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可见他真的爱着她们。
外公姓俞,是个老知识份子,爱咬文嚼字,给人取名也是弯弯绕绕的,隐喻含蓄。
小姨和我妈妈名字里均带了一个“玫”字,外公取名的用意不在于玫瑰花的“花”,而在于“玉”,“玫”是美玉的意思。
我妈妈名儿叫白玫,小姨名儿叫红玫,白玫和红玫,人如其名,白玫是个婉约的淑美女子,红玫则是奔放的恣意女郎。依外公的意思,分别是白色的美玉和红色的美玉。外公想得挺好,可在我看来,这名儿取得实在糟糕,姐俩的命运,倒恰恰暗合张爱玲女士的那本《白玫瑰与红玫瑰》,正妻、情人之分。
不得不说,取名还是三思的好。
爸爸和小姨齐齐看向我,爸爸还没开口应我,小姨先一步和我招呼了。
动过手术,小姨原本丰润的面颊,消瘦了许多,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她做我爸爸的情人,老天给她报应,还是其他什么的,她的身体遭遇过两次折磨人的妇科手术。
第一次,是小姨生下我表妹没有多久,她的子宫出问题,医生不得不切掉一半;第二次,也就是这一次,她的乳(ru)腺有问题,切掉了一个乳(ru)房。
怕刺激她,自从进门,我的视线绝对没有往颈部以下的地方走。
小姨笑出的两个酒窝,没有往日的美人风采,显露出颓颓病容,像是勉强提了精神,我看着多少有点伤感。
她面带微笑,朝我招手,示意我进来,“薇薇,你妈妈说你最近工作忙,现在一看,你瘦了不少,休息了,好好吃点东西,多来找雯雯玩儿。她最近还和我说,怎么老是不见薇薇姐呢?”
爸爸绕过来,拿了我怀里的花和果篮,放到床头柜子上,“小丫头买这么多东西,可太累赘了,怎么不叫人帮你拿上来?”
大约在爸爸心中,妈妈和小姨并列第一,我和表妹并列第二,当“第二”惹了“第一”不痛快,爸爸偏向谁,一目了然。
爸爸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忘记我半月前不礼貌的事了,可我知道,其实他在意,要不然不会长达半月不与我通电话,他八成还拦着妈妈不给我电话,临近小姨出院,才让妈妈叫我来……
哦,这都无所谓了,我和个缺心眼的倔老头子计较、怄气干嘛,到最后又会变成我不对,还得给他赔礼道歉,主动承认错误。
我向来以有礼的温婉淑女面目示人,家庭教育也是趋于保守严苛,没几个人知道我其实会撒野、会不讲道理,因此,我上次空手探望病人,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怪不得爸爸生气,妈妈抱怨。
手上得空,我摘了太阳眼镜和帽子,直面爸爸和小姨,温温柔柔,微笑解释,“上次赶飞机,没有时间买东西,这次,我补过来了。”
说完,我示意爸爸去拆包装好的果篮。
爸爸一拆,看一眼,立刻笑了,“小丫头是向关皓学的?”
我笑而不答,拣了一个猕猴桃,拿了床头柜的水果刀,给小姨削水果,“小姨,我给你削个桃吃,我问过医生,她们说多吃猕猴桃对你的病好。”
“薇薇,你费心了。”
“没的事,我关心小姨嘛,应该的。”
爸爸打开绒盒,执起礼物说:“红玫,来看看薇薇送你的礼物。”
小姨目光赞叹地看着那礼物,“薇薇,你怎么找到这么别致的胸针?”
早在我得罪了爸妈,我已想好补救退路,托人去广西北海买来极品珍珠,然后,拜托我的珠宝设计师朋友,帮忙做了一款夺人眼球的珍珠胸针,计划好送给小姨,弥补我的失礼行为。女人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同理可证,珠宝首饰是女人的终生良友。没有女人能够拒绝精美的东西,小姨果然喜欢。
我乖巧地笑,说着鬼话,“之前我就想送了,可是我朋友没做好,没办法,只好拖到今天了。小姨,你戴上看看效果,会很衬你的。”
话说完,我发现冷场……
爸爸拿胸针的动作很僵,小姨的微笑仿佛被人硬生生掐住。
呃,我忘记她的胸了。
这么一枚夺目的胸针,配上她的一只乳(ru)房,不管是戴在左边的山谷耸立,还是戴在右边的一马平川,那效果不是一二般的突出。
尽管,我对爸爸和小姨的事情咬牙切齿,可我发誓,天地良心,我真没有讽刺她的意思。
她乳(ru)房少掉一个,我今天是来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同情她、可怜她,情感发自肺腑,绝无二意。
聪明反被聪明误,貌似办砸了。
我囧……
小姨伤心流泪,爸爸凝重看着我,一时间,房间里冷得掉冰渣。
高级病房的空调怎么开得那么大……
正文 第四章:白玫与红玫
房间的气氛冷得掉冰渣,幸好有人来救场。
门敲两声,有人推门而入,我侧首一看,妈妈和表妹雯雯进来了。
19岁的雯雯个子高挑,五官立体明艳,继承了小姨恣意奔放的美貌,且更胜三分,再过两三年褪去青涩,可以想见,她的艳光定将成为斩杀男人的利器。
小姨不像妈妈,她从不多加约束雯雯的成长,任雯雯活得自由随性,通常,雯雯的情感表达比我来得直接很多。
所以,这个爱美的小姑娘,开门一见到爸爸手上拿的胸针,两眼放光,“哇”地叫了一声,朝他奔去,嘴里惊叹夸奖,“姨父,好漂亮的胸针!”
爸爸手一缩,没让雯雯抢到。
雯雯不满了,跳脚,嘟嘴撒娇,“姨父,让人家看看嘛,那么小气做什么。”
爸爸伸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哄她,“乖,等会让你看个够。”
“姐夫,没什……”
爸爸已经走到妈妈身边,揽住她的肩,温柔又无奈地把手里的胸针递给妈妈看,“喏,薇薇,竟然送个这样的礼物给红玫。”
不由人不赞叹,爸爸能把“背叛”演绎得理所当然,情人、丈夫的身份转换,他变换自如,如吃饭喝水简单。刚才还对小姨爱惜不已,妈妈一进门,他立刻转移了爱惜,仿佛自己对小姨,是单纯的姐夫对待小姨子。
唉,也就君子心的妈妈吃他这套,换个稍厉害点的女人早看穿了。
真是姻缘天定,茶壶配好了茶盖。
妈妈偎在爸爸怀里,嗔怪地看我一眼,然后,温婉地问:“雯雯,你喜欢这枚胸针吗?”
雯雯伶俐,立刻理解了妈妈的话意,“姨妈,你要把胸针送给我?”
“是啊。”
“哈哈,那太谢谢姨妈了。”
雯雯乐颠颠地上前,向妈妈道谢,领走我原本送给小姨的礼物,然后,把胸针拿到小姨面前唧唧呱呱地比划,小姨笑得开心,说她是疯丫头,为她别好胸针。
雯雯摸摸胸针,美滋滋地跑到我跟前,寻求我的肯定,“薇薇姐,好看吗?”
压住心中隐隐的不快,我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和猕猴桃,笑说:“雯雯,过俩天,咱们逛街,我送你一条项链配胸针。”
“哇,薇薇姐好大方,谢啦。”雯雯笑嘻嘻地道谢,完了,跑到我爸妈面前献宝,他们俩又是一致的大大夸奖,逗得雯雯的脸颊笑出层层绯红,病房被她弄热闹极了。
陡然之间,我被这病房的欢快所隔绝,仿佛我是外人,他们是真正的一家子。
索然无味……
算了,她本来也是爸爸的女儿,我的妹妹,倒是真正的一家子,多思多虑,纯粹是自找不痛快。
家庭之中,沉默的孩子更容易受到忽略,我被教育要淑女,雯雯的教育方向则完全相反,她活泼外向,勇于表现,勇于索要,似乎爸爸更喜欢她多一点。
是了,说是“更喜欢”,不如说是弥补。雯雯是他无法公开的私生女,既然注定给不了她光明点的出身,那么从别的地方补救,未为不可。
这么一想,我总算是平衡。
医院的电梯出了故障,正在维修,我们不得不走楼梯下去。爸爸和雯雯左右各一,搀扶小姨下楼,我则扶着妈妈走他们后面点儿。
妈妈的脚步不快,甚至是有意稍稍落后,和我说些母女的悄悄话。
妈妈小声问,“薇薇,你最近和关皓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昨晚阳痿依旧,射外面了,我在心中默默回答。当然,这么粗鲁又直白的回答,我不可能说出口,妈妈听了,准犯心脏病。
我轻声细语,说得含糊又笼统,“他很好,我们关系也很好,他天天在家的。”
妈妈定眼看了看我,隔了一会才说:“薇薇,你们是不是贪玩?关皓贪玩,你要努力啊。女人过了一定阶段,生孩子未必好。你关伯伯、姜阿姨他们即使不说,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想法。你的工作没有定性,忙起来,好多天见不到你的人,俩夫妻时常分开,对夫妻关系不好,对以后宝宝的成长也不好。你看看是不是推掉工作,专心在家……”
妈妈说到后面,我无心再听下去,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我没有逃避生孩子的想法,当初既然决定结婚,稳住我爸妈,尽儿女孝道,我就准备好给男人生孩子,履行一个妻子的责任,延续家庭的传承。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我想不想生孩子,而是关皓能不能成功令我怀孕。
如果人类是体外受孕就好了,圣母处女生子可行,我也不必让种马男的脏玩意进入我的体内。
妈妈说啊说的,不知怎么说到小逸哥哥,我心霎时一阵紧缩。
“薇薇,你如果有心结,要和妈妈说,小逸那么善良,要是在天国见到你这样,你让他怎么快乐?”
不快乐才好。
晓得我嫁给他哥哥,他最好从棺材里气得跳出来找我,不去往生,日日留在我身边,看我结婚,看我生子,看我老去,等我过世,和我一道去投胎,再做了青梅竹马,与我又是一辈子。
“诶,薇薇怎么哭了,都是妈妈不好,不该提。快擦擦眼泪,别花了妆,让你爸爸看见,又要担心。”
“嗯……好的……妈妈……”
临到门口,妈妈注视爸爸他们的背影又发感叹,“薇薇啊,还好你又乖又听话又懂事,有段时间我经常从梦里惊醒,梦见你未婚生子。我真怕你重蹈小姨的覆辙,出去玩生下雯雯,连孩子爸爸是谁都不晓得,累你外婆到去世都是一块心病。孩子有父亲,和没有父亲,就是不一样。你看你多好,家庭、事业成功,再有一个孩子就更完美了。唉,雯雯实在是太疏于管教了,有时候,我帮你小姨管教她,都不敢说一句重话,生怕刺到她。去年高考落榜,雯雯不想着读书,留在家里玩,不知交些什么朋友,经常三更半夜不回家,我跟你小姨说,让她约束一下雯雯,她倒不当回事,说随雯雯的心愿发展,不干涉……”
妈妈一个劲说小姨教育女儿有问题,却不知我很羡慕呢。
我后悔当了多年的乖女儿。
小逸哥哥和我最最亲密的行为,仅止于亲吻,现在想来,后悔不已。假如我越过那道保守的藩篱,和小逸哥哥有一个爱情的结晶,我恐怕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被困在监牢般的婚姻里,无望地睡在阳痿丈夫的身边。
呵,后悔有什么用,人都已经不在了。
爸爸这个年纪的人配个司机是应该的,但他和关皓不同,他掌控欲强,喜欢自己开车。
他将车开来,停在医院门口,我扶妈妈进了副驾驶座,爸爸探身过来,贴心为妈妈系好安全带。雯雯扶小姨进了后座,我跟着也坐进去,三人并排,小姨坐当中。
爸爸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与妈妈温言软语地调笑,“玫,刚才我扶着红玫走,伸长了耳朵也没听见你的声音,心里念得很,回头一望,原来你拉着薇薇偷偷走后面,俩母女说什么呢?特意走那么老后面,不让我听见。”
老头的甜言蜜语,一般年轻人拍马也追不上,老辣得很,是个熟练工。
我听得浑身鸡皮直冒,妈妈却吃他这套,白皙的脖颈一溜儿少女式的轻红,嗔声带点儿娇,“你老说些让孩子们笑的话。”她不愧是养大我的人,明白我的心思,她没把我俩的体己话在车里说,妈妈将话题岔开了,“你和红玫走那么快,我追了两步,腿乏力,只能和薇薇慢慢走,就你胡思乱想在那里猜。”
爸爸哈哈地笑,空出一只手,握住妈妈的手,不嫌肉麻地说:“玫,等回家,我抱你上楼吧,我知道你轻得很。”
“哎呀,你这个人……”
就某一方面而言,我爸爸有情场老流氓的特质——厚脸皮,敢于不论地点地向妈妈“耍流氓”,给妈妈最大的幸福感,果然是个“好男人”,并且他不怕在场的小姨吃醋。
如果,12岁那年夏天,我没有撞见他和小姨偷情的场面,我一定是他编导这场恩爱秀的受骗者之一。也许,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