
夜华神色僵了僵,抽着嘴角道:“蟠桃园不知多大,你以为才这一院子。这里的桃花是我两百多年前自己种的,养到今年,才开的第一树花。”
我心中突地一跳,却不知这一跳为的哪般原由。缓步踱进院中,用扇子信手挑起一枝桃树丫。这一枝桃花,开得十分清丽淡雅。
第十六章(1)
正要将扇子收回来,却闻得背后百转千回一声“娘……娘?”
我转过头来,夜华站在院内的一侧台阶上,眼睛隐在几绺黑发后,看不真切。他身后门槛处,站了个宫娥打扮的女子,左手拿着个精致的花瓶,右手紧紧扶住朱红的大门,脉脉盯着我,眼睛一眨,竟泛出两行清泪来。
我手一抖,用扇子挑下的那枚花枝猛地弹起来,颤了几颤,窸窸窣窣,几乎碰掉半捧花瓣,身上勉不了也沾上几瓣。
那女子已跌跌撞撞奔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双腿,潸然道:“娘娘,果真是你,奈奈等了你三百年,你终于回来了……”又边哭边笑对夜华道:“那结魄灯果然是圣物,做得娘娘一丝都没差的。”
看她这一番形容,我便晓得又是一个将我认错的。腿不便挣出来,好在一双手还能将她拉一拉。她泪眼迷蒙抬头看我,虽则是一双泪眼,那眼泪背后却满满当当俱是满足欢喜。我抚了抚眼上的白绫,不忍道:“仙子认错人了,老身青丘白浅,并非仙子口中的娘娘。”
自称奈奈的小仙娥傻了一傻,却仍抱住我两条腿。
我无可奈何朝默在一旁的夜华递了个眼色。
他走过来,一把扶起奈奈,却并不看她,只望着眼前的桃林,淡淡道:“这位是青丘之国的白浅上神,要在这院中暂住几日,便由你服侍了。如今你须改一改口,不能叫娘娘,便唤她的尊号,称她上神罢。”
紧抱住我双腿的奈奈茫然看了看他,又茫然看了看我。我朝她安抚一笑,她也没什么反应,只用袖子擦了满脸的泪水,点头称是。
我不过带了两身衣裳上来,便也没什么好安顿打点,夜华差奈奈备好一应洗浴的袍具,嘱咐我先躺一躺,他去庆云殿将团子抱过来。
夜华近来十分地善解人意,既看出来我带伤行路不易,一通折腾下来已没什么精神头了,又看出来我心中思念团子,让我有点感动。
显见得团子也十分地思念我,尚在他父君的怀中,一见了我,便嗖地探出半个身子,甜甜的一声“娘亲”,叫得我受用无比。
“啪”,奈奈正捧着插桃花的花瓶却掉地上了。我心中觉得这小仙娥怕是同团子的亲娘有些渊源。如今团子的亲娘已香消玉殒,再享不了麟儿绕膝之乐,却让我这个做后娘的白白捡了便宜,必是看得这小仙娥心中不忍。
唔,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小仙娥。
夜华说团子只是受了些惊,并不碍事。我左右端详一番,看他依然白白胖胖,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与往常一般的天真,才真正放心。
他显然是想往我身上蹭,却被他父君抱得十分牢靠,挣了半日也没挣开,便有些着恼,委屈地扁着嘴将我望着。
我甚慈爱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娘亲身上不太好,你先容你父君抱一抱。”
他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小脸突然涨得通红,竟扭捏了一下,小声道:“阿离知道了,娘亲是又有了小宝宝对不对?”
我楞楞地:“啊?”
他害羞状绞着衣角道:“书上就这么写的。说有一位夫人怀了小宝宝,她们一家人就都不许她再去抱别人家的小孩来逗,怕动了,动了……”想了半日,小拳头一敲,斩钉截铁道:“对,胎气。”
我心尖上一颤,乖乖,才不过蒜苗高的一个小娃娃,已懂得什么叫胎气!
夜华轻笑了两声:“你是哪里看的这个书?”
团子天真道:“是成玉借给我的。”
我眼见着夜华额角的青筋抖了两抖。
啧啧啧,这位从凡界飞升上天的成玉元君果然奇妙,竟十分擅长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尾巴上拔毛。我佩服他。
一旁的奈奈疑惑道:“即便是上神有了身孕,小殿下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团子伸出两条胳膊来,奋力捧住我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道:“本天孙高兴嘛,娘亲有了小宝宝,本天孙就再不是天上最小的一个了。”
夜华想了片刻,轻飘飘与我道:“不然我们大婚后立刻便生一个。”
我抬头望了一回房梁,一派谦和道:“若到时候是你来生,我倒很乐意出这一份力。”
他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
因我到天上来,归根结底只为泡灵宝天尊那汪天泉。上下一通折腾完了,便同杀往灵宝天尊的上清境。
我既是要借这位天尊的天泉一用,自然须将身世底细一概的和盘托出,才见真诚二字。
然今日却正赶上太上老君做法会,灵宝天尊因是老君的师父,勉不了要去捧一捧场,人便并未在他的玉宸宫中。只七个仙伯候在大殿里,恭敬道老君法会后,天尊必来拜会姑姑。我从容地一一送了他们夜明珠。便有十八个仙娥站成两列,手中皆拿的花果酒水之类,引了我们前往那疗伤的天泉。
天族的礼法我还是懂得一些,十八个仙娥引路正是上神的礼遇。我忍了一会儿,问夜华道:“若借的是你正妃的名来这里泡泡,能有几个仙娥引路?”
他抱着团子顿了顿,道:“十四个。”又道:“怎么了?”
我握着扇子惆怅了一会儿,唏嘘道:“没怎的,只觉得嫁给你,我这阶品不升反降。这么看,倒算不得一笔好买卖了。”
他默了一默,磨着牙道:“若是天君帝后,便能有二十四个仙娥引路了,还能另配四个心灵手巧的给你搓背。”
我打了个干哈哈,由衷赞叹:“这倒不错。”
那天泉落在一座假山后,是个甚僻静的去处,周围的气泽并那泉水都是青色的,正如阴阳未分的混沌时代,天地之间一派空濛。
团子欢呼一声,由得仙娥们解了他的小袍子小褂子,白嫩嫩跳进水里,却也并不见下沉,只浮在水上,劈啪地拍着水花玩。
夜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一一地检视了旁的仙娥们手中端的花果酒水,转头与我道:“这些酒是果酒,可以喂阿离喝一点,但万不能让他喝多了。这些时令的蔬果,也只能叫他每样吃半个。”
我点头应了,觉得他这当爹又当妈的真是十分不易,再看他的眼神便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