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泫反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笑道:“是,是,小侄错了,叔叔先请。”
朱七七笑道:“这才像话。”
于是替熊猫儿倒了满满一杯,却只为自己倒了小半杯,道:“请。”
熊猫儿眼睛早已花了,别人倒的酒是多是少,他已完全瞧不见,举起杯,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就算是尿,他也一样喝得下去。
朱七七一杯杯的倒,他一杯杯的喝……
突然,熊猫儿大叫道:“好家伙……你们是谁……沈浪在哪里……谁说沈浪比我强……熊猫儿天下第一,喝酒……喝酒……”
“噗通”,一个筋斗翻在地上,不会动了。
朱七七唤道:“猫兄……熊猫儿……”
熊猫儿动也不动。朱七七伸出手,在熊猫儿眼前晃了晃。熊猫儿眼睛怎会张开?
朱七七吃吃笑道:“醉了……这只猫儿真的醉了。”
转脸一瞧,胜泫却已伏在桌子上睡着。
朱七七皱了皱眉,转了转眼珠,将桌子上那壶冷茶提了起来,一倒,冷茶成了一条线,全都灌进胜泫脖子里。
胜泫先是伸手摸了摸脖子,然后缩了缩肩头,最后,终于“哎哟”大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
朱七七笑嘻嘻道:“你醒了么?”
胜泫在甜梦中被人一壶冷水倒下,那滋味自然不好受,他本已有些怒发冲冠的模样,像是立刻就要动手。
等他瞧见倒他冷水的,原来是他“未来的叔叔”,他满腹火气,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发作得出。
他本要伸出来打人的手,此刻也变作向人打恭作揖了,他本来板起的脸,此刻只有苦笑,道:“失礼失礼,小弟不想竟睡着了。”
朱七七却板起脸,道:“小弟?”
胜泫道:“哦,不是小弟,是……是小侄。”
朱七七这才展颜一笑道:“这就对了……贤侄酒可醒了些么?”
胜泫道:“是……是……”
又摸了摸脖了,当个全身都不是滋味——他此刻酒意当真已有些醒了,垂下头,呐呐道:“时候已不早,小侄也不便再多打扰。”
朱七七道:“你要走。”
胜泫道:“小侄告辞,明日……明日小侄再和这位熊兄前来拜见。”
他逡巡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关于行聘下礼之事,小侄但凭吩咐。”
朱七七突然冷冷一笑,道:“行聘下礼,这……只怕还无如此容易。”
胜泫大惊失色,道:“方……方才不是已说定了。”
朱七七道:“凡是要做我家女婿的人,却要先为我家……也是为江湖做几件事,我瞧他能力若是不差,才能将侄女放心交给他。”
胜泫道:“如此……便请吩咐。”
朱七七道:“明日丐帮大会,定在何时?”
胜泫道:“日落后,晚饭前。”
朱七七道:“嗯……你若能在正午之前,将一件重要的消息,传播出去……还要使得参与此会之人,大都知道,那么你这人才可算有点用处。”
胜泫道:“这个容易,只是……却不知是何消息。”
朱七七道:“我方才在酒楼上突然走了,你可知是何缘故?”
胜泫道:“这……是因为另一沈……”
朱七七道:“不错,只因另一沈浪乃是个大大的恶人,‘丐帮三老’就全都是被他害死的……这厮做出了此等大奸大恶的事,咱们岂能不让别人知道。”
胜泫耸然动容,失色道:“这……这是真的?”
朱七七道:“你不信?”胜泫呆了半晌,道:“这……事委实太过惊人,于江湖中影响也委实太大……小侄在未得着真实证据前,委实不敢胡乱说出去。”
朱七七暗暗点头,心中忖道:“武林世家出来的子弟,果然不敢胡作非为。”但面上她却作出大怒之色,喝道:“你不信我的话?难道那沈浪……”
胜泫抗声道:“小侄与那沈浪虽无关系,但总也不能胡乱以如此重大的罪名,加在他身上,此点你老人家必需原谅。”
朱七七冷笑道:“不想你居然还为他说话,你可知道,你的兄长胜滢为何失踪,你可知道他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胜泫面惨变,道:“家兄已……已遇害了……难道是……是沈浪?”
朱七七道:“就是他。”
胜泫“噗”地坐倒在椅上,嘶声道:“这……这事我也不能轻信。”
朱七七道:“好,你不信,我不妨从头告诉你,你兄长与‘赛温侯’孙道,一齐去到中州,那一日到了……”
当下她便将胜滢如何入了古墓,如何中伏被擒,又如何被人救出,如何到了洛阳,沈浪如何将他们自那王夫人手中要出,如何令他们去到“仁义庄”,他们又如何一人“仁义庄”便毒发身死……这些事全说了出来。
她口才本不坏,这些事也本就是真的,一个口才不坏的人叙说件真实的故事,那自然是传神已极。
胜泫只听得身子发抖,手足冰冷,酒早已全醒了。
朱七七悠悠道:“你是个聪明人,我这些话说的是真是假,你总该听得出。”
胜泫颤声道:“我……我好恨。”
朱七七道:“如今,你还要帮沈浪说话么?”
胜泫突然疯了似地跳起来,就要往门外冲。
朱七七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道:“干什么。”
胜泫道:“报仇,报仇……我要去找沈浪……”
朱七七冷冷截口道:“你要找沈浪去送死么?”
胜泫嘶声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我拼命也要……也要去找他。”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凭你这样的武功,大概不用三招,沈浪就可要你的命,你这样去拼命,岂非死得冤枉。”
胜泫道:“但……我……我是非去不可。”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你家里共有几个孩子?”
胜泫道:“就只我兄弟两人,所以我更要……”
朱七七冷笑截口道:“你哥哥已死在他手上,如今你再去送死,那可正是中了沈浪的意了,胜家堡从此绝了后,还有谁找他去报仇。”
胜泫怔了怔,“噗”地又坐倒,仰天叹道:“我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朱七七道:“报仇的法子多得很,只有最笨的人,才会去自己拼命……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包你可以报仇。”
胜泫垂着头,又呆半晌,喃喃道:“我此刻实已全无主意,我……我听你的话……”
朱七七道:“好,你这就该去将沈浪所做的那些恶毒之事,去告诉丐帮弟子,去告诉武林群雄,那么,就自然会有人助你复仇了。”
胜泫咬牙道:“好,我……”
朱七七截口道:“但你却要悄悄他说,切莫让沈浪知道,否则……唉,你想说的话,只怕永远也莫想说出了。”
胜泫道:“我晓得,我……我这就去了。”
再次跳了起来,冲出门去。
这次,朱七七却不再拉他了。
她只是静静地瞧着他,目中充满了得意的微笑。
朱七七拉开棉被,王怜花仍蜷曲在那里,却也未动,只是目光中也充满了朱七七那种得意的微笑。
他甚至比朱七七还要得意。
朱七七道:“你听见了么?怎样?”
王怜花笑道:“好,好极了。”
朱七七道:“哼!你如今总算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了吧。”
王怜花道:“我不但知道,还知道了一些别的。”
朱七七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王怜花笑道:“我如今才知道这些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看来虽然都蛮聪明的,其实一个个却都是呆子,要骗他们委实比骗上狗还容易。”
他叹了口气,接道:“以前,我总是将你瞧得太嫩,太容易上当,哪知江湖中竟还有比你更嫩的角色,如今你居然也可以骗人了。”
朱七七冷笑道:“如今,任何人都休想再能骗得到我。”
王怜花道:“自然自然,如今还有谁敢骗你。”
朱七七虽然想装得满不在乎,但那得意的神色,却不由自主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眼睛,是不大会骗人的。
她轻轻咳嗽一声——这咳嗽自然也是装出来的,她又抬起手,拢了拢头发,微微笑道:“你还知道什么?”
王怜花道:“我还知道,一个女孩子,老是装做男人,无论她装得多像,但总还是有一些女子的动作,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
朱七七瞪眼道:“难道我也流露出女孩子的动作了。”
王怜花笑道:“偶而有的。”
朱七七道:“你倒说说看。”
王怜花道:“譬如……你方才伸手拢头发,就十足是女孩子的动作,还有你方才去拉那姓胜的,不去拉他的手臂,而去拉他的衣服。”
朱七七呆了呆,忍不住点头道:“你这双鬼眼睛,你倒是什么都瞧见了……你再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王怜花道:“我如今也知道,当被一个女子爱上,当真可怕的很。”
朱七七道:“有人爱,总是好事,有什么可怕?”
王怜花笑道:“男子有女子垂青,自是祖上积德,但那女子之‘爱’若是变成‘恨’时,那可是他祖上缺了德了。”
朱七七想说什么,却又默然。
王怜花接着道:“常言道,爱之越深,恨之越切,爱之深时,恨不得将两人揉碎,合成一个,恨之切时,却又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朱七七终于叹了口气,道:“不错,女子若是恨上一个人,那当真有些可怕,但……但你若能要她只爱你,不恨你,那又有何可怕。”
王怜花道:“这话也不错,怎奈女子爱恨之间的距离,却太短了些,何况……”
朱七七道:“何况怎样?”
王怜花大笑道:“何况女子恨你时,固是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恨不得吃你的肉,女子爱你时,也是恨不得揉碎你,关住你,吃你的肉,这两种情况都不好受,能让女子既不恨你,也不爱你,那才是聪明的男子。”
朱七七恨声道:“笑,你笑什么?你重伤未愈,小心笑断了气。”
王怜花果然已笑得咳嗽起来,道:“我……咳……我……”
朱七七道:“你也莫要得意,沈浪虽不好受,你也没有什么好受的,我虽然永远不会爱上你,但却也恨你入骨,也是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她一面骂,一面站起身来,脚下果然碰着件东西,却是熊猫儿一一熊猫儿躺在地上,真是烂醉如泥。
王怜花目光转动突然又道:“你准备将这猫儿如何处置?”
朱七七道:“这只醉猫……哼!”
王怜花道:“明日他醒来,必定想到与胜泫同来之事,胜泫说不定已告诉他你也叫沈浪,那么,他必定可猜出要害沈浪的人就是你,所以……”
朱七七又瞪起眼睛,道:“所以怎样?”
王怜花缓缓道:“为了永绝后患,便应该让他永远莫要醒来才好。”
朱七七突然大喝道:“放屁,你这坏种,竟想惜我的手将跟你作对的人全都杀死,你……你简直是在作梦。”
王怜花叹道:“你不杀他,总要后悔的。”
朱七七道:“他来时已醉得差不多了,此刻我将他抬出去,随便往哪里一抛,明日他醒来时,又怎会记得今日之事?”
王怜花苦笑道:“你要这么作,我又有什么法子?”
朱七七冷笑道:“你自然没法子。”
俯身搀起熊猫儿,熊猫儿却又向地上滑了下去。
朱七七恨恨道:“死猫,醉猫。”
嘴里骂着,手里却掏出了丝帕,擦了擦熊猫儿嘴角流出的口水,然后用力抱起了他,走向门外。
但走了两步,突又回身,向王怜花冷笑道:“你莫想动胡涂心思,好好睡吧。”
伸出手,点了王怜花两处穴道。
长街上,灯火已疏,人迹已稀少。但黄昏的街灯下,不是还有些三五醉汉,勾肩搭背,踉跄而过,有的说着醉话。有的唱着歌。他们说的是什么,唱的是什么,可没有人听得出。
朱七七抱着熊猫儿,走出客栈。
她瞧着街上的醉汉,再瞧瞧手上的醉汉,不禁轻叹道:“男人真是奇怪,为什么老是要将自己灌得跟瘟猪似的……这不是自己跟自己找罪受么。”
其实,男人也总是奇怪着:“为什么酒中的真趣,女子总是不知道?”
朱七七抱着熊猫儿,往阴暗的角落里走,她虽想将熊猫儿随地一抛,却又怕熊猫儿吃了苦,着了凉。
突然间,三匹马从长街那头,飞驰而来。
朱七七本未留意,但静夜中长街驰马,无论如何,总不是件寻常的事,她不由得抬头去瞧了一眼。
她不瞧还罢,这一瞧之下,却又呆住了。
第一匹马上坐的人,神采焕发,衣衫合体,嘴上微蓄短髭,正是那不肯随意打架的酒楼主人。
第二匹马上,却赫然正是沈浪。
朱七七呆在那里——三匹马从她面前驰过,驰入黑暗中,走得不见,她还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三匹马上的人,也似都有着急事,一个个俱是面色凝重,急于赶路,也都没有瞧她一眼。
朱七七呆了半晌,方自喃喃道:“奇怪,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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