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满眼都是笑意:“你只是唬我,花样明明这么多。”我心里暗笑:废话,姑娘就是靠这个在长安吃饭的。我不理会,问他:“你今年周岁几岁了?”他想了一下:“二十六了。”我汗了一下,居然比我小。我让他喝茶,自己取了几根蜡烛慢慢地摆弄起来,随口问他:“你在家他们都叫你什么啊?世民吗?”我实在不想秦王秦王的叫,老联想起擒贼先擒王。他愣了一下,可能今天出乎他意料的问题太多了,我说:“就是我爸妈叫我一一啊。你爸,哦,皇上叫你什么啊?”他半天才说:“叫我二郎。”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我是一一,你是二郎,一在二前面,我比你大。”他说:“胡说,明明是我比你大。二比一大。”我说:“那你三弟比你大吗?”他一时语塞,我开心地笑起来。他说:“你的名字很奇怪。有什么讲究吗?是要争第一吗?”我摇头:“我爸妈说,我是他们的唯一。拿什么也不换。”他感叹地说:“女子就是好,得父母宠爱,还不用跟人争来抢去。”我知道他是感怀心事,但是我什么也不打算说,说什么,估计他都会联想到争储的这件事上。
我们两个相对沉默,他低头沉思,我折腾我的蜡烛,直到慢慢闻到蛋糕的香气。小昭把蛋糕端过来,他惊奇地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生日蛋糕?”我说:“是啊,很神奇吧?准确地说,是蜜豆生日蛋糕。”我把蜡烛插上,他发呆:“你这是干什么?”我说:“在我们那里有个讲究,过生日要吹蜡烛,吹的时候要许愿,如果心诚,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他失笑:“你刚才还说求人不如求己。”我说生日这天是不一样的,帮他点了蜡烛,让他闭眼许愿。小昭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我示意她不要出声,她吐了吐舌头跑出去了。他果真听话闭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把蜡烛吹灭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会在耍我吧。”我正色说:“今天你是寿星,我怎么会开这种玩笑。你许的愿,一定会实现。”我心里清楚,他能许什么愿,无非是早日一登大统,送他个顺水人情而已。
他被我脸上的表情镇住了,看着我说:“好,借你吉言,我心愿实现那天,自不会忘记报答你的。”我笑了:“不用到那时,只要你允许我以后见你不必行礼下跪就是,我是个没规矩的粗野女子,不喜欢跪来跪去的。”他郑重地说:“好,这本来就不算什么,你坦诚待我,我们之间自不必讲这些虚礼。”他忽然狡黠地笑了:“见你之前我就听说你见谁都不肯施礼,非常倨傲,原来都是一面之词。还有人说是因为你是我的女人。”这小子,想占我便宜。我淡淡一笑:“你的女人那么多,我就不凑热闹了。我谁的女人都不是。”他眉毛一扬:“才想夸你是个坦荡的女子。”眼睛里都是笑。我脸一红,刚要辩解。他向我摆手,温柔地说:“别说,什么也别说,不然以后我不方便来了。”
第61节 长安•;守岁
除夕,柴绍肯定是不会来的,我毫无牵挂的把门一锁,跟小昭回了安邑坊,小昭是孤儿,自然跟我过年。
街上行人稀少,却能感到那洋溢在整个城市上空的安逸祥和的气氛,再苦再累,曾经战乱,今天也锄歇耕息,不动刀戈。
来到张裕记门前,果然早已上板,烟囱中却还冒着白烟。我跟小昭转到后头叫开门,被小宝迎进去,他开心地笑:“爹念叨你们好久,说也该过来了。”我把手里的酒和吃食递给他,这孩子,从成亲以后迅速胖起来,以后说他是我哥哥大概也有人信了。爹爹跟小红在厨房忙活,小红在赶着蒸大馒头,整个正月都要吃这个。爹爹在包饺子,看见我们进去高兴的过来让我们喝水暖和。懂事的小昭自去洗手帮忙,小红掰了块刚蒸好的枣馒头给我,我游手好闲地坐在那里,指手画脚地让小宝从梁上割块腊肉下来炒炒,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本来想插手做两个菜都没轮到我,爹爹说我是娇客,让我只管等着吃现成的。小红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小宝跟在她旁边两个有商有量,看得我很是羡慕。想到自己,不知为什么,觉得可能会孤独终老了,心下有些难过。怕爹爹看出来,连忙抖开给他们带的礼物 – 每人一件缎子面的皮袄。爹爹直埋怨我浪费,说手艺人谁穿得了这么好的衣服,换上的时候却满脸都是笑。这一餐饭,吃得十分热闹,包着铜钱的那个饺子被我吃到了,看着每个人脸上会意的笑容,我知道他们是为了让我开心。我的视线忽然模糊了,到长安还不到一年,我却觉得跟他们已经作了一世的亲人。
吃过饭,大家玩了一阵双陆,又谈了半天天,爹爹讲了小宝很多小时候的趣事,直窘得小宝大叫。后来还是我给解了围,讲了几个脑筋急转弯,把他们逗得又是发愣又是大笑,虽然没有春节晚会,我们还是很愉快地度过了子时,迎来了武德九年的第一天。
小昭早已困得去我原来的房里睡下,小红跟小宝也告辞了,我跟爹爹坐在火盆边,随手放在罩子上的橘皮发出淡淡的清香。我伏在爹爹的膝上,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爹爹缓缓地开口:“今年你就十八了。”我有点知道他要说什么,虽然我对十八这个年龄很没有归属感。
“我知道你喜欢自由自在,可是一个女子,早晚是要嫁人的。你心气高,不是件坏事,但是找男人,只要人品好,对你好就行,别的都不重要。”我默默地听着,心里酸酸的,却流不出泪来。
夜深了,我却没有睡意,但不忍爹爹老大年纪陪我熬着,强笑着说他:“大过年的,你又来呕我,可是怕我跟你讨压岁钱,故意扯开话题。”爹爹失笑,揪我的鼻子:“这一张嘴,只不肯饶人。”爹爹从怀里掏出用彩线穿的铜钱,“本想等你睡熟再压在你枕下,既张口要了,给你就是,省得不停烦我。”我也掏出包好的四个红包:“你们人人有份。”里面是我让人打的金叶子,一人两张。爹爹说:“早晨等他们起来你自己给他们就是。”我说:“不了,坊门开了我就走,恐怕有邻居很早来拜年,我见不惯生人,先回去了。你留小昭在你这里玩,或让她自出去逛,跟我这么久,辛苦她了。跟她说天黑才许回来,不然我生气的。”爹爹叹口气,我推他回房:“你去睡吧,我都困死了,你还不睡,让我也不得睡。”待他走了,马上挂下脸来,我实在是没有演戏的天分。
抱膝缩在条凳上,我想念着北京。自从穿越以来,我一直控制着自己这方面的情绪,因为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但今天却不同,这是回家的日子,可我不知道家在哪里。
朦胧间弄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这样过了多久,隐隐听到街上走动的人声。我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开,天还没亮,坊门已开。来时没骑马,只好步行回去,寒意十足,我不禁裹紧了衣襟。周围处处有点点红光,估计是百官们在提灯前行,去传说中的元日早朝大典参拜皇上,官越大,车马周围的灯火就越多,朱雀大街上此刻必定如火城般壮观堂皇。大约柴绍也在其中吧,我暗想。我没有停下脚步,自低头前行,热闹是他人的,我只有自己。
第62节 长安•;心事
新年的这几日,我都没有出门,只是日日赶了小昭出去,让她自去找小姐妹玩耍。她只当我是有什么勾当不希望她在旁边碍事,却不知我只是心里乱,眼前见不得人。
我的月事晚了。
自穿越以来,我的月事一向不规律,但是通常都会提前,很少错后。这次已经晚了三天。
自从跟柴绍在一起,我一直提心吊胆的怕怀孕。现在才知道那些避孕药具是多么伟大的发明,轻而易举地帮人解决了后顾之忧。而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堕胎行,避孕难。除非吃一些很阴凉的汤药使自己失去生育能力,但是这种剖腹藏珠的事情我是不做的。只能小心翼翼地算日子,花样百出的想办法,柴绍虽然肯配合,但是每一次我的心里都是很恼火的。
我并不指望嫁他,但是我不希望如果万一怀孕要去堕胎或者生个私生子下来,我决不要这样狼狈的人生。虽然我并不想生孩子,因为我并没有绝了回到现代的念头,但是一旦怀孕了,我希望能把他生下来并且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有时候只觉得滑稽,不知道如何向柴绍说清楚我并不是赖着想嫁给他,只是万一避孕失败了,请他娶我作为补救措施。
这几日我心乱麻,人人都在过年,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郎中,或者找谁商量,又盼着是虚惊一场,每日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兼向神佛发毒誓:倘若此次不是怀孕,我愿意从此跟柴绍分手,再也不要担惊受怕了。
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爹爹送来了很多饺子,我每天煮些,已经吃腻了。正煮了一窝粥,听到有人敲门,不会是柴绍吧,我扑过去开门,却是秦王。
“哦,是你。”我意兴阑珊地说。
“你在等人?”他有些尴尬。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大过年的到我这里来。”我倚着门框,不打算让他进来。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你既不方便,那我走了。”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给他脸色看,这一切与他何干。我只觉得快要发疯了,内心被侵蚀出了一个黑洞,越来越大,就快把自己吞没了。我抬起眼睛,想说点抱歉的话,却说不出来。他正要走,忽然奇怪地说:“你怎么哭了?”
按照言情电视剧里的桥段,我此刻应该扑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让他对我百般怜爱,最后两人共赴云雨,OOXX。可我只是让开身子:“我正在煮粥,被烟火熏的,外面冷,快进来吧。”
他坐在桌前,不出声地看着我的脸色,我忙来忙去,只是不肯停下来,等把桌子摆好,情绪也稳定了,跟他说:“好几天没正经做饭了,只有白粥,你要不嫌弃,陪我吃点。”他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这几天每天从中午到晚上都是酒宴,我想起酒啊肉的就恶心。所以上你这里来看看有没有好东西吃。”桌上都是家常小菜,豆腐乳、冬笋肉丝炒雪里蕻、酱瓜里脊葱丝,还有小昭炸的馓子。我把炭盆上的盖子揭了,放上网子,把切好的馒头放在上面烤,自己端着碗发呆。他很快吃完一碗,眼睛亮闪闪地问我:“还有吗?”我不由得笑了,把剩下的都给他:“慢点吃。”刚烤好的馒头香气扑鼻,我忽然也有了食欲,拿了一块抹上腐乳吃起来。他说:“这是什么?格外好吃。”我奇道:“你没吃过腐乳吗?”这并不是我的发明,虽然我做得确实比市面上的都好吃。他说:“我府里没有这个。”难怪,这原是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小吃。“这个怎么做?”他问,我笑了:“你还是别问了,过程十分恐怖,你已尝到成果,觉得好就够了。”他看着我说:“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总是带机锋。”我没回答,心想:是你自己想太多吧。
他吃饱把碗一推,满足地说:“真舒服。最近每天只是要吃喝应酬,嘴累心累耳朵累,还吃不好。你这里最好,只要带张嘴来就可以了。”说完了可能觉得有点忘形,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什么时候到我府里来?”他问,“王妃和承乾都惦记你。”我没有搭话。以前去,不过是凑趣帮闲,打听点消息,我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作是秦王妃的朋友,过新年这样的大日子,跑到人家府里去,是当自己是贵客啊,还是去给人帮工去了,趁早别没轻没重地讨人嫌。至少在这里,我是主人,秦王也要看我脸色,再说,当初也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他已经来了,我何必再去。他见我不答话,说:“你还是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我看你这里实在冷清,总是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心情难免不好。”我心里一热,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笑说:“我差点把正事忘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帮我准备两坛你的好酒,我晚些叫家人来取。”不等我推辞,就起身走了。
我陪他到门口,目送他离去。任何女人看到秦王马上的英姿都会觉得心动,他身形灵动,骑术精湛,只一催马就已在数丈之外,让人望尘莫及。
晚上柴绍来了,他跟秦王从来没撞上过,因为秦王总是饭点来,他都是夜里来。我曾经自嘲地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他们俩帮我最大程度地实现了自我价值。
第63节 长安•;伤恸
柴绍看我神色淡淡的,以为我不高兴,正要哄我,我却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给他机会说话 – 其实是我自己不想说,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用脸颊摩挲着他的下巴,贪恋地看着他的脸,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