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跟白天元吃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跟他在一起是小南最放松的时候,想吃什么随便点,甚至理所当然地由他买单。
她居然很习惯这个既不是哥哥、也不是爱人的男人。
有一天吃过饭,天元送她回宿舍,走着走着,忽然拉住她,说,等一下,然后弯下腰,帮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的鞋带系好。
小南愣了一下,忽然很感动。但更让她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鞋带系好后,天元顺势单膝跪下,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个银镯。
“这是上次回家,奶奶交给我的,说送给孙媳妇。”他拉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我们结婚吧。”
小南看着他。跟他结婚,这是他答应为她做人工授精时,提出的条件。只是那时眼中的固执任性,变成了现在的温柔深情。
那天,他们第一次牵手,一牵手,就是一辈子。
去小南家提亲那天,天元几乎是负荆请罪的架势。
肖敬功没想到,女儿大学只读了一年,就有人上门提亲。肖妈妈对此当然欢迎,只是来人不是黎沛,稍稍出乎她的意料。
白天元对出身毫不隐晦。他祖父是姿柔有名的医生,民国时留过洋。父亲是祖父最小的儿子,也是医生。祖辈在以往的运动中受过严重冲击,已经*。肖敬功倒是毫不介意,臭老九的帽子他也是戴过的。但女儿未婚先孕,对做父亲的无疑是当头一棒。
白天元当然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说辞简单明了:顺序虽然错了,但我会给小南一辈子的幸福。
肖敬功郁闷了几天,终于还是答应了。
小南办理了休学,不声不响地跟白天元领了证。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外语学院新秀黎沛的一号种子女友,和医学院的未来医生暗度陈仓。认识不认识的,光是这么听说,都透着本来不必与之相干的好奇劲头。
表面上的真相以及各种各样的传言,通过正规和不正规的渠道,终于到了悠然那里,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后。他当然知道,黎沛跟小南毫无瓜葛,但也没想到白天元上位如此之快。特别是听说妹妹已经有孕在身,也不管国际长途的价格,一个电话打回国内。
白天元对悠然的兴师问罪毫不意外,说盘算着,这几天电话也该过来了。然后话锋一转,说,你等等,有人跟你说话。
大约一分钟之后,黎沛的声音传过来,悠然一点脾气都没了。
No。18
白天元从办公室里出来,轻轻关上门,站在对面的走廊上,拿出烟。医院里不可以抽,他也“遵妻嘱”戒烟多日,但是口袋里,总还是会放一包,忍不住的时候闻闻。
过了不知道几分钟,黎沛走出来,脸上带着笑,“他说恭喜你们。”要不是病号服穿在身上,他根本就不像病人。
“就知道你能降他。”白天元感激地说。
黎沛没说话。他知道,白天元是为了给他们通电话的机会。他也许也是为了等这个机会,才接受安排,住进离白天元办公室最近的病房。
耳边还响着悠然的声音,千山万水,远隔重洋,居然能彼此听见。
“电话真是了不起的发明。”黎沛靠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像是对白天元说,又像是自语。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很舒服。不知道德国的风什么感觉,刚才真应该问问悠然。
每一封信和每一个电话里的那句再见,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 想看书来
No。19
小南生了一个女儿,眼睛跟黎沛一样漂亮,皮肤嫩嫩滑滑的,就像妈妈。
白天元比小南和黎沛都激动,尽管不是他亲生的,但一样是他赋予的生命。
孩子出生后,白天元和小南一起向肖敬功夫妇说明了宝宝的身世,悠然和黎沛的事,也当做背景资料一并交代。
肖敬功又郁闷了好久。但看白天元对宝宝视如己出,甚至随小南的想法,给孩子起名“肖佩骊”,渐渐也就放心了。
宝宝很爱哭,总像受了很大委屈,只有在黎沛和白天元怀里,才安静一些。
白天元第一次把孩子抱给黎沛的时候,跟宝宝说,看,这是阿爹。
宝宝张嘴欲哭,但看着黎沛,又止住了,转而展颜一笑。
白天元按下快门,给父女俩拍了一张合影。
照片洗出来之后,白天元把它和黎沛的信,第一时间寄给肖悠然。照片背面,黎沛写到:“你现在最想见的两个人。”
白天元回信写了满满四页纸,其中写着这么一句话:“宝宝倒像是你的漂白版,千万别让老白看见,要不小心他灭了你。”他也附了自己的一张近照,甚至有一瞬间,想顺着黎沛的话,在背面留言:“你永远最想见的人。”但想了想,觉得太酸,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写。
No。20
又到冬天时,黎沛的情况已经不太好了。反复发病,入院又出院,然后再入院。
病危通知发到姿柔,村里派了两个代表,想把他接回去。
落叶归根。
黎沛却不愿意走。他想把最后的时间留在学校,留在跟悠然有着共同回忆的地方。
他的精神时好时坏。白天元去看他的时候,好几次发现他悃着,想睡,却又不睡。他也不劝他休息,因为彼此都知道,这一睡,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宝宝太小,不能总往病房抱,黎沛把照片放在床头,每天看不知道多少遍。
某天早上,值大夜班的白天元照例去看黎沛。
外面天还黑着,北风呜呜作响。白天元看黎沛睡得沉,刚要转身离开,却不想他忽地醒了。
“要回去了?”黎沛问。
“嗯。”白天元这么说着,却又不自觉地坐下了。
“我刚才,梦见悠然了。”病床上已经变得更干瘦的小人儿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射门,被我扑出去,气得直骂我。”
“他哪儿舍得骂你。”白天元说。
“想骂也没机会了。”黎沛的声音淡下来。就算刚才的梦再可爱、再温暖,凄冷的北风一样把他带回现实。
“再打个电话给他吧?”否则他会遗憾一辈子。那后半句,白天元没说出来。
黎沛慢慢摇头,拿过枕边的一样东西。“这个,交给肖悠然保管。等宝宝十八岁的时候,请他亲手交给她。”
白天元接过来。很奇怪,并不很厚的一本,却很重似的。
“我要再睡个回笼觉。”黎沛说。白天元帮他掖好被子。
这次,黎沛没再醒过来。 。 想看书来
No。21
悠然回国时,手上的棉绳鲜亮如新。
白天元成为家里的一份子,妹妹也不再是他可以随便打头的小女孩儿。他们的女儿都会走路了,调皮程度比小南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年,既短暂,又漫长。
家宴过后,肖悠然说,准备最近一两天启程去姿柔。没人接话。
悠然也不说第二遍。
把悠然送到住处后,白天元点了一支烟。自从开始照顾小南,他就戒烟了,今天猛地一抽,觉得有点呛。“有事跟你说。”
悠然早猜到不是送行李这么简单。“我知道爸妈反对。”他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过去的两年里,他考虑得很清楚。“我们一起出国。”
“反对不反对,都没意义了。”白天元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黎沛已经不在了。”然后停下,让悠然慢慢消化这句话。
悠然转过头,看着白天元,“你说,什么?”
“三个月前,你打电话回来,问有没有什么事的那天,就在之前的半小时,黎沛刚走。”他顿了顿,开始简要地说明,悠然出国前后他所不知道的一切一切。
悠然像卡了壳的留声机一样定在那儿,听着关于黎沛的只言片语,耳边回响着四个月以前,黎沛唯一一次打给自己的电话:
“我过几天要回姿柔,会比较忙,暂时不能联络你。”他这么向自己解释。“现在,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呢,忙着喘气,“真悬,差点接不着。半个月一封也不行?”
“国际邮件太贵了。”
悠然笑笑,他知道黎沛虽然节俭,但决不会舍不得花钱联络他。
“悠然。”
“啊?”
“真想再见你一面。”现在回想,那声音里有一丝绝望。而他当时,只当那是文科生的多愁善感。
“嗯。那个……我回去就找你。”舍友叫他,该上课了。悠然应付地回了一声。
“你该走了。”黎沛可以听懂简单的德语。
“没事,可以晚点。”实际上,他从来没迟到过。
“你去吧。注意身体。再见。”
他也回了一句再见,电话匆匆挂掉。
声音那头的黎沛,那时是什么心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No。22
白天元走后,悠然开始一点一点地整理行李。一切妥当时,已经后半夜了。
他拿起白天元带给他的东西。
是他送给黎沛的那本相簿。第一页,依然是他们的合影,他的字条,紧贴在照片下面。
后面的一页页,都是校园的景致。主楼、东楼、西楼、科学楼、实验楼,还有他们的宿舍、食堂、花坛、足球场……
悠然慢慢翻着,所有的,记录了他们点滴回忆的地方,都定格在黑白照片里,定格在快门按下的那个时刻。
他翻得非常慢,可还是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张照片上,图书馆天井,空空的长椅,没有他,也没有他。
一张纸条附在照片下面,是他熟悉的字迹:
对不起,没能等到你回来。
悠然合上相簿,在收拾好的床上呆坐了几分钟,然后,把行军床打开,抹净上面的灰,重新铺好被褥。
想起在宿舍的最后一晚。
七个人吃过散伙饭,回去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大家都忙着去水房洗漱,宿舍里只剩他和黎沛。
“今天想睡你的床。”黎沛认真地说。
悠然吓了一跳。
黎沛笑了,说,你想歪了,我是说,跟你换床睡。
于是,第一次,黎沛睡了下铺。
“悠然,答应我一件事。”下铺的他说。
“嗯?”
“照顾好自己……至少,要活到八十岁。”
他稍微起身,朝下看了一眼。黑暗中,黎沛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哭了。他重新躺好,应承说,嗯。
行军床真的很像宿舍的床。
只是这里,再没有上铺。
我会活到八十岁。既然这是我们说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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