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儿只觉奇怪那日救回的小姑娘突然不见,但那时刚儿心思全在照顾实玉身上,很快就忘了寿儿的存在。
而他,被废了那登不上台面的三脚猫功夫;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武功被废,只想她的下场会如何。
他治病、医病,固然是将病人医好为止,但若真的回天乏术,连神仙也难救命时,他虽懊恼,却也不会痛苦许久。只有八年前的那一次,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走向师兄那条毁灭之路,他却无力抱回她……
他懊恼内疚了许久,甚至这几年时常在梦中梦见她。心想当初若留她在身边,也许现在她会跟实玉一样正常;也许会跟刚儿配成一对小冤家,而非像现在这般——
“那是她没有用,不关你的事。”司徒寿奇怪他的想法,说道:“只怪她弱。她若强,她就可以救自己了。义爹说,只有弱者需要人救,但救了又有什么用?不练强,终究遭人宰杀,那么救不救都是无谓了。”
她义爹的话简直被她奉为金玉良言了,既然如此,为何当年她会杀师兄而不露罪恶之感?慕容迟心里存疑,正要开口,突然听见一声惊喘。
他循声看去,瞧见两名丫鬓隔着桥,正瞪着司徒寿;其中一名怀里捧着白布,布上沾血,里头像是动物的死尸。
“翠儿,咱们快去找余老爷评评理!”其中一名丫鬓尖声叫道。
司徒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春。叫小春。”她喃道,皱起眉头。
慕容迟耳尖,问道:“小春?这是那丫鬓的名字?你记得住她?”
她点点头,坦白说道:
“她的味道不好,我不喜欢,讨厌。”
味道不好?慕容迟不及再细问,忽听见有人冷冷说道:
“是哪个丫头闲来没事想找我评理的?”
司徒寿眉头皱得更深,慕容迟在她身旁,隐约可见她微微调整了下呼吸,使其吐息浅而缓慢。
他微讶她的举止,便循声看去,瞧见站在丫鬓之后的,正是先前所见的天水庄主人余沧元。
余沧元从外表上瞧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算不上俊美,但目露精光,瞧起来是个十分精明的男人。他的身高差不多与慕容迟一般,却比慕容迟健壮许多,一见就知是个武功不凡的练家子。
他目光极冷地扫了一眼司徒寿与慕容迟,注意到慕容迟并未如想像般惊惧司徒寿,他缓缓收回视线看着眼前两个丫鬓。
“评什么理?好好的事不做,在这里闲磕牙吗?”
余沧元在庄中的形象本就严肃、少见笑容,对于家仆奴婢虽不算过分严厉,但主仆之间分限极为明显,容不得下头的人作威作福爬到主人头上。
翠儿被他的气势所吓,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在旁的小春见状,连忙叫道:
“老爷,您要评评理,翠儿养了只小白兔,”“谁允许庄内养这些东西了?”余沧元不悦道:“我说过若违背我说的话,逐出庄内,是听假的吗?”
小春反应极快,暗地推了一把翠儿,让她扑跪上前的同时,怀里包着的动物尸身随势散开,正落在余沧元的脚前。
她立刻随着翠儿跪下,嗫嚅说道:“奴婢与翠儿不敢违背老爷定下的规定,可是,咱们瞧它又瘦又可怜地躺在庄外头,一时不忍心便将它带进庄内养……”脚步声传来,是凤鸣祥与今日来的那两名慕容公子慢慢走来的声音。她暗地叫恼,却不动声色地又说道:“却没料到养了好几天,它瞧起来也健康许多,正打算与翠儿放生时,它就不见了,咱们找了一上午,总算找着了,却……却像是被人给弄死了。”
语毕,听见翠儿哭得更大声。
“弄死了?那就是要烤兔肉吃了?”慕容刚快步跑来,大嗓门地叫道:“能不能别忘了我一份儿?”
“二哥,别胡说!”慕容实玉一跛一跛地跟上前,瞧见地上浴血的尸首,惊喘出声。
余沧元注视良久,缓缓地蹲下地,拨开兔头,察看它尸身上的伤迹。头未染血,肥胖的兔身却血迹已然干涸,靠近颈间的地方有五个大小不一的洞,他暗暗比较了下五指,正是女人的指头可以钻进的范围内。
他眯起眼,抬首注视司徒寿,见她似乎连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也不知情,一脸坦白清澄的模样儿,撩起他心里的恨、心里的怨;他慢慢站起,瞧见凤鸣祥已站在身边,看着自己。
他的嘴角勾起冷笑,回视她的目光仿佛在说,保着司徒寿,迟早会有事发生,现下是兔身,将来难保不会是人死。
凤鸣祥当作没看见,问小春道:
“在哪儿发现的?”
“是翠儿先发现的。翠儿,你快告诉小姐跟老爷,他们一定会为你作主的!”
翠儿显然养它养出了感情,哭得难以自制,数度哽咽道:“奴婢是在寿小姐的楼阁外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慕容刚正要开口说不过死了只小兔子,干哝这么大惊小怪的?他在山上时,时常抓野兔当饭吃呢。嘴才一张,慕容实玉拉住他的衣袖,摇摇头示意他闭嘴。
这里的气氛着实诡异,他俩顺着余沧元与凤鸣祥的视线看去,瞧见之前暂离开大厅的大哥正站在一个美少女旁。
慕容实玉用力拍上慕容刚的后脑勺,低叫:“二哥,收起你的口水,少丢人现眼了!”
司徒寿连看余沧元也不看,只专注地望着凤鸣祥。
“鸣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她软软的声音有点疑惑。
“我……”
“还需要多话吗?”余沧元冷冷一笑。“能够用五指瞬间杀人的,在天水庄里除了一个司徒寿,还会有谁?”
“我杀人?”她瞧见慕容迟慢慢地走离她,以为他终于开始怕起她来。也对,这世上,就算是鸣祥,也仍对她有些微的惧意,何况只是一个陌生人呢?
“沧元,未查清楚前,不该早下定论。”凤鸣祥温声说道。
“早下定论?这还能算早下定论吗?这种手法你不是没有见过;出自何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保她,也得看看情况,一个习惯杀人的杀人疯子,怎有可能就此收手?今日她对一个畜牲下此毒手,难保它日不会对你下手!”
司徒寿听了老半天,才明白他们以为自己把地上那团血肉给杀了。
“这兔子应该死了大半天了。”慕容迟忽地说道。
众人往他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蹲在地上,翻看兔身伤口。
是人为的,碎其骨致命,五个小洞的确像是女人的手指,将平钝的指腹穿透厚肉,力气要很大,再不就是功夫极好。他美丽的脸庞闪过不易见着的恼意。这样的功夫的确会像是师兄传给司徒寿的,他原要为她开罪,但……之前听凤鸣祥提及,师兄收养的女儿只剩她与司徒寿,其他人都死了,凤鸣祥的内力虽好,却颇有走火入魔之势,难以收放自如,外功三脚猫是不用说了,自然只剩司徒寿有此可能了。
“没有。”司徒寿突然说道。望着凤鸣祥,心里一急,又道:“为鸣祥,不动!”
凤鸣祥知她心情稍一不平静,说起话来就简洁又让旁人听不懂,正要开口解释,忽闻慕容迟说道:
“寿姑娘是说,她并没有对这畜牲下手,为了凤姑娘,她不会动手。”他的声音向来轻柔悦耳又温吞,却不显中气不足,反有缓和此时气氛的感觉。
凤鸣祥与余沧元惊讶地望着他,随即彼此对看一眼。凤鸣祥先开口道:
“既然寿儿说不是她,便不是她了。”司徒寿不会骗她,只是,不是寿儿,会是谁下的手?
“小姐,可是……”小春急道。
“住口,这里由得你说话吗?”余沧元喝道,冷冷瞧了一眼司徒寿。他最恨她明明身染罪孽,双眸却清澄如水;她的眼里也只有鸣祥,只要鸣祥信了她,她便能无视旁人说长道短。“若不是她下的手,谁还会这门功夫?司徒寿,你倒说看看,半天前你在何处?在做什么事情?”
司徒寿闻言,微微眯起眼。半天前……半天前她在做什么?记忆之间又有点模糊了,她只记得鸣祥的朋友迷了路……再之前是与鸣祥下棋……然后呢?她恼怒地皱起眉头来,觉得自己好笨,为何就是记不住?
“肯定被毒死的。”慕容迟温声说道,引起众人注意,也适时阻止正要说话的小春。他抬起美丽的脸庞,对翠儿露出充满遗憾的笑容。“你养的小白兔是先被毒死,趁着尸血尚未凝固时,指破其肉、碎其骨,此人不是讨厌小动物,便是有心嫁祸于人。你瞧,这针上头是黑的,这便是毒素的反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像怕她听不懂似的,同时将银针举到她的面前。
翠儿楞楞地看着他迷人的笑颜,听着他悦耳的声音,根本没注意到他到底何时验的尸,只知自己的眼泪不知不觉止住,小脸也微微泛红起来。
“慕容公子才用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凭什么能这般笃定?”小春道。
“小春!”余沧元又一沉喝。深沉地注视慕容迟良久,才缓缓说道:“就凭他是江湖上响叮当的神医慕容迟,要他为一个小小的畜牲验尸,还责是大材小用了点,是不是?慕容公子。”
第四章
连他都看得出来大哥在骗人,像余沧元与凤鸣祥那么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
夜风阵阵,慕容实玉轻轻打个颤,恼这个庄干嘛建得这么大,连上个茅厕都会迷路,早知道就该摇醒二哥,请二哥陪他出来了。
“啐,我不是小孩了,凡事找二哥,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赖着他吗?”他咕哝道,缩着肩搓着冰冷冷的双手,站在不知名的地点东张西望起来。
这里的半夜像个死城,他还记得凤鸣祥千交代万叮咛天一黑,不要随便乱跑,尤其是东面。她的模样儿像是非常非常地为难,迫不得已才勉强让他们住一晚的。
住不住这里,都是无所谓,反正对他与二哥来说,这里与客栈并无不同——或者,住客栈还来得轻松些。可是大哥却坚持在此暂住一晚。
“难道是为了那个司徒寿的姑娘?”他看得出大哥处处暗护司徒寿,为什么?才不过初次见面啊——等等,若是初次见面,大哥怎会在野店听了那两名汉子的话后,改道先往天水庄来?
大哥、二哥与他之间,其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只知幼年因故遭人伤害,被大哥捡到带回家去,从此改姓慕容,取名实玉,直到三年多前忽地恢复了点幼年记忆,告诉二哥,二哥这大嘴巴转述给大哥听;从此,大哥便留心他所给的线索,寻找他的家人,这一回他们专程出来,就是为了与对方见面,让他能够认祖归宗。
除了那段屠杀的记忆不清不楚外,幼年的回忆也有些记不清了。老实说,他宁愿一辈子姓慕容,也不想回到他陌生的家族里。
夜风阵阵,吹得他都起鸡皮了。他迟疑了下,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只要遇见人,总能拜托对方带他回屋吧?
一团黑影忽地掠过身边,他惊叫一声,那黑影刹那回首,圆月被乌云所遮,他又没练过武,自然瞧不清那人的容貌,只当是鬼。
那黑影朝他进了两步,他脱口叫道:“鬼!”
那黑影突然又退回,转身飞去。
“我的天!这里有鬼……啊啊啊!”身边又掀起风来,一道蓝色的影子奔过他身边,让他惊声尖叫起来。
那蓝色的影子停下,奇怪地回头看他。
“你是谁?”
软绵的声音好耳熟,慕容实玉的心脏尚狂跳着,视线却已锁住这抹蓝色的身影。“是你?”
司徒寿偏着头打量他,再问:“你是谁?”
“我……”他微微红了脸。明知自己并不像大哥与二哥在外貌上的出色,但明显地遭人忽略,任何人也难以忍受,在第一印象里已对她起了厌恶之感。
“我是慕容实玉。”他见她仍是一脸疑惑,恼叫道:“慕容迟的弟弟,你总知道了吧?”
“慕容迟?”庄内的人吗?她可没听过。司徒寿的目光落在眼前细瘦矮小的少年身上,他看起来不像是方才她追的鬼。
“你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我长得是不像我大哥,那又怎么样?”他没好气地说,同时移开两步,避开她直勾勾的视线。
司徒寿的眼落在他行动不便的脚,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跛子……”依他走路的方式,的确不是这一、二年来在庄内飘动的鬼。难道那个鬼,真是义爹?
那鬼的身影极似义爹,但每回她追出来时,鬼总消失不见,只留下极淡的味道。
“你……你叫我什么?”慕容实玉胀红脸叫道。见她似乎心不在焉,不将他放在眼里,恼意更甚。“别……别以为我大哥心软,收留了你,你便趾高气扬了起来!我……我告诉你,我跟二哥是大哥的兄弟,他注重我们甚过于你!别罔想爬到咱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