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不要什么事都赖给我好不好?这些天我老看见如意在哭,问她嘛她又什么也不肯说,我哪里会知道她在烦什么?又怎么想得到她会离家出走?”
“你——真的不知道?”唐母依然半信半疑。
吉祥坚决地摇头。
唐母先是双唇不住颤动,继而放声哭了出来。
“天啊!她怎么可以这样?有什么事好好说嘛!就这么不告而别,叫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跟人家相亲的日子都约好了——哎呀!这不是要急死我吗?”
“妈!你真的给如意安排相亲?她才二十多岁……”吉祥细声问。
“你懂什么?”唐母拭著泪。“这跟年龄有什么相关?好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有好对象当然得好好把握,我是为她好啊!那么好的对象哪里是随便就找得到的?这死孩子不懂我的苦心,真是……”她说著,哭得更大声。
吉祥扯扯嘴,轻叹一声。
如意啊如意,恐怕你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
火车摇摇晃晃,唐如意的心也跟著晃荡不已。
一些简单的随身物品,一张吉祥给的住址及人名,一本地图,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毅然决然离开了生活二十多年的家。
其实她一离开家就后悔——不,应该说害怕比较合适,毕竟她还是舍不得家;而即将前往的地方对她而言又是全然的陌生。再说对方是吉祥的朋友,跟她并不相识!吉祥甚至没有时间跟人家打个招呼,她这样贸然前去,万一人家无法收容她该怎么办?
尽管有太多犹豫和恐慌,但只要一想起留在家里就可能得跟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先前的恐惧与之一比都微不足道了。她可以让母亲为她安排任何事,独独这件事不行!她不希望自己婚后依然毫无自由。
于是她还是上路了,硬下心来买了车票搭火车南下。台中到高雄说远也不远,她却紧张得一刻也不敢阖眼!深怕坐过了站,忘了下车。
如意强迫自己不去想离家后的事。不用说母亲跟父亲一定很著急,但有吉祥在,她说她会处理。当然她偶尔也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问问母亲是否改变了要她相亲的主意。如果是,她立刻就回家,如果母亲依然执意如此,那么她——她——哎呀!她难道一辈子不回家?
唉!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已经踏出第一步就得走下去,也许正如吉祥所说!这是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么想让她好过多了,二十多年千篇一律的日子,该是做点改变的时候了吧!只是——希望一切改变得令她能够接受。
虽然不是盛夏,南台湾的太阳依然非常恶毒;尤其是正午,阳光总是跟著你到任何地方,躲都没地方躲。
林德觉得自己是全台湾最倒楣的人了。
这个星期的第四次,他的超人拳又输给哥哥林泰,于是他得撑著花伞,顶著大太阳走到两条街外的市场去买便当。
原来他可以不必走路去的,当然更用不著撑著碎花洋伞;只不过老板把他们唯二部代步的机车给骑丢了,而天气又是这么的热,他可不希望把自己晒成了大黑人。一白遮三丑这句话并不是只有女孩子才适用啊!
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著,也许是伞撑得太低了,才转了个弯就和人迎面撞了一下,对方发出一声尖叫,林德的伞则脱离他的手,掉在一旁。
林德揉了揉被撞痛的胸口,抬起头正想破口大骂,张开嘴,眨了眨眼硬是挤出了个颇不自然的笑容对对面的人说:
“老板娘,是你啊?这么巧。”
“巧什么?”一个年约五十,打扮怪异的妇人皱眉嚷著:“你是怎么了?撞得我疼死了。”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林德陪著笑脸,深信自己是倒了十几辈子的楣都不止。
“算了。”妇人挥挥手。“这大热天的你上哪儿去啊?”
“买便当。”林德说。
妇人娇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还没吃中饭。来,不用买了,我给你们准备了凉面和绿豆汤,既清凉又对胄口,这么热的天,吃外头的东西很容易生病的。”
“可是老板还交代了要买烟……”
“别给他买。烟抽得这么凶干嘛?想早点死啊,”妇人停了停,又摆出笑脸。“喏!我跟你一道走,至少你有把漂亮的伞,和我这身衣服正相配。你知道吗?我也很怕晒太阳,可惜家里四、五把洋伞都跟我的衣服颜色不相配。”
林德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呃——老板娘喜欢的话就拿去用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妇人呵呵直笑。
“阿德!你真是个讨人喜爱的乖孩子,这么体贴,伞真的要送给我?”
林德只有点点头。这下好了,没了机车,连伞都给了老板娘,下回他猜拳又输了的话就得让太阳烤著去买便当了。
“那么我来撑伞,你替我提著凉面跟绿豆汤。”妇人笑著说。
林德当然只有照做,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倒楣鬼。
妇人撑著伞左右摆著姿势。
“好看吧?真的很配对不对?”
“是啊!很好看。”林德点头。
“太好了,我总是烦恼这套衣服没饰品可以搭配呢!谢谢你,阿德。”妇人说著,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林德并不讶异,他早知道这是老板娘表示感谢和喜爱的习惯动作,就在上个星期吧!他还看见她亲吻一只天竺鼠。
“好了,快走吧!绿豆汤不冰可就不好吃了。”妇人说罢,踩著浪漫的步伐前进,林德只有长叹一声跪在后头。反正他是全台湾最倒楣的人!
他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因为昨夜喝多了,头有些疼,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他是这么希望,但当听见脚步声和那独一无二的嘀咕时,便知道无法如愿了。
果然,她不一会儿就上楼来了,装扮时髦一如以往的每一天。她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屋里,回头深吸口气,明显地是想叫醒他,却看见他已半坐在床上盯著她瞧了。
“你醒了?”她皱眉问。
“早就醒了。”他懒懒地答。
“醒了怎么不下楼去工作呢?阿泰阿德他们忙得脸都青了!你却在这儿偷闲睡大头觉,不要说你是老板,我这个老板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是我妈,又不是我老婆,还老让人叫你老板娘。”贺鹰风抓了抓过长的头发,找了根鞋带胡乱扎在颈后。
“咦?我是老板的娘没错啊!让他们这么叫我有什么不对?等你讨了老婆再来讨论老板娘给谁当这个问题吧!”贺母在沙发上坐下。“不是我爱说你,小鹰!你那头长发也该剪了,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有两个女儿呢!”
“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上理发院。”贺鹰风说,并伸伸懒腰下床,随手拿起一件衬衫套上。
“没时间?我看你是玩疯了。昨天一定又喝醉了吧?不然怎么会睡到现在?”
“同学结婚总免不了要喝几杯嘛!我没喝醉,只是头有点痛,可能是感冒。”
贺母叹了口气。
“妈!你怎么了?叹什么气啊?”
贺母不胜唏嘘道:
“老是去参加同学的婚礼,什么时候才轮到妈发发帖子请人家来参加你的婚礼呢?”
贺鹰风躲进浴室中,拿起牙刷挤上牙膏使劲刷起牙来。
“你以为躲进浴室就有用吗?”贺母可不吃他这一套。“一个母亲想看见儿子成家哪里错了?你这么不把老妈的心愿放在心上才是不孝。阿德对我都比你对我来得重视,他甚至把他那把漂亮的花伞都送给我了,颜色跟我这身衣服差不多——嗯——好像更浅一点;总之很好看,尤其跟我的衣服一搭配……”
“妈!你离题了。”贺鹰风满口泡沫却仍不得不开口提醒,尽管他不愿母亲叨念他的终身大事,但听她说两个小时的服装搭配同样会叫人生病。“你不是特意来跟我讨论洋伞和你的衣服吧?”
“我是给你带午餐来,你梳洗完就快出来吃。”贺母终于回到正题。
“午餐?不是让阿德去买了吗?”
“我在半路上遇见他了。天这么热,你们当真吃得下那些鸡腿饭排骨饭?”
“肚子饿了什么都吃得下。”贺鹰风走出浴室,叹气道:“阿德让你拦下了,那我要他买的烟……”
“我已经放话出去了,那对双胞胎兄弟谁再敢帮你买烟,我就扣谁薪水。”
贺鹰风识相地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会这么就戒了烟,但以后恐怕得自己去买了。
“下去吧!我饿了,午餐吃什么?”他问。
贺母微笑。
“我做了凉面和绿豆汤,这种天气吃这些最棒了,又凉快又卫生。”
这种软绵绵的东西喂得饱阿泰阿德吗?
凉面他还可以忍受,至于绿豆汤——贺鹰风厌恶地皱起眉,为什么他母亲总是忘了他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甜食?
稍后,在楼下机车修理厂一旁的小桌上,贺鹰风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著凉面,林泰林德两兄弟则已经吃饱继续修补著破胎。
“你边吃边听我说好不好?”贺母说。
贺鹰风点点头,推开凉面,皱著眉舀了匙绿豆汤到嘴里。
“我告诉你啊小鹰……”
“不是告诉你别叫我小鹰吗?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鹰风啊!妈又感应到你生命中的伴侣了。”贺母眉开眼笑,彷佛中了统一发票第一特奖。
贺鹰风将口中的绿豆汤喷了出来,又懊恼地撕了张面纸擦拭著自己的裤子。老天!明知甜食对他来说已经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为什么要在他吃绿豆汤时把这种话题拿出来说?
“求求你,妈!别又来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是件好事,你那个样子活像我翘辫子了!”
“别这么咒自己。”贺鹰风放下手中的碗。“妈!你究竟又感觉到什么让你认为我『又』该结婚了?”
“这回是真的,我看得很清楚,一点都不像在作梦。妈有信心,一定错不了。”
“你总共梦见十多次,哪一次准过?”贺鹰风叹气。“妈!你喜欢这一套可以去算别人的命,别老拿我开刀好不好?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我一点想结婚的念头都没有。”
“你这么说真是侮辱了妈,妈的预言是很准的。上回林太太的猫咪不见了,还不就是因我的梦找回来的?”贺母委屈地看著儿子。“以前十多次之所以不准都是因为你不肯照我的话去做,否则我孙子都不知道几个了呢?”
“你要我拿朵玫瑰花站在马路中央,再不然就是到某超级市场买一打啤酒,可是不能付钱,要转身就走。妈!这么怪异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嘛!”贺鹰风几乎吐血,想找根烟抽才想起烟早就没有了,恨恨地将空烟盒往垃圾桶一扔。
“为了一生的幸福怎么牺牲都是值得的。当年你爸不就是我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挑中的?”贺母露出梦幻般的眼神。“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是我这辈子最甜蜜的回忆,虽然你阿爸已经过世快十年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唯一的爱。听妈的话,鹰风!你也会有一个永生难忘的甜蜜婚姻。”
贺鹰风微笑。
“妈!我知道你跟爸的幸福婚姻是世间少有,但那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尤其你们的开始是那么荒谬。算了啦!我不可能去做你要求的那些丢脸可怕的事,你何不放过我?”
“哎呀!这回你什么也不用做,她自己会来找你。”看见儿子怀疑的眼神,贺母忙再保证:“真的,我梦见她自己来找你,你甚至连站起来都不用。”
“就算她出现又怎么样?感情这种复杂的东西可不是互看一眼就能产生的啊!妈!”
“我知道你不会一眼就爱上她,但总得给彼此一个机会嘛!鹰风!你答应妈,如果她真出现了,把她留下来,一定要把她留下来。”
“你疯了啊妈?我总不能绑住她吧?”贺鹰风好想抽烟,好想抽它个十几二十根。
“妈只是希望你别老是板著个脸,任何一个女孩子见了你这副样子都会吓走的……”
“我就是这个样子,要我没事就挤出个白痴兮兮的傻笑我可不干。”
“你你这样就是完全不考虑妈的心情嘛!”贺母眨眨眼,似乎要流下眼泪。“你爸走了这么久,你也长大了没空多陪我。你早日交个女友,组织自己的家庭,那不只是我,相信也是你爸的心愿,我只是代他催你,谁知道你一点也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她说著说著,伤心地趴在桌上痛哭,在一旁修车的林泰林德则好奇地想看又不敢看。
贺鹰风将脸埋入手中。
又来了!她想顺遂心意时最爱用这一招,他要不就顺了她的意,要不就视若无睹让那对双胞胎兄弟以眼光指责他不孝。
想了又想,他终于还是无奈地叹气。
“最后一次了,如果你说的那个女孩没出现,你就去算别人的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