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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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上)-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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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军人还真是直性子,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主人还没表示,自个儿就先开口了。
  “有什么都端上来。”夏道仁抢着说道,肚子里的馋虫不断狂叫。赶了好几天的路,再不吃点东西,他就要挂了。
  “好的。”徐香说道,转身要去张罗,楚狂却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饮水给空地上的人。”他简单地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徐香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对楚狂的好感瞬间增加不少。
  疲累到这种地步,这男人竟还先惦念着部属的温饱,也难怪这群男人对他唯命是从了。
  懂得带兵杀敌的将领不少,但懂得照料属下的将领才称得上是良将,只有这种男人,才值得旁人为他出生入死。
  一个丫鬟端着茶走进来,瞧见满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吓得尖叫一声,茶盘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头,没见过男人吗?”徐香骂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边还在咕哝。“当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高壮的,好吓人呐。”
  “北方人都长这样,高头大马的,别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徐香叨念着,先叮嘱仆人送食物跟饮水去空地,再到厨房里张罗吃食,要厨子立刻开锅,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怜的男人,看来都饿坏了。
  仆人们川流不息,在厨房跟大厅间走动,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还开了五坛岭南好酒。
  十几个大男人卯起来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厅上没人说话,只听到食物咀嚼的声音。盘子不断送上,风卷残云似的被一抢而空,马上撤下,接着再度补上。
  身为总管,徐香也没闲着,亲自下场指挥调度。她知道,这些人可是舞衣的贵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后,舞衣才由丫鬟陪着,从曲水回廊那儿走来。
  先前抗敌时,衣衫都沾上灰尘,长发也乱了。一见楚狂进城,她火速奔回自个儿房里,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换装。
  为了见他,她还费心打扮过,换了素绢秋袄跟上好丝裙。秋意手巧,为她盘起漆黑如墨的发,绑上浣纱城特产的丝带。
  凝聚好勇气,舞衣才离开闺房。她从未这么用心打扮过,一心只想让楚狂惊艳,见到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厅,站在门前,紧张得难以呼吸——
  舞衣等待着。
  沈默。
  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却没人吭声。他们的嘴正忙,没空说话。
  舞衣蹙起眉头,甚至轻咳两声,想换取注意力。
  仍是沈默。
  倒是有个男人,抱着个猪头猛啃,头也不抬,把空盘递给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厅里的男人们,眼里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着空盘,困惑地眨着眼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生以来,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缎的桌巾,早被染得脏兮兮,男人们埋头狂吃,甚至懒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鸭,徒手就拆了鸭骨架,抱到嘴边啃咬,烤鸭香喷喷的油渍四溅,溅着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理会。
  毕竟,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到不能再脏,溅上几滴鸭油,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他们真的是黑衫军?”春步小声地问,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点点头,直视着楚狂。
  他没空,更没发现她的注目,正举起整坛好酒,仰头就喝。
  他的五官严酷,下颚满布几日没刮的胡渣,身上的长衫极脏,还被刀剑削出几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肤。他看来那么不修边幅,更显得粗野狂放——
  “你没认错人吧?”秋意问得更小声,她实在怀疑,小姐会不会没认清楚,反倒放了盗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饿昏头的男人,进食时的声音跟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两人缩着肩膀,不安地瞪着眼前媲美大屠杀的进食场面。
  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动天下、立功无数的军队,怎么会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进门就狂吃不已呢?黑衫军们,难道是把杀气全用在食物上?
  “这些人,是因为衣服很脏,所以被称为黑衫军?”雪姨不知何时,已走到大厅外,诧异地提出疑问。
  舞衣没有回答,只是把空盘交给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军的军饷用尽后,他们过得挺艰辛的,可却没想到,他们刻苦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认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为,这狼狈的队伍是盗匪。
  她张开嘴,正想为他们解释,喜姨倒先开口了。
  “我反对,我反对,反对!”喜姨迭声说道,秀眉紧拧着。
  舞衣无奈,克制着叹气的冲动。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雪姨问道,眼里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个知书达礼的吗?”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个野蛮人来当方家的姑爷啊!
  另一个女人加入讨论,也持反对意见。“对啊,最起码,你也该找个吃饭会用筷子的男人。”
  “织姨,您回来了?”舞衣诧异的说道。“您不是去了锦绣城里卖丝绸吗?”
  织姨在城内管理丝绸织造,是娘二十五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纺织能手,每年有两旬的时间,会居住在锦绣城,跟胡商们做丝绸买卖。
  “我看见烽火,知道城里来了盗匪,连忙赶回来。”织姨盯着大厅内瞧,猛摇头叹气。
  这些男人坚持双手万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双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缎子啊!
  舞衣勉强挤出微笑,忙着安抚阿姨们。
  “他们从北方赶来,是因为累坏了,才一时忘了礼数。等肚子填饱,他们就会记起礼貌的。”她努力为男人们找藉口,期望他们快些吃饱,好恢复一些理智。
  “有一个人吃饱喝足,已经躺下来了。”春步说道,踮起脚尖看着厅内情形。
  “他要做什么?”
  “他拿了织锦枕去枕着头。”
  织姨倒抽一口气,脸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织锦枕!”那个肮脏的男人,想把头枕在她的织锦枕上睡觉?!
  “织姨,您冷静些。”舞衣连忙说道,挡在织姨面前,就怕织姨扑进大厅,掐断那个男人的脖子。
  春步继续观察,也在心疼那个织锦枕。唉,那可是城内最好的织锦制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时,织姨送来的礼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厅上?”雪姨惊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呼呼大睡?
  “他开始打鼾了。”秋意宣布。
  舞衣发出呻吟,小拳头在身侧握紧,笑容快挂不住了。她对付盗匪时游刃有余,处理起这状况,却觉得头疼不已。
  “呃,或许等到睡一觉醒来,他们就会恢复礼貌。”她说词用尽,眼看就要挡不住愤怒的娘子军。
  “我反对。”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见着男人们的表现,更是变得比腊月时的北风更刺骨,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喜姨重申反对立场,其他人起而效尤,纷纷跟着点头,眼里闪烁着抗议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让这群野蛮人进城当客人,已经很勉强了,更遑论让他们的领袖娶舞衣,进驻浣纱城。
  娘子军们一想到那种情形,就吓得脸色发青。
  “别急着下定论,再给他们一些机会,毕竟他们帮着打退盗匪,功不可没。”舞衣以退为进,使出缓兵之计。
  女人们面面相觑,倒没提出异议。
  大厅里的男人们,这时终于填饱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厅内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换,仍维持一身乾净,月牙白的衫子没沾上半点油渍或酒滴。他进食时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跟这些战士相比,显得斯文许多。
  “老大,吃饱喝足,该麻烦你付帐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浅笑。
  “付帐?”夏道仁还在啃着一只鸡腿,困惑地抬头。“怎么付?我们早没银子了。”军饷全花光了,战袍也早就进了当铺,黑衫军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么来付??
  肚子填饱了,他才有办法观察四周。先前饿得昏头,忙着抢食物,这会儿才发现,这屋子漂亮极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逊色。
  难道这顿不是主人请客,还要他们付帐吗?
  夏始仁拿了根猪肋骨,往弟弟头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给忘了?”为啥模样一样,脑子却差这么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对了,老大要娶那个鼻子上长——”话还没说完,那根猪肋骨已经塞进他嘴里了。
  鼻子上长什么?
  舞衣竖起耳朵听,十分好奇,却只听见呜呜的呻吟声,没法子听到下文。不过从那些人的反应看来,她猜测那不会是什么好话。
  男人们全拿饱含歉意的目光看着楚狂,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说八道,把大伙儿心里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坛,浓眉再度聚拧,好心情已烟消云散。
  “快点把那个女人叫出来。”他的声音冷硬,脸色难看。
  “呃,哪个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个名字。
  徐香缩缩脖子,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凶地说出小姐的名字。整座浣纱城,提起舞衣小姐,哪个不是嘴角含笑?
  “是。”她福身,往厅门走去。
  “这么急着就义?”秦不换挑眉,又倒了一碗酒。这酒香醇浓烈,肯定价值不菲。
  “这事情愈快结束愈好。”
  “别忘了,成亲不是拜个堂就可了事的,你还必须跟那女人上床。”秦不换面带微笑地提醒。
  楚狂转过头,眯起黑眸。虽然跟秦不换有十多年交情,他这会儿却有掐死秦不换的冲动。这家伙似乎觉得,他将娶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角落里传来低沈的声音。
  “如果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一向惜话如金的北海烈开了口,放下酒坛。黑衫军尊称他一声烈叔,对他的尊敬仅次于楚狂。
  “这是最好的办法。”楚狂冷冷地说,没打算改变主意。他是首领,不能让弟兄们饿死。
  “那就辛苦你了。”秦不换举起碗,微笑不减。
  “老大,多喝点酒,醉了,比较没那么可怕。”虎帐帐主提出建议,扛了一坛酒放到楚狂面前。
  “万一醉了,该怎么拜堂?”龙帐帐主问,还附赠个饱隔。
  门口传来女人的冷笑,伴随讥诮的口吻,像根针似的,刺得男人们不舒服。他们转头,诧异地发现,不知何时厅门前已挤满女人。
  “省省吧!连南陵王想当方家姑爷,都还当不上呢!”织姨说道。
  填饱肚皮后,这些癞虾蟆还妄想娶舞衣呢!拜堂?哼,去拜祖宗吧!
  “瞧他们还说得那么委屈,哼!”春步哼道。
  “住口。”舞衣低声说道,不许丫鬟再火上加油。
  几位阿姨就已让她疲于应付了,实在不需要这两个丫鬟再来搭腔凑热闹。
  “但是,小姐,想娶你的人多到可以填平浣纱湖,他们却那么说,活像你嫁不出去似的。”秋意也不服。
  舞衣摇摇头,要两个丫鬟噤声,这才回头看向楚狂。
  他在看她。
  那双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从看见她第一眼起,就再没有移开。有那么一刻,她被他的视线震慑,感到某种异样的慌乱。他的目光那么锐利,锁住她不放,像头猛兽正在看着猎物——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睛瞪到最大,表情中混和着惊艳与讶异。
  大厅再度被沈默笼罩,只是,这回不是因为食物,而是为了舞衣。
  “啊,她鼻头没长瘤!”夏道仁吐出猪肋骨,率先喊了出来。
  事实上,方舞衣非但鼻头没有长瘤,还美若天仙,比他曾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丽。她生得纤细娇小,粉肩柳腰,彷佛一捏就会碎了,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水,任何男人被她凝神一望,只怕三魂七魄都要飞了。
  方肆的妹妹,居然是个绝色美女!
  夏道仁眼睛发亮,用手肘撞撞楚狂,笑得合不拢嘴。
  “老大老大,赚到了。”他兴奋得很,冷不防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整个人打横飞出去。
  北海烈侧身让开,没有挡路,还举起酒坛,免得坛子被撞翻,糟蹋好酒。无人搭救的夏道仁狼狈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然巨响。
  众女子倒抽一口气,被这举止吓着。
  “好野蛮呐!”春步小声说道,猜想那人肯定跌得很疼。
  “不过,打得好。”秋意说道。那拳可是替小姐出了口气呢!
  这句话倒得到全员赞同,动作一致地猛点头。
  有了惨痛的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放肆,只有秦不换不怕死,仍赞叹不已,在旁摇头晃脑。
  “啧啧。”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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