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正色道:“金山?那地方我可不愿意去。”
王夫人咯咯娇笑道:“哎哟!你……你吃醋?”
沈浪大笑道:“未喝美茶,先喝些醋也是好的。”
屋子里已没有别人,不知何时,王夫人已轻轻依偎在沈浪怀里,佳肴美酒,朦胧的灯火,绝世的美女……
沈浪似乎已有些醉了。
王夫人方才若是圣女与荡妇的混合,那么,此刻她的圣女的那一半便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她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弄着沈浪的鬓角,她柔声道:“还有个人叫楚鸣琴,不但长于制酒,还长于调酒,他能将许多不同的酒调制在一起,调成一种绝顶的妙味,那成色,那份量,也是丝毫差错不得的。几种普通的酒给他一调,滋味就立刻不同了。”
沈浪笑道:“想来此人也是位雅士。”
王夫人道:“我以重金聘来了这二人,要他们到兴龙山麓,去开了家‘快活林’,这‘决活林’中不但有佳茗美酒,园林之胜,还有自江南选去的十多个绝色美女,以清歌侑酒,妙舞迎春,自然,必要的时候,还可做别的事。”
沈浪大笑道:“妙极妙极,单只这‘快活林’三个字,已足以将‘快乐王’诱去,何况那其中的佳茗,美酒,少女,也无一不是投其所好。”
王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他去年秋天,就等不及似的入关了一次,在‘快活林’中一住半月,几乎连走都舍不得走了。”
沈浪笑道:“我若去了那里,只怕也舍不走了。”
王夫人媚笑道:“你不会的,那里没有我。”
于是,屋子里面有盏茶时分却没有说话的声音。
然后,王夫人轻轻道:“再有十天,你就能见着他了。”
沈浪道:“十大……十天……这十天必定长得很。”
工夫人道:“你要记住、‘欢喜王’、‘快乐王’、‘快活王’这些,都是别人替他取的名字,你见着他时,切莫要如此称呼他。”
沈浪道:“我该如何称呼他,叫他‘老前辈’不成……哎哟。”
“哎哟”一声,是为了什么,会心人都明白的。
又过了盏茶时分,王夫人轻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并不是我以前想的那种好人,我……我得要用染香看着你才行。”
沈浪笑道:“你不怕染香‘监守自盗’,哎哟。”
又是“哎哟”一声。
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能了解你,你难道对天下任何事都不在乎不成。
于是,又过了盏茶时分。
王夫人缓缓抬起手,白玉的手,碧玉的酒杯。
酒杯举到沈浪的唇边,王夫人幽幽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其实,兴龙山还在关内。
自西北的名城到兴龙山的这一百多里路,放眼望去,俱是荒山穷谷,虽是春天,也没有一丝春色。
但过了山城榆中,将抵兴龙山麓,忽然天地一新,苍翠满目,原来造物竟将春色全部聚集到此处。
但这里还不是兴龙。
兴龙山之西,还有座高山名栖云,两山间一条小河,天然的形成一道鸿沟,两山间吊桥横贯,其名曰“云龙”。其势亦如“云龙。”
栖云山挺拔秀革,超然不群,曲折盘旋,殿字祁比,但岩洞大多,庙寺也大多,反而夺去了山色。
这正如农村少女,身穿锦衣,虽美,却嫌俗。
而东山兴龙,那雄浑的山势,却如气概轩昂的英雄男儿,顶天立地,足以愧煞天下的世俗脂粉。
快活林,便在两山之山麓。
那是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园林,被笼罩在一片青碧的光影中,小溪穿过园林,绿杨夹道,幽静绝俗。
骤眼望去,除了青碧的山色外,似乎便再也瞧不见别的,但你若在夹道的绿杨间缓步而行,你便可以瞧见有小桥曲栏,红栏绿板——你便可瞧见三五玲珑小巧的亭台楼阁,掩映在山色中。
这是少女鬓边的鲜花,也是英雄中上的珍珠。
黄昏。
夕阳中山歌婉转。
两个垂譬少女,面上带着笑容,口里唱着山歌,脚下踏着夕阳,自婉蜒曲折的山道上,漫步而下。
她们手中提着小巧而古雅的瓦壶,壶中装满了新汲的山泉,她们的心中都装满了春天的快乐。
她们穿着嫣红的衣裳,她们的笑靥也嫣红,嫣红的少女漫步在碧绿的山色中,是诗,也是图画。
她们的眼中发着光,像是正因为什么特别的事而兴奋着,左面的少女眼波如春水,右面的少女眼瞳如明珠。
“春水”忽然停住了歌声,咬着嘴唇,微笑着,眼波像是在瞧着夕阳山色,其实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明珠”瞟了她一眼,突然娇笑道:“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春水道:“哦……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明珠笑着拧她,春水笑着讨饶。
明珠的手,突然伸进了春水宽大的袖子里,春水便笑得直不起腰,喘息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明珠也在喘息着,道:“要我饶你也行,只要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眨了眨眼,道:“他……他是谁?”
明珠的手又在春水袖子里动了,道:“小鬼,你装不知道。你敢?”
春水大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们明珠姐姐嘴里的‘他’,就是那……那位今天早上才到的公子。”
明珠道:“再说,你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道:“是……是……,你……你的手……”
明珠道:“既然说了老实话,好,我饶了你吧。”
春水喘息着,面靥更红得有如夕阳。
她放下瓦壶,坐在道旁,娇喘吁吁,媚眼如丝,全身上下像是已全都软了,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春水瞟着她,轻笑道:“小鬼,瞧你这模样,莫不是动了春心吧。”
明珠咬着嘴唇,道:“还不是你,你……你那只死鬼的手……”
春水咯咯笑道:“我的手又有什么,要是他的手……”
说着说着,脸也突然飞红了起来——春天,唉,春天。
春水轻轻:“那位公子……唉,有哪个女孩子不该想他,只要瞧过他一眼,有哪个女孩子能忘得了他……”
她的语声如呻吟,她睁着眼睛,却像是在做梦。
她梦呓般接着道:“尤其是他的笑……明珠姐,你注意到他的笑了么?真要命,他为什么会那样笑,我只要一想到他的笑,我……我就连饭也吃不下了。”
明珠道:“他的笑……我可没留意。”
春水道:“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替他倒茶的时候,他瞧着你笑了笑,你连茶壶都拿不稳,都溅了一身,你以为我没瞧见。”
明珠的脸更红,颤声道:“小鬼,你……你……”
春水道:“你又何必害臊?像他那样的男人,莫说咱们,就连咱们的春娇阿姨,她见过的男人总有不少了吧,但一见他,还不是要着迷。”
明珠终于“噗哧”一笑,道:“我看她简直恨不得……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下去似的,害得咱们的李大叔的脸都青了。”
春水喃喃道:“我没见着他时,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可爱的男人,他那笑,他那眼睛,他那懒洋洋,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唉,简直要人的命。”
明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
春水道:“你是说那个叫什么‘香’的姑娘?”
明珠道:“嗯,染香。”
春水撇了撇嘴,道:“哼,她怎么配得上他,你瞧她那张嘴,一早到晚都翘着,像是觉得自己很美似的,其实,我见就恶心。”
明珠道:“但她的确很媚……”
春水道:“媚什么,左右不过是个骚狐狸……”
突然站起身,扭着腰,道:“咱们姐妹哪点不比她强,尤其是你,你……你那两条腿,保险他一瞧见就着迷,就要发晕。”
明珠红着脸啐道:“小鬼,你几时瞧过我的腿了?”
春水咯咯娇笑道:“那天,你正在洗澡的时候,我……在外面偷偷的瞧,瞧见你正在……正在……哎哟,那样子可真迷人,我眼福可真不错。”
明珠“樱咛”一声,扑了过去,春水提起那瓦壶就逃,两人一追一跳,跑得都不慢,壶里的水,却未溅出一滴。
这时,山坡下密林中,正有一男一女在窃窃私语,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像是生怕被人听到。
这男的乃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打扮得却像是个少年,宝蓝的长衫,宝蓝的头巾,头巾上缀着块碧绿的翡翠,腰畔系着条碧绿的丝绦,丝绦上系着个碧绿的鼻烟壶,长长的身材,配着长长的脸,两只眼睛半合半闭,嘴里不断地打呵欠,像是终年都没有睡醒。
那女的徐娘已半老,风韵却仍撩人,眉梢眼角,总是带着那种专门做给男人看的荡意。
夕阳下,她看来的确很美,但这种美却像是她专门培养出来对付男人武器,她纵然是花,也是人造的。
她眼波四转,正是窥探四下可有别人。
他却只是不断地在打呵欠,懒懒道:“人家正在想打个盹歇息歇息,你却巴已地将我拉到这里,咱们老夫老妻,难道也要官监当作私监,在这儿来上一手不成。”
那妇人脸虽未红,却装出娇羞之态,啐道:“你一天到晚除了尽想这种事,还知道什么别的?”
那男的斜着眼笑道:“那种事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总是要么?昨天晚上,我己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你还要……”
那妇人跺着脚道:“我的好大爷,人家都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男的皱眉道:“你有什么好急的?”
那妇人道:“你要明白,你现在已经是饭来张口,钱来伸手的大少爷,你现在吃的,喝的,穿的,都要仗着别人。”
那男的笑道:“但咱们过的也不错呀。”
那妇人道:“就是因为过的不错,所以我才着急,你难道不想想,那姓沈的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他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为了来玩玩么。”
那男的又打了个呵欠,道:“来玩玩为什么不可以。”
那妇人道:“唉!你真是个天生的糊涂少爷命。”
那男的嘻嘻笑道:“我要是不糊涂,也不会娶你了。”
妇人跺脚道:“你要是不糊涂,那万贯家财也不会让你糟踏光了,你难道还瞧不出,那姓沈的此番前来,正是王夫人要他来接管‘快活林’的,所以,咱们一问他来干什么,他总是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那男的怔了怔,摇头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妇人恨声道:“咱们过的那几年苦日子,你难道忘了……我可忘不了,我也不想再过了,他既然要来砸我们的饭碗,咱们好歹也得对付对付他。”
那男的笑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瞧那姓沈的,决不是这样的人。”
妇人道:“你会看人?你会看人以前就不会被人家骗了,你若不想法子对付他,我……我可要想法子了。”
那男的打了个呵欠,涕眼泪都像是要流了出来,一面摸出鼻烟壶,一面笑道:“好!我的玉皇大帝,你要想法子对付他,你就去想吧,无论什么法子都没关系,只要不让我戴绿帽子就成。”
妇人伸出根尖尖玉指在他的头上轻轻一戳,娇笑道:“你呀!你本来就是个活王八。”
那男的一撮鼻烟吸了下去,精神就像是来了,突然一把搂过那妇人的细腰,咬着她的脸道:“这么厉害,你还有让我当王八的力气,我要是喂不饱你这骚狐狸,我还是风流李大少么。”
他抱着那妇人就往地下按,那妇人荡笑着轻轻地推,颤声道:“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不……”
嘴里说不出,一只手却已由“推”变成了“抱”。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那妇人这才真推了,道:“明珠和春水来了,还不放手。”
那李大少喘着气道:“那两个小浪蹄子来了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反正也不是没瞧过,来…来,快一点……”
那妇人却蛇一般,自他怀里溜了出去。
春水和明珠也瞧见他们了,追的不再追,逃的也不再逃,那妇人拢着头发从树林里走出来,轻声叱道:“疯丫头,叫你们提水,你们疯到哪里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春水咬着嘴唇笑道:“春娇阿姨,是明珠欺负我。”
明珠叫道:“哎呀!小鬼,还说我欺负她,她老是说疯话,还说…”
李大少已负着手走出来,寒着脸道:“说什么?”
明珠悄悄一吐舌头,垂首道:“没什么。”
李大少道:“没什么还不快去烹茶。”
春水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大爷为什么生气,只因为咱扰乱了大爷和阿姨的……”
话未说完,娇笑着撒腿就跑。她再不跑,就要吃李大少的“毛栗子”了。
过了这树林,通过一道小桥,便是三间明轩,绿板的墙,紫竹的窗帘,帘里已隐隐透出了灯光。
门是开着的,门里也没有声音。
明珠和春水跑到这里,脚步又放缓。
春水咬着嘴唇,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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