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令月一时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和红梅等人紧随其后。
绕过回廊,穿过院门,迈进庭院,踏上石阶,几乎是下意识的,花弄影走到水君柔的房间前,猛然推开门。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在里面。
“水君柔呢?”他回头,问身后匆匆赶上来的众人。
“阁主?”水令月讶然地看他沉下来的脸色,有些不太适应他的忽然转变。
“水君柔呢?”没有理会他,花弄影只是加重了语气,再问了一次。
“娘不在吗?”被红梅牵在手中的水君皓探头向房间内望了望,“那她会到那里去呢?”
水君皓说的,也正是他想要问的话,不安在心头加剧,联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他袖袍下的指尖,居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不该这样的,他是花弄影,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可以清楚地指挥每一件事情,不可能为了一名女子,而方寸大乱。
“令月,你立刻收拾行李。”几乎是一瞬间,他做了决定,向眼前的人下达命令,“红梅照顾君皓,绿芙、蓝蓉、紫荆,你们马上去找水君柔,尢论如何,要将她找到。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复命。”
所有人领命,开始各自行动。眼看着众人离去,花弄影转身走进水君柔的房间。
室内干净整洁,床铺叠放地整整齐齐,幔帐挂在两旁,随着他的接近,有些摇摆。桌上还盛满了一杯茶,旁边是散放着的凌乱的画纸颜料。西窗还敞开着,能够透过窗花看见外面的风景,一切,都仿佛显示着房间的主人并未离去。
慢慢地走到桌旁,花弄影的手,抚过桌面,触摸到胡乱摊放着的画纸,他翻开,却发现上面仍是空白一片。
调色板上的颜料五颜六色,笔筒中的画笔歪歪斜斜地插放着,笔尖尽是着色的痕迹。这一切,都证明她曾经作过画。
扫开桌上的东西,却没有发现一张画像,他不解,在桌前坐下,不经意,足尖却像是踢倒了什么东西。
弯下身子,他低头,看见桌下有一张被丢弃的画卷。
伸手拾起,慢慢地展开,赫然入目的,居然是他的画像。
一时间,失了神,花弄影只是有些怔忡盯着画像中的自己,久久说不出话来。
太像了。
从眉到眼,从外貌到神韵,活脱脱地勾勒出他的特质。画中的他,微微侧着身子,背靠着一棵桂花树,凝视着手心中的花种。那双眼睛,深不可测,是要探询什么,又像是要掩藏着什么……
心底受到无比的震动,花弄影捧着画卷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没有理由的,他的心绪,他的情感,一向是藏得很好的,连他近旁的水令月都看不穿,为什么一个水君柔,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将他剖析?
水君柔,水君柔,水君柔……
这个名字,在他胸中反反复复地呢喃,犹如惊涛骇浪,冲破了他常年坚守的心墙。
视线移到画卷的右上角,那里,清清楚楚的,是水君柔留下的秀丽的字迹——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花弄影收起画卷,闭上了眼睛。
花自飘零水自流……原来她早就看穿了他,看透了他。
再也无法克制,他的心,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声音之大,在空荡的房间中“砰砰”作响。
紧闭的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已不再平和,犀利的目光闪烁着,花弄影骤然起身,拽紧了手中的画卷,大步跨出了房门。
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去找水君柔!
两道身影从天而降,黑色和黄色交错,站定在他面前。花弄影定睛一看,原来是段步飞和段云错。
“我是来告诉你,”段步飞搂紧了怀中的段云错,言简意赅,“柳冠绝和水君柔,都被展翘掳走了。”
第九章
入夜,栖凤楼前,展翘背着手,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身后,立着手举火把的黑鹰堡的门徒。
“玄鹰。”他唤身旁的展玄鹰。
“义父。”展玄鹰恭敬地上前一步。
“今天天色不错,是不是?”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若有所思。
展玄鹰抬头,只见月亮在层层密云中若有若现,洒向地面的月光稀疏淡朗,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玄鹰,”展翘看看身后立着的众人,再缓缓地别过头,视线停留在展玄鹰的脸上,“你知道吗?在我所有的义子中,我最看中的,就是你。”
“义父——”
展翘抬手,制止他即将出口的话,意有所指地开口:“十年前我给你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是义父神机妙算,了解花弄影的弱点,我才能顺利完成任务。”展玄鹰强迫性地逼自己说出这番话,紧贴着身侧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
“太在乎儿女私情,是他的致命伤啊。”展翘忽然冷笑起来,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今日即使他有通天本事,我看他怎么同时救两个女人!”
“义父!”他的话,令展玄鹰大惊失色,“栖凤楼中,关着的不是水君柔么?哪里来的两个女人?”手心逐渐有汗水渗出,展翘的笑容,隐约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不错。”展翘慢腾腾地回答,“栖凤楼中,的确关着水君柔。”
“那另一个?”展玄鹰的心脏在猛烈地收缩,希望听到的不是他所想的那个名字。
“还有谁呢?不就是那个十年前被你从花弄影身边抢走的柳冠绝吗?”
展翘的话,在他耳边阴森森地响起,令他脑中轰然一片。今日的行动,义父没有让他插手,只是要他在寿筵中陪坐,牵制花弄影。他是料到义父会去擒拿水君柔,但是没有想到他还捉了柳冠绝。
不该是这样,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花弄影早就昭示了,在他心中拥有特殊地位的,是水君柔啊……
“义父!”勉强挤出笑容,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展玄鹰艰难地开口,“我们不是已经有水君柔在手上了么?为什么还要——”
“玄鹰,你还真是退步了。”展翘冷哼了一声,打断展玄鹰的话,盯着他的眼睛,“花弄影以为他在大庭广众下虚晃一枪就能让我相信他的话?不要忘记他是什么人,假作真、真作假,这一招,他从他母亲那里是学了十成足。”
“可是——”
“玄鹰,今日你的表现有些奇怪呢。是身子不适,还是你对我的决定有不满的地方?”他哪会不知道展玄鹰在想些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的计划。
只要毁了花弄影,万花阁,他还不手到擒来吗?
“玄鹰不敢。”展玄鹰低下头,硬生生地逼退了到口的话语。
“即使现在他是真的宠爱水君柔,一个新欢,一个旧爱,纵然不念旧情,人命关天,他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展翘的嘴边露出狡黠的笑意,“这叫有备无患,玄鹰,你可得好好学学。”
“义父教训得是。”展玄鹰木然地回答,慢慢地退后,盯着展翘的背影,才觉得自己口中有血腥的味道。伸手一抹嘴角,手指上的殷红令他更加心烦意乱。
水君柔在栖风楼内,那么柳冠绝在哪里?
一片树叶轻飘飘的,自展翘的眼前,缓缓地落在他的鞋面上。
“来了。”展翘冷笑,抬脚,那片树叶直直飞了上来,被他捏在手中。
月色下,有几道人影,掠过护墙,眨眼之间已经立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花阁主,好大的架式啊。”展翘满面笑容,视线扫过随之而来的人,“不但带了四大花使和令月门门主,连无间盟的阎王也来了。老夫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颜面?”
“还真是个老狐狸。”听了他的话,段步飞看了一眼花弄影,“你准备怎么办?”
“展堡主——”花弄影开口,手中紧紧捏着的,是水君柔为他绘的那幅肖像,“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来,是要展堡主放人的。”
“放什么人?花阁主这样说,老夫还真是糊涂了。”
敲着自己的脑袋,展翘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冠云坊的坊主柳冠绝,以及我的侍婢水君柔。”花弄影一字一顿地说。
“哎呀,两位都是花阁主的红颜知己呢。”展翘恍然大悟道。
“既然堡主知晓,其中必有误会,还望堡主能够放了她们。”脸上是一派镇静的表情,有谁知道他已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是心中患得患失的感觉却越发加剧。
担心的,是柳冠绝的安危;在乎的,却是水君柔的生死!
“我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也是一诺千金。”
这样的话,不仅是她对他做出的承诺,许下的,更是一份生死契约。
她梨花带雨的笑容在他面前浮现,莫名地揪疼了他的心。
“阁主说笑了,柳坊主是我请来的客人,水姑娘是万花阁的人,老夫怎敢怠慢?”展翘缓缓地侧过身子,示意身后的人让出道路,“水姑娘,就在里面,阁主要找她,就请进去吧。”
知道了水君柔的下落,花弄影心中的石头骤然落地,盯着展翘狡猾的笑容,他开口:“柳坊主呢?”
“难得花阁主还记得故人。”展翘笑了笑,“今晚月色如此之美,所以老夫做主,请柳坊主去了藏龙潭赏月。”
“堡主好雅兴。”栖凤楼、藏龙潭,一南一北,展翘分明就是故意将她们分开藏匿,想要叫他无暇兼顾。
“哈哈……”展翘终于大笑起来,“栖凤楼、藏龙潭,阁主,你要先选哪一个?”
四周忽然涌出许多人,将他们层层包围。
展翘,是要牵制他,拖延时间,不让他和他身边的人有机会同时救两个人。
“花阁主,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展翘转身向后走,拿过一人手中的火把,步上台阶,拉开原本铺在地面的黑布,赫然露出的,是火线和硝石。手中的火把稍微倾斜了些,“这里这么多火把,要是谁不小心——”
“展翘你——”
“还有,”展翘将火把递给一旁的人 “我为柳坊主准备的那条船,好像被凿了几个洞,柳坊主又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藏龙潭的水很深,花阁主预汁柳坊主大概能够支撑多久?”
“阁主!”水令月环视重重包围他们的人群,在一旁叫道。黑鹰堡南北两侧相隔极远,这样的处境,想要同时救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
两难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令他的胸膛,火烧火燎。
到底先救谁,先顾谁?
“花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十年前,柳冠绝愧疚的眼神令他心灰意冷。
“阁主,请不要说抱歉。”十年后,一名叫水君柔的女子再次叩开了他的心扉。
手中的画卷如同一块烙铁,炙痛了他的掌心。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柳冠绝的容颜在他脑海中逐渐模糊,清清楚楚浮现在他眼前的,是水君柔的笑容。
“花阁主,水深火热,你可是要想好啊?”不远处的展翘假惺惺地提醒他。
花弄影抬头,看向展翘身后的展玄鹰,他的眼中,闪现的是不下于他的焦虑。
一刹那间,他心头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许下的,是柳冠绝和水君柔的性命。
“令月!”花弄影抬眼看了看包围住他们的人群,“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想好怎么做了吗?”段步飞背着手,在一旁似笑非笑。见花弄影瞧他,他挥挥手,“不要看我,如果你能救出错儿的救命恩人,我就负责善后。”
“谢谢。”花弄影对他说,接着忽然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就要向栖凤楼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的选择已经很明显,展翘冷冷笑了一声,沉声叫道:“玄鹰!”
身后的展玄鹰领命,双足猛一顿地,跃上近旁的大树,紧追几步,挡在花弄影的身前。
花弄影旋身,伸出手,轻飘飘地向他挥去,展玄鹰不敢怠慢,出手迎击。
两只手掌在空中重重一拍,发出巨大的响声,两人同时向后退去,分别停在棵树上。
树下,厮杀声不断;树上,花弄影和展玄鹰各踞一方。
隔着几丈的距离,他和他,互相望着彼此,似在料想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这样的情形有些熟悉,令花弄影想起十年前,他们也因为一名女子,而大打出手。
展玄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将手背到身后,看看树下的展翘,再看看对面的花弄影。
不可否认,在看到花弄影选择的去向之后,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在展翘叫他的时候,他也已经决定要让他轻松过关,去救柳冠绝。
柳冠绝,他不能让她死!
花弄影突然向他飞过来,他跃起,向他劈掌,却没有用丝毫内力,铁了心任他将自己打下树去。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花弄影绕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