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公子,你可是青族中鼎鼎有名的画工。骆老爷子也是金族里的富甲,你若娶妻,要么是饱读诗书的青族女子,要么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怎么可能是我呢?”玩笑!她说服自己将他的话当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话——只是,她为什么竟笑不出来?
骆鸢飞正经八百的神色告诉她,这决不是一个玩笑而已。
“我爹——住在城东头的骆老爷子膝下有我们三个,我们家老大——舫游是常年漂泊在外,老二兽行你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字,他能管好他自己,不给爹惹事就不错了。我专心于作画,不想帮爹打理家里的生意,也没那个能力。
“可你不同,那天在珍宝馆,你三言两语就将一幅美人图卖了五百两,你做生意的能力,我已有目共睹。今天到你家转了一圈,我更相信你会是一个持家有道的好媳妇,我爹年纪大了,他需要人照顾,我希望那人是你。”
说来说去,他娶她都是为了他爹,为了骆家。对他来说,只要是个好儿媳,他都可以娶吗?
天下好女人何其之多,足以匹配他的,又怎会是她?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赚到的那五百两,是你帮我的。”
第二章 姑娘大喜(1)
“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当初名字没起好啊!”从震惊中缓过气来,骆老爷子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责,“什么名字不好起,非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鸢飞!鸢飞!这辈子注定我这个做爹的拉不住你啊!”
所谓每日三省,这每日三遍的检讨,骆鸢飞听了太多,就算他还有点孝子的品性,也早磨灭了,“你要我娶妻,现在我如您所愿,决定娶管姑娘为妻,够给你面子了吧!爹,做人要知足。”最后一句,他说得语重心长。
三小子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是什么出身?怎么配进我们家门?骆鸢飞,我警告你,你不要为了跟我对着干,出这等下三滥的主意,日后丢脸的可是你自己。”
比起娶蓝族女子入家门,骆鸢飞的吊儿郎当更叫他气恼,“你以为这样就会逼我就范,让我放弃叫你娶妻的打算了吗?聪明的,你还是好好给自己找房媳妇,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任你胡作非为下去。”
爹还真不好伺候——骆鸢飞满腹心思都放在手中那支软羊毫,拨弄着尖端的笔毛,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哼着:“怎么会是胡作非为呢?这回我绝对认真,我这辈子,就认定这位管家姑娘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连累骆老爷子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以老三的个性,什么事都有可能开玩笑,唯独对女子,他从来不见半点做假。若当真以那蓝族女子叫他这个做爹的打消替他娶妻的打算,老三大可以拿春宵楼的那些姑娘做挡箭牌。
难道他是来真格的?
可这些年来,那么多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在他眼前忽悠来忽悠去,也没见他有娶回家做媳妇的打算,怎生这上不了台面的蓝族女子就叫他下了决定呢?
夺过骆鸢飞手中的羊毫,顺道夺回他的注意力,骆老爷子义正词严:“你当真要娶她?”
“这还能作假?”他话已出口,这要是作假,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他骆鸢飞再玩世不恭,也不至于恶劣至此。
只是,还不知道她是否会点头应允。
“她就真真那么好?莫不是貌美如仙吧!”三小子的个性,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他对女子只有两个要求:看上去很美;再看去也很美。
爹这一提,骆鸢飞的脑海里顿时印出白墙黑瓦间,她昂着头向她婶娘谈条件的模样,她……着实算不上绝世美人吧!
低垂的脸上扬着娇羞,却藏不住她心底的精明。
将他的画卖了五百两的天价,还能让知画之人存有美人图,浅浅几言让刁钻的婶娘主动让步,乍听到他这个青族公子的提亲,不盲目,不茫然,只见她坦荡荡地问清来龙去脉,沉稳得反叫他吃了一惊。
第一次发现女人对他来说,除了美与丑,原来还有另外一面。
娶她,之于他并不算为难。
“我已经央了媒人去提亲,剩下的事,爹你看着办吧!”他以中指和大拇指旋转着重新夺回来的羊毫,枉顾老父的茫然走得潇洒。
骆老爷子忙追在身后询问:“你真就娶她啦?”
他脚步未停。
“你认定她了?”
他健步如飞。
“娶这么个蓝衣女子,你不后悔?”
他步履矫健。
“真不后悔?”
他沉默的背影无声无息。
“姑娘,大喜!大喜啊!”
婶娘尖利的嗓音让管丝竹手中的刻刀划出半寸——这件竹屏风刻坏了,又得重做。
自那日骆家三公子离开之后,管丝竹手上这几件器物就刻了又坏,坏了又刻。左左右右刻了这几日,至今竟未有一件完工。
轻叹了口气,她猫着腰挑选篮子里几节竹子,不小心看到一双桃红的鞋。
家里怎来了媒婆?还朝她这方向福了又福?
“给姑娘道喜了。”
“我?”管丝竹一怔,下意识想起骆三公子的似笑非笑。
还真就给她猜对了,媒人牵起她的手左右端详,直想探出这姑娘哪里出色,竟叫骆家的三公子,大名鼎鼎的空竹先生动了凡心。
“城东头骆老爷家的三公子,就是喜欢作画的那个——可不是成天闹腾的二公子,是穿着青衫的骆三公子,相中了你们家姑娘,托了我这老婆子来提亲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她婶娘跟在后面接话茬:“真是大喜事啊!”
“骆家那可是金族中有头有脸的望族,那三公子又是一表人才的青衫,这样的夫婿如今上哪儿觅啊!可算给你们家姑娘逮着了。”媒婆边说边笑,嘴都合不拢,好像给自家女儿寻了门良缘似的得意。
常年拿刻刀、劈竹子,长满老茧的手被媒婆肥嫩嫩的肉手捏着,管丝竹怎么也笑不出来。
媒婆以为她是女儿家害羞,紧追着问:“你到底怎么说?别傻愣着,快给个回话啊!”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自是愿意的。”在她婶娘看来,这分明是天上掉下块金元宝,不捡的人才是傻瓜。
偏生她就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傻瓜,“再容我考虑考虑吧!”
媒人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眼见着到手的媒金就这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哪有不生气的理。
“我说管家姑娘,你人年轻,阅历不够,可别不知轻重,像这样的好人家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难得人家骆三公子人品出众,相貌不凡,骆家又不介意你的出身、家境,你还有什么可挑的?这姑娘家要是挑三拣四,最后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难听的话已说出,媒人拍拍屁股气呼呼地走了,摆明了要管丝竹自个儿掂量着办。
媒人前脚刚走,婶娘的食指就戳上了管丝竹的脸颊,“你真是不知好歹啊!像骆三公子这样的人家,你都不要,你想要什么样的?嫁到王宫里做王妃啊?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当今真正执掌朝政的不是王上,是王上的亲娘,她可是名门贵族出身,能让你这个蓝衣做王后?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以为这次可以彻底摆脱这个吃干饭的丫头,顺便赚进一笔彩礼钱,没想到这丫头不识好歹,连骆家的三公子都看不上眼。
婶娘也气走了,独自埋首于纵横交错的竹片里,管丝竹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早已掂量妥当,只是不知他真心为何。
娶她,他当真不会后悔吗?
以前她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只要手握刻刀,在一片竹屑飞舞中便渐渐定了神,今日这份竹香反倒扰得她心难安。
勉强雕刻的结果是坏了一堆竹子,不想再浪费这段好竹。她决定走出去散散心,隐隐有些雨意,她随手抄过斗篷,行至竹林的那端……
雨丝纷飞,她在林间。远远地眺望着竹林深幽间的空竹轩,叫她吃惊的是轩外竟也有女子如她这般撑着伞遥望着轩内。
莫不是他向几位姑娘提出了成亲的请求,这也是一位犹豫不定的?
然她身着彩衣,管丝竹即便没见过青楼里的姑娘,也隐约听村里的男人们调笑间提起过。
靠近些,她躲在竹子后面翘首望去——连她竟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躲起来——果然是骆三公子请来作画的美人。
瞧那掀起的窗棂,美人倚伞靠在竹上,窗内骆三公子挥笔如行云流水。
这等场景管丝竹再熟悉不过,不知从哪年起,约莫是她初初长成的那会儿,她便时常藏在竹子后面悄悄地看着他为美人作画。这片竹林有多少根竹子后面藏着她仅剩的少女幻想,她也记不清了。
何时,她能成为他画中的美人?
何时,她能放下对他的期翼?
何时,她再也不需躲在竹子后面偷偷望着他?
也许,在她成为他的妻后。
只消一瞬间,她便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还故作女儿家的矜持,到底还不是嫁了嘛!”
在婶娘的讥讽中,管丝竹点头应下了骆家这门婚事。她甚至没能等到叔父经商回来,便把自己嫁了。
原因无他,终是她和婶娘之间的分歧。
骆管家上门提亲的时候,婶娘狮子大开口,要东要西,要钱要物。她一句“十两礼金便足矣”断了婶娘最后一次拿她发财的路子,婶娘自然不会轻饶她。
除了骆家拿来的大红嫁衣,婶娘未给她准备任何陪嫁。而且她前脚刚出门,后头就传来婶娘尖利的叫骂:“你以为你多走运,被人家骆三公子相中,从此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也不想想骆三公子那是什么样的金贵人,要什么姑娘没有,他一时看走了眼挑了你去,改明儿个还不知道会挑中什么样的姑娘呢?你这么护着夫家,到时候被休掉可别回娘家来找我。”
她充耳不闻婶娘的诅咒,孑然一身被大红花轿抬进了骆家大门,却也落下一个嫁了好夫家就不要娘家人的恶名。
牵起新郎官手里的红布带,揣着几分娇羞,她走进礼堂,拜了天地,叩了家翁,只等这夫妻交拜,便是礼成。从此以后,她冠上他的姓,穿着青族的衣衫,成为他的妻。
司仪铜锣似的嗓门高喊着:“夫妻交拜……”
她这边俯了首,只等他向她低头,却听外面就闹起来。她脑子一片空白,隐隐听去,好像说是二伯调戏西郊某农家的丫头,闹得人家要死要活,那一帮子成天跟泥土打交道的农家岂是好惹的,整个村子的人拿着斧头、锄头就冲上门来,要家翁为儿子付出交代。
家翁匆匆忙忙找二伯去了,牵着红线的新郎官只好去应付前来大闹的村民。整个喜堂好不热闹,却独独冷落了新娘子。
没有人注意到她自己揭下了喜帕,也没有人注意到本该端庄娴静的新媳妇竟坐在左手第一把交椅内喝着茶,吃起点心来。
餍足后,她开始有心力打量自己的夫君。只是她不得不说,夫君作画的技艺或许异常高超,可是处理问题的手段就可见一斑了。
安抚了这个,又给那个说好听话,对着一帮子村民说了一大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只让人耳朵负累,心情烦躁。村民们不但不给他面子主动回家,闹事的气焰还越发地高涨,已经到了准备伸手砸东西的地步。
眼看着到了她没办法安稳旁观的地步,搓搓手上的老茧,她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挤到了骆三公子身前,“诸位大叔大伯来得巧,正赶上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快来喝杯水酒润润嗓子,走了这么大远的路赶进城里,大概也累了吧!喝点水酒也好解解乏。”
她一个姑娘家,几句软话说得一帮村民顿时安静下来。瞧她言语得体,举止文雅,他们还以为是青族中的名门小姐,让一位小姐又是倒酒又是拿点心的,村民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为首的荆老汉率先道歉:“真是对不住了,小姐今天大喜,我们还来闹喜堂。一来事先没想到,二来事情也赶得巧,我家阿野在家里哭闹着要上吊,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上门来。不为别的,只为我家阿野讨个公道。”
“这也是应当的。”管丝竹瞥了骆鸢飞一眼,她这位夫君忙活了半天,光会讲大道理,连人家具体因为什么来闹喜堂,也没问清楚。
扶荆老汉坐下,管丝竹为他换了盏茶,“老伯,您莫要喝酒,您现在正是怒火中烧,若再加上酒劲,怕要伤身。还是喝盏茶顺顺气吧!”
她体贴的举动顿时博得众人的好感,接下来的几言几语更是让大伙儿从心底里叹服。
“看老伯的年纪该与我爹差不多,想那阿野姑娘也就我这般大。若我在外遭人欺负,我爹必定也会为我讨个公道。老伯的行径,我能理解。您放心,骆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二伯真的干出些伤天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