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我暗笑自己小人之心,公主才懒得与我计较,不过是花钱听个响儿,人家损失得起。这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到门第差别,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有人生来就是特权阶层,而我的灵魂无论如何骄傲,我的肉身却被隔在底层,不得提升。
就像我与柴绍的感情。
第58节 长安•;把酒
新年临近,我索性关了慧妍雅集,厚资遣散了家里所有的女孩子,只留下小昭做伴。目前酒坊的生意已经足够维持我的生活,原来我这里的客人都是公主的关系,我也不欲再占她这个便宜。偌大的宅子,冷清了下来。爹爹让我搬回家去住,可我自在惯了,加上还有柴绍,还是留在崇仁坊这边。只是不让爹爹再去西市帮我看铺,每日自己开市去闭市走,坐在铺子里发呆。看样子我要在长安这样过一辈子了,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但是最近总感觉像是换了一个地方重复自己原来的生活。
一日回家,却看得门口有侍卫站岗,吓了一跳,进门看,却是小昭在带着承乾玩耍。承乾看到我,扑过来让我抱,我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承乾说:“我让父亲带我来的。”我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居然是秦王来了。
秦王正在屋里喝茶,看到我进来,和气地笑说:“我做了不速之客,唐突了。今天带承乾到郊外射猎,他说很久没见你了,要我带他过来,我们就直接来了。”
我有些局促,也有些不快,就算他不知道我跟柴绍的关系,这样贸然闯来也是太不妥了,不过既然我说过让他有空带承乾过来,就算是句客套话,也让我现在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客气了几句。承乾扭着我低声说要吃上次的点心,我也就借势带着承乾出去了。厨房地下堆了些猎物,我最怕这些皮毛完整的小动物了,吃是一回事,亲自处理是另一回事,让小昭赶紧去叫门外的侍卫拿走。小昭说,有两只野鸡秦王已经吩咐她去毛破肚给炖上了,我才明白屋里弥漫的香气的来源。
找了些现成的点心给承乾吃,听他絮絮地跟我讲今天射猎的经过,我却有点走神。秦王来得太突然,他表现得也太自然,让我反而手足无措。如果我要在长安找个靠山,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利用。难不成直接坐他大腿扑到他怀里,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小昭进来跟我说可以摆饭了,我才醒过神来,只好牵着承乾过去与秦王对坐说话。秦王问我:“听说你这里的生意关了。有别的打算吗?”我说:“暂时没有,不过酒坊还在,现在主要料理那边。”秦王说:“我记得你的酒,味道确实香醇。哎?你上次不是说要送我一坛,怎么也没了后话?”我有些尴尬,当时不过随口说说打发他,他还当真了。“你不是说送你酒是不欢迎你来吗?”我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笑了。
小昭为我们上了两个陶的小壶,里面是野鸡胸肉、白果、鱼片、虾、蘑菇和香菜,这是土瓶蒸,味道最是清淡鲜甜的,是我冬日的心爱。我为秦王斟了一小杯汤让他品尝,他夸奖:“好汤,喝了通身舒爽。”
小昭给承乾端了一碗鸡汤面,抿嘴笑说:“家里人少,没存太多吃的,大家凑合吃点面吧。”我给秦王倒了一点葡萄酒,说,应该喝热的米酒,家里没有,胡乱吃点吧。秦王说:“这就挺好,我脾胃不太好,吃你这里的东西觉得很对口味。”按说我应该打蛇随棍上,让他以后常来,但是我说不出口,只好低头喝酒装傻。
这一顿饭吃得有点闷,承乾大概从小就被教育得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都不说话,我埋头喝酒,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直想问的,抬头看秦王:“你诞日是什么时候?”他一愣,跟我说:“腊月二十二。”我一算,原来是自由博爱的水瓶男,不由得哈哈笑了,最坏的情人,最好的朋友,怨不得秦王妃那样儿,柴绍那样儿。
他被我笑得有些发毛,说:“有什么不对吗?”我连忙说:“没有,没有。”看承乾吃完了有点发闷的样子,让小昭带他出去玩了,他们推开门,外面冷风吹进来,我有点酒气上涌,透过门扉,只见月明星稀,让我想起了一首诗,我轻轻地念:“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秦王握着酒杯出神,说:“我只道你菜做得好,没想到诗也做得这样好。你可是想念你的老家了?”
我点头:“我的故乡,人口稠密,空气污浊,街道拥挤,百物腾贵,但是那里有我熟悉的大街小巷,遍布着我跟我亲爱的朋友们的足迹。我们在春天的午后喝酒,陪伴彼此去买最漂亮的夏装,秋天分吃一包糖炒栗子,冬天找个暖和的地方挤在一起谈论那些喜欢和不喜欢的人。”
秦王感叹地说:“那一定是很愉快的,你们这是结社吗?”我说是啊,我们自称花痴群,除了彼此,我们最欣赏的人叫李宇春,她是我们心里最有魅力的女子,堪称色艺双全。
秦王向往地说:“能让你如此激赏的女子,一定不凡,希望今后能有机会得见一面。”
第59节 北京·蜕变
郑德柔的一天,从梳妆打扮开始。原来她这觉得这一切都是苦差,那许多她弄不懂的瓶瓶罐罐,以及味道特别的用来刷牙的奇怪东西,第一次在赵姐的监督下刷得满嘴泡沫的时候,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她爱上了这套程序,那些花花绿绿的瓶子,那些散发着迷人香味的膏脂。她在超市里虚心地向导购小姐请教,耐心地听她们介绍自家的全套产品,好脾气地让她们把自己的脸上画得五颜六色,一次赵姐没来得及押着她把脸上的妆洗掉,林伟成回家看到,看着她发呆:“一一,你很少化妆的,不过这样子倒挺好看的。”让德柔很开心。
有一天德柔很认真地跟赵姐商量:“我也去卖化妆品好不好?”赵姐哭笑不得地说:“你真是有福不会享。”后来有一天她们去家里附近的大商场,赵姐指着化妆品柜台,说别说超市里那些导购,就是这些打扮得跟仙女一样的小姑娘,一天也要站六七个小时,你哪吃得了这种苦。德柔才打消了念头,不过从此迷上了逛商场。
德柔在商场里看的多,买的少,好不容易试一样东西都看赵姐脸色,弄得赵姐都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个后妈一样,说:“你喜欢什么就买吧。”结果她在淑女屋买了好几件衣服,赵姐回家忍不住又唠叨了她一顿。说原来的衣服不挺好吗,买的这些又贵又花哨。德柔这次有点委屈,她第一次察看衣柜的时候,发现里面几乎全是黑白灰色衣服,像是孝服,裤子都是蓝的,硬得像铁皮一样。虽然后来看画报上,女人个个都穿这种叫牛仔裤的裤子,但是她还是不喜欢。她是江南女子,喜欢柔和的色彩,喜欢花边缎带,喜欢穿裙子,不喜欢穿得像男人。
德柔换了新衣服给林伟成看,林伟成愕然地看着她立领蕾丝白衬衫外穿着粉色开衫毛衣,下面穿着细条绒的短裙。德柔不安地问:“不好看吗?”林伟成赶紧说:“没有,没有,很好看。”然后转头去问赵姐:“你们最近什么时候去师大?”
到了跟邓云超约定的日子,林伟成亲自开车送德柔跟赵姐过去,德柔照旧在邓云超的书柜前翻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书,林伟成拉了邓云超在门外说话。
开始自然要客套一番,添了麻烦之类,但是林伟成马上急不可耐的说:“我觉得我老婆最近有点不对劲。”然后把一一最近的表现说了,总结道:“觉得越活越小了。”邓云超思考着说:“一般来说,经过长期昏迷的人苏醒过来会产生智力和心理上的倒退,虽然她昏迷时间短,但是从清醒以后的行为来看,倒是有很多相符的地方。只能期待在有目的的引导和帮助下,她能尽快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从她现在的接受能力看,还是很乐观的。”
听了这些话,林伟成忽然又有点迟疑了,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现在的一一虽然跟以前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更天真乖巧。一一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待人也是面热心冷,看似随和,其实不好接近,这点让林伟成尤为烦恼,可是现在,似乎两个人之间那道看不到的玻璃屏障消失了。是要一个像过去那样让他痛苦又甜蜜的一一,还是一个稍显陌生的但完全属于他的一一,林伟成有些茫然失措。
告别了邓云超,他回到公司上班,习惯性的打开outlook接收邮件。林伟成意外的看到一封来自关颖的群发邮件,他们外企的人总喜欢这样到处发一些搞笑视频图片,传播点小道消息,林伟成曾经也是关颖那长长的CC List里的一个。但是自从他们分手,他再也没有收到过类似的邮件,今天的这封很特别,题目是:WE ARE MARRIED!
关颖结婚了,跟她的老板,一个年纪比林伟成稍大,但是长相很体面的美国人。这种涉外婚姻,没有几个月的准备手续是办不下来的,再加上新娘子用甜蜜的口吻得体地回顾了一下两个人相爱到结合的过程,这一切再明白不过,林伟成还没下决心离开关颖的时候,关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甜蜜的归宿。
林伟成并不气恼,当然有点小小的意外,因为关颖掩饰得太好。他没有权力指责她什么,他不能给的,不能阻止她去找别人要。他早该知道,现在的女孩子,尤其职场里打过滚的,哪有那么多古典情怀,早已经兵来将挡,刀枪不入,更懂得未雨绸缪,不像一一,走到哪里是哪里。
第60节 长安·生日
“秦王来过。”我懒洋洋地看着柴绍脱掉外袍,他脸上表情很平静,淡淡地说:“嗯。”待他坐下,我递给他杯茶,他顺势拉我坐在他腿上。我逗他:“你不好奇?”他一笑:“有什么好奇的?秦王若想要你,只怕我防是防不住的,女人哪个不爱他。”他看我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笑说:“当然,除了你。你若是对他有心,也不会告诉我他来过。”话说得没错,但是我觉得有点无趣,只是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不要自取其辱地去追问他那你爱不爱我,是不是真的在乎我之类的话。
没过几日,中午,秦王又来了,这次是一个人,我促狭地打算看他找什么借口,结果他很坦然地跟我说:“你上次问我的诞日,今天就是,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花样等着我。”花样?他以为我打算卧冰求鲤,彩衣娱亲呢?我有心打发他,又觉得不太好,怎么说今天也是他生日。过去我的生日,林伟成都会送我礼物,虽然他的礼物总是贵重而不那么称心,后来他见我不肯拿出来穿戴,索性每年生日划一笔钱给我,让我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年年他都不会忘的。今年的生日,我已经在长安,忙于奔波,自己都忘了。
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柔软,跟他说:“好吧,没做什么准备,不过可以小小的表示一下。”我让小昭给我准备材料,一边问他:“你吃过饭没有?”他说:“在府里吃过了。”我问:“今天没去宫里办公吗?”他神色一暗,没有回答。我恍惚记起问过柴绍,他说秦王最近不太得意,因为太子风头很劲。怪不得他现在那么有空,可能正是人生的低潮期吧。
他问我:“看样子你也是个念过书的女子,而且家境不错,怎么会喜欢做饭呢?”我说:“念过书就不能做饭了?你这是什么思想啊。”看他被我问的一愣,我笑了:“其实是我喜欢吃,索性学会了自己做,求人不如求己。”他若有所思地说:“好个求人不如求己。”他的神色很快转为调侃:“你看起来可不像好吃的样子。”我看他作势打量我,白了他一眼:“好吃不是贪吃,有没有搞错?”我好不容易才把我那珠圆玉润的身材控制得比较匀称,唐代人民觉不觉得我美没关系,我实在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笑:“你好凶啊,我随便说说都不行?不过你做的菜真的很好,每次虽然都不多,但是吃得我五内妥帖,我常年行军打仗,饮食没有定时,脾胃一直闹毛病。”
小昭把材料端进来,我开始筛面粉,她去煮红豆了。秦王好奇地在一边看着,我说:“你们男人有力气,帮我干点活。”递给他磕好的鸡蛋让他打发,他一开始有点不情愿,看我撇着嘴笑还是接过来了。男人就是不一样,我龇牙咧嘴干半天,他一会儿就把鸡蛋打松了,我把该加的材料加进去,让他搅拌均匀,嘱咐好小昭让她去烤。他问:“这是什么?”我说:“生日蛋糕啊。”
他看着我,满眼都是笑意:“你只是唬我,花样明明这么多。”我心里暗笑:废话,姑娘就是靠这个在长安吃饭的。我不理会,问他:“你今年周岁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