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着裤管光膀子的庄户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佃户也显然感觉到了,眼睛盯着袁二当家那沾着泥土星儿的衣角,有点舍不得的
往后退,生怕破坏这份和谐似的。
袁二当家的身子被阳光剪出一个挺优雅的身影,仿佛是个女人,透着一股温柔,隐忍,
与怨天尤人的悲悯。
袁二也不顾一身体面的衣衫,蹲下身子,抓了一把细土,闭上眼睛,煞有其事地嗅着,
仿佛在嗅一堆上好的烟土,竟显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陶醉感。
众人天天在地里来回,竟然没注意这土竟然这么香,随着袁二这舒缓的节奏,
竟然也飘飘然起来,一股幸福感洗去了疲惫,众人想要不要随着这感觉倒在地上。
袁二缓缓站起,看着远方。
那里还有一些勤快的庄户子弟在两两配合地忙碌着,前边一人拉着大骡马托着大木耙子,
少年蹲伏在耙子上,随着骡马的前进扭动着身子,于是先前被华丽翻起来如雕塑浪花般的
泥土块,变成了细碎的渣子,像打糊儿汤的面咯饹。。
袁二看着手里那撮土,点点头,又摇摇头,指头一搓揉,捻得更细碎,然后撒在地里。
问:“这地好么?”
众人不明白意思,都道:“二当家的,好得很呢。”
袁二温和地道:“打了粮,缴了租还能剩些富裕吧?”
众人突然就想起前几天打了收租帐房那事,突然紧张起来,以为这个当家的是来二返头算账的,
一个个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讲,看着袁二平和的表情更摸不着门路了。
袁二道:“各位辛苦了,今年地里换些种子,土要更细,播了种可以舒坦几日,”
然后突然住了话题,转头对帐房道:“念一下吧。”
帐房趾高气昂地上前一步,拉开来布告开始念:
“各位乡邻,与我袁家数年躬耕劳碌,虽也丰衣足食,却也劳累艰辛,着实让人不忍。
然自古定规,非我一家所得,又要集合转奉于朝廷税务。虽一再宽容,却也无多富余,
念诸位乡邻同气连枝,辅成百年,故愿分地与东家同劳,苛税自缴,其余借贷合作依然,
然绝非朝廷有变,舍弃乡邻。乡邻可继续租种,自产租种,税租两分,家有恒产,子孙有保障·····袁成恭初掌要务,以德为先,广施恩泽·····
考虑三日,自给自足······”,
大意就是让大家放心,有钱就可以买了地,自己拥有,若买不起,可以先贷款买下,
待丰收之后再还,若担心歉收,依然可以租种袁家土地,以保有余,可以说条件非常优厚,
几乎就是借钱下注,而且必赢,即使不赢,也无赔偿这便宜占大发了。
众人感恩戴德,感觉这个东家真不错,不愧是在庙里读书的,深明大义,体贴民情。
有的立马就遣儿子回家凑钱,有拿不出手来的就交头接耳,商量怎么借贷。
果然,三日内,袁家已将大片大片,周遭半圈的土地都转给他佃户,皆大欢喜。
按了手印之后,有的乡邻又隐隐感觉有点不够踏实,生怕有什么阴谋。
曾有传说二当家有俯仰天地的本事,会察觉田地旱涝,难道二先生看出什么变故来了?
也不会啊,还可以继续租种袁家的田地,于是为了保险起见,又继续租种袁家的田地,
袁家卖出部分,又把最好的自留地租出去大半,佃户们这才感到保险。
帐房心里道,改不了的贱命,都有地了还舍不得佃户的身份。
地里还没下种,袁二当即就在自留底里散发了种子跟把式,众人这才明白了袁二爷的自信,
难怪大度地允许欠款借贷,若种罂粟丰收,自然可以一年翻本。
人们开始骚动,开始计划买袁家的种子也跟着种罂粟。
“袁二爷懂着呢,二爷种啥咱种啥,这就对了。”这些老农不但继承了祖祖辈辈的庄稼把式,也继承了这朴实诚恳的作风。
袁二这一手弄到了钱,又让佃户更加自觉卖力,而更要紧的是,
他自己还不太确定试种能否成功,主要不是耕作问题,而是会不会被一些势力阻拦破坏。
至少有一点,若有土匪破坏,这些人必然以死相护。
他开始算计如何一一打通这些麻烦,如此就不用这些可怜的同乡同担风险了。
袁二盘算着刚才收来的银子,想马上又要回到这些人手上了。
如此庄户更不怕歉收,无后顾之忧,将更卖力。
待到歉收之时,袁宅大仓里那些积累,又能换回这些土地。
借着庄户这份蠢蠢欲动的自主感,袁二准备招兵买马了,就用刚才换来的银子。
袁二自小读古人书,在庙里的生活,让他变成了一个隐忍,坚韧而又冷静到无情的人。
他对古人书就有了自己的理解。
事情办的挺漂亮,袁二骑在马上,伙计在前面牵着,缓缓而行,宛如一个赶考少年。
袁二吟道:
夫道、德、仁、义、礼,五者一体也。
人之所蹈,使万物不知其所由。
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德其所欲。
人之所亲,有慈慧恻隐之心,以遂其生成。
人之所宜,赏善罚恶,以立功立事。
人之所履,夙兴夜寐,以成人伦之序。
夫欲为人之本,不可无一焉。贤人君子,明於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
达乎去就之理,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於後代。
袁二深深吸着乡土的芬芳,悠然自得,只此一举,就取得了威信人心,他准备大展拳脚了。
袁二一直在准备着,等待着,他知道,早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这一天,众人醒来,发现不见了凤吟,细数细软,马匹竟没有少,却少了一只镖鸽,当下也有了分数。
众人就明白了,老滕让探路快马追回十五里,若望不见,也就算了。
第四十六章 见不见与空有间
第四十六章见不见与空有间
快,出来看天龙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在凤吟耳边催促道,凤吟感觉一双柔软的手在摇动他的身体,
他一咕噜爬起来,悄悄地跟着出了庙门。
门前几个女人的身影跪在地上,仰望天空,一动不动,极度虔诚。
那老和尚双手双膝跪伏与地,伏在那里像一块顽石。
凤吟出了门,灵莜指引他望向东边,急忙也跪伏下来。
这天异常的亮,大地一片灰白,西南方皓月当空,那光亮似一双手,猛然搬开了两遍的云彩。
而在对应的东北边,那云却变幻无比,似在迅速地翻滚涌动,隐隐约约里感觉有东西在游窜,
不似龙,到像蛇。
凤吟睁大眼睛,生怕一眨眼就看不底细了,只一会儿,月亮却把云彩给合上了。
似乎能感觉到大地在慢慢地黑暗下来,一道莹莹的绿光自东北到南,围着东边的天空绕了半圈,
随着云彩变换出一道其妙的缝隙,那流窜涌动的云彩已经看不到了,但隐隐感觉有一个形状古怪青红相间的东西在缝隙间缓慢移动,若隐若现,那光自另一面透过来,似刺刀一般将天撕裂,
凤吟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条巨大的尾巴。
灵莜拉一拉凤吟的裤子,示意他也跪下来,凤吟本不打算低下来,但经这一扯,就顺势也伏下来。
再抬头,一切幻想已经不见。
那一瞬,他看到灵莜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再看天,月亮又分开了云彩,那东边的天缝,已严丝合缝,踪迹不见。
老和尚端坐下来,口中念诵佛经,据后来讲是《大方广佛华严经》但是众人都不懂,
只是在一种氛围中,仿佛经过了许多岁月一般,几个人一下子就亲近起来。
半夜刮起大风来,然后又下起小雨,风声很大,凤吟就拆了破烂的供桌,升起一堆火来。
老和尚坐在靠门的地方依然虔诚肃穆,宛如一尊佛像,小庙破乱不堪,满是腐朽的木头泥土味道。
火光燃起,才发现大家都没有睡,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老太太向凤吟示意微笑,
那中年妇人也放下了芥蒂,之外三个孩子也羞羞怯怯低依偎在一起,露出微笑,一切似乎都因为这
火光,这温暖。
凤吟拾起一跟柴火,顺着墙角开始查看整个房子,就是破烂的废弃庙宇,地砖破碎散乱,
凤吟又拾起几段木料,转到正殿,隐约可见墙上有一些残败的壁画,腐蚀了的花花绿绿,看不出是什么,泥像依然破碎,看不出是谁,侧面有一对护法也剩下了半截身子,歪七趔八地在坐台后面,
凤吟用脚踢了几下,是一个尖尖嘴的双眼圆睁的佛头,一道闪电打过来,房间猛然一亮,突然又
暗下去,然后传来滚滚雷声,似奔马,似咒骂。
乱石堆里有一些苇草麻绳之类,凤吟扯了一把,露出一段白骨,他便悄悄转回身子,也没有再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神佛放弃了众生,还是众生放弃了神佛,但在今夜,这破烂庙宇收留了众人。
虽然风雨大作,但这残旧的栖身之地,却给了奔走的行人一段平和。
众人都不说话。那不似中原人的老和尚继续念经。
凤吟小心控制了柴火,不让熄灭,也不让火烧得太大,柴火不多。
凤吟是黄昏时赶到这里的,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诱使他与大家分离,等他被惊醒的时间,就是这一家人到来的时间,她们在路上是见过这个少年的,简单的问候之下,还是一起留了下来。
老和尚说,今晚会有暴雨,就先别走了。
凤吟只看了那几个怯怯的,又充满好奇的小姑娘一眼,就又靠着供桌歪到下去。
木料燃烧的烟火香气,逐渐掩盖了潮湿腐败的气息,但还是那么刺鼻。
凤吟又查看了一遍,摸索出几段干枯的香尾,一并丢进了火里。
那香火在柴灰里一下子亮起来,散发出一阵熏香。
总算是有了点邪不胜正的意思。
小女孩缩在老太太怀里问,奶奶为什么会打雷,这么吓人。
老太太就说,这是老天发怒了,是人们做了坏事,老天要惩罚他们。
小女孩就说,是老天爷在打雷吗。
老太太说,是雷神,是天帝的雷神。
小女孩就说,雷神什么样子。
老太太说,雷神像雷声一样吓人,他身体矫健,有一对羽翼,飞起来的时间铺天盖地。
他面目狰狞,又一对残暴的眼睛,还有一张尖尖的鸟一样的嘴巴。
几个小孩越听越害怕,不断往大人身上偎。
凤吟就看了那坐台一眼,学那老和尚,双手合十,也拜了一拜。
小女孩问,奶奶,那雷声会劈死杀害我爹爹的坏人吗。
老太太道,恶有恶报。
小女孩不说话了。过了会,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道,雷神怎么能找到他们。
老太太道,凡有光的地方,雷神就能看到他们,所以坏人总见不得光。
小女孩又道,那他们为什么敢白天出来杀人。
老太太一时想不出太好的回答,也不说话了,往火堆里填了点柴火,世道变了。
雨似乎停了,淅淅沥沥的似乎只是房子上落下的水。
凤吟旺了旺天棚,这破庙竟然没漏雨。
老太太道,善有善报,一切皆有定数。然后说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庄稼人,家里很穷,但是一家人过得确也幸福快乐。
这一天他在地里看着庄稼,但总也呆不住,因为他媳妇就要生产了。
临近中午,他的老母亲来喊他回家吃饭,他搀扶着母亲走,
又感觉母亲小脚奔走太过劳累,就背着母亲。
行至半路见到路边有两个行人,一个在地里方便,一个在边上候着。
老母亲对儿子说,赶紧下来磕头。
儿子就听着母亲的话,那二人有点迷糊,就问这母子这是干什么。
母亲说,遇见贵人了,看二位老爷虽说穿着朴素,但那姿态气质绝不是这穷乡僻壤的人所能沾染,
所以给大人问安,因为媳妇要生产了,请大人给赠个名字。
那两个人听着挺高兴,有点意思,就给了老人一个元宝,说,就叫昱柱吧。
上边一个日,下边一个立的昱,柱子的柱。
另一人一听抿嘴而笑。
二人不太理解,但还是叩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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