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我会——”
一记深沈的拥抱,打断她的话。
“够了,盼儿,这样就够了。”不用再承诺更多。
恋了她一辈子,从不期望她懂,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回应他。
但是她看见了,也回应了,甚至承诺会珍惜他的心意,试着回报他相同的感情……她有那样的心意,就够了,即使最终,她仍忘不掉陆武,爱不了他,那也无妨了。
他动容地拥紧她,在她耳畔喑哑低喃:“这辈子,我会永远记住今日。”
陆祈君再度搬回到两人的新房,她仍是睡床上,而他也仍旧睡在床边那张长榻上。这是他的坚持,盼儿心底一日无他,他们便一日不同床共枕。
他后来被父亲骂惨了!
一边骂,也一边为他诊脉,发现他内息紊乱、内伤极重,明明是习武之人,明明办得到,竟全然不做调理,当下更是气得几乎要罚他跪祠堂。
最后,仍是助他运功化瘀,打通气血,而后再被盼儿日日盯着喝药。
怀胎第五个月,她开始动手做些孩儿用的小玩意儿,她告诉他,孩子的小鞋、兜儿,她想要自己准备。
她不擅女红,纤纤五指拨起算盘珠儿,可比拈绣花针要伶俐上百倍,现在学,还不晚吧?
她时常问娘,如何当个好妻子?
娘总说,很多事以往没想过,真正为人妻,才会明了如何当那人的好妻子。
所以——她也算是他的好妻子吗?
白天出门前,替他打点妥当,他腰间的佩饰,是她挑了替他系上的。每日亲自为他系上紫玉腰带,他若瘦了点、胖了些,她立刻便能察觉。
她帮他打理店铺子的生意,不教他太劳累,有时遇上棘手事儿,他会说给她听,两人一起想法子。
每日睡前,她会与他说说话,不顶重要的,只是夫妻间的贴心话,隔着床帐听听对方的声音。
她替他缝衣补衫,纵是有仆佣,这些事她也想自个儿来。
她学女红,裁的第一件袍子,便是为了他。没有高深的绣工,没有繁复精巧的织工,只有简明俐落的素面缎子及剪裁,可他爱极了,天冷时总披着。
她还替他缝了香囊、荷包……
娘说,那便是妻子的自觉,无须人说,心底总为他盘算、计量,学着如何让自己更贤慧。
这日,陆祈君回来,沿路小岁儿便向他报了信,要他自个儿当心点,晚上会跪算盘。
算盘?房里头是搁了只轻巧的檀木算盘,盼儿是左撇子,那为她特别订制的算盘,她使起来颇顺手——她打算用它来罚他?
推门进了房,里头留了盏烛火,他放轻步子移往床畔。
睡了?他有丝疑惑,戌时未过,似乎早了点,何况平日她必会等他回来,聊上几句的。是身子不舒服吗?
扬手要探她额温,她头一偏,避了开来。
他微愕。
原来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头不舒坦。
他温声问:“怎么啦?谁惹了你不开心?”
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闷闷地侧过身,赌气背对他。“你走开,我不要跟你说话。”
看来她心情是真的很不好。陆祈君也不与她争辩,顺着她的意起身,预备今晚再去睡书斋……
陆盼君立即睁开眼,迅速坐起。“你这样就要走了?”
“咦?”收住步伐,不解地回身。不是她要他走开的吗?她现在有孕在身,不顺着她点儿,动了胎气可不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这回可真动怒了,埋头倒回床褥,捞了锦被盖过头顶。
她叫他走,又不是真的想要他走,只是在闹别扭嘛,他竟然连哄都不哄一句就走掉!
“别这样,当心闷坏。”他伸手要拉下被子,她死抓不放。
陆祈君叹了口气。“盼儿,我究竟做错什么,你直说好吗?”
被子里头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他道:“真要我跪算盘吗?好吧,我找找你放哪儿……”
话未说完,她拉下被子,娇嗔轻嚷:“哥哥,回来啦!”
被下人瞧见,他还要不要做人哪!
他浅笑,坐回床畔,食指轻点朱唇。“小嘴噘那么高,我自请处分你又不要,女人家都如此难伺候吗?”
“那是、那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一腔不满又被撩起,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走开,一身酒味,臭死了。”
原来她是在气这个?“味道有很重吗?我才喝一小杯,抱歉,我不晓得你不喜欢,下回滴酒不沾便是。”
“不是那样……”她也知道在外头谈生意,哪能不小酌,不会拿这与他无理取闹,可是……谈生意就非得喝花酒不可吗?今儿个听到孙家那风流鬼又邀他去花楼,她一股闷气直憋至今,哥哥早晚被带坏!
“你一喝酒,抱了谁都不晓得!”净做荒唐事。
陆祈君动作一僵,黯然收回手。“对不起——”
“你想到哪儿去了!”陆盼君赶紧抓回他,五指握牢。“我不是在翻旧帐!”
要不呢?若不是记起他那回醉后铸错的伤痛,又是何因?
“你、你——迎翠楼姑娘美吗?你还对她做了什么?”她懊恼,口吻竟带了些许醋味,这会儿他听出来了。
怔愣了好半晌,失笑出声。“没,我说成了亲不好上勾栏院,改去酒楼了。”
所以……她白气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挲揉。“盼儿,我不是疤淡了就忘记旧伤的人,一次便错得太惨痛,我会时时引以为监。在外头难免喝两杯做做样子,但绝不再让自己醉,你相信我。”
“又……又不是那个意思……”盼儿低哝。
她不怕他喝,可她怕他在别人身边醉呀。
“你以后——不许在别的姑娘面前饮酒,要喝,我陪着你,多醉都无妨。”
这话……果然重点不在酒,而在勾栏院。
凝视她闷闷不乐的神情,他懂了什么,合握住掌心内的柔荑,浅吻一记,温嗓暖如醇酒。“好,全听你的。”
她这才展颜,带笑偎靠而去。他含笑调侃。“那么娘子,这算盘——我还跪是不跪?”
“别闹了你!”她拉回他,笑闹了一阵,他收拢臂膀,与她宁馨依偎。
“盼儿,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对吗?”怕是自个儿多心了,总要再听她亲口确认。
“唔。”她也意外自己会为这种事不开心,可一整日,心里头就是不舒坦。
她会在乎他抱了谁,懂得为他而计较,不欲任何人去沾惹他……真的有了独占的妻子心情了。
成亲以来不曾如此深刻感受两人是夫妻,感受过如此刻般亲昵,她就在他怀中,温软似水的身子依偎着,甜柔娇媚,他心房一热,情难自已地收紧了手劲,深睇着,柔唤:“盼儿——”
都快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她自是不会无知到不懂得那样的眼神是何涵义,在他过于炙热的眸光凝注下,她无法移开视线。
“哥、哥哥……”心房狂跳,手足无措地揪着他衣袍,捏绉了平整衣衫,对上他移近的脸容,紧张得心跳都要停了。
她可以拒绝的,他给了她机会,可她没有,她眼底有紧张、有失措,却无一丝惶惧。
定定凝视她半晌,他浅浅叹息,移往螓首,柔柔印下唇温。
“晚了,歇着吧。”自制地只索来小小温存,扶她躺下,拉好被子,挑下床帐,熄了烛火,打点得妥妥贴贴后,依旧躺卧长榻,安静守护。
而她,心儿狂跳不休,竟一夜无眠。
只是一个吻呀,再轻巧不过的一个吻——
纤指抚上额际。那儿,有他烙下的温度,浅浅余温,不断地发热着,有如烙铁般烙下印记,不疼,却震颤得心扉发麻。那一瞬,她胸臆间竟也鼓动着难言的期待……
侧过身,她隔着隐约的纱帐,望向不远处沈毅守护的背影。
夫婿——
这样的认知,教她心房暖暖甜甜。
陆祈君,她的夫婿。
第八章
这样的日子,是她不曾料想过的好。
陆祈君待她极好,对她所有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能换得她的笑,他便会说好。
宠着她、眷着她,有时明明不晓得她在闹啥别扭,也会耐着性子迁就她,将她捧在掌心呵护,丝毫委屈都不忍她生受。
原来,妹妹与妻子仍是有差异的。
她哭泣时,哥哥只能递帕子,夫君却会抱着她,让胸膛收纳泪水。
她笑着时,哥哥会陪着她微笑,夫君却可以轻吻她颊边笑窝,分享她的笑。
被哥哥疼着,像个小公主,会很快乐;被夫君宠着,却不只是快乐,而是心贴着心的幸福,满满、满满地将她包围。
走累了可以撒娇要他抱,什么都想吃却什么都吃不完也不怕,他会担待,困了只要一靠,总有那么一双臂弯护着,天大事儿也不用担心惊扰她好眠……
从没料想到,这一生她还能够再感受到幸福,如此浓烈、如此深沈的幸福——
当哥哥的妻子,让她觉得很幸福。
“陆岁君,你小声一点,扰了你姐姐,当心你的小屁股。”
“哼,哥哥最坏了,都不疼岁儿,只疼姐姐了……”相当味吃的声音。
“姐姐是我妻子,你是我谁呀!”
“我是你的妹妹耶。”
“很了不起吗?”还妹妹!
“哼!妻子会让你抱、陪你睡觉,就不要妹妹了。”
睡、睡觉?!这谁教她的呀?
脸儿红红地自半梦半醒中回神,瞧见另一张红红的脸儿,不过那是气红的。
“咳!岁儿,怎么啦?”她佯装没听到那些羞人的话语,由丈夫怀中坐起身。
“别理她。”陆祈君顺手将滑落的披风拢回她肩头,系好绳结。
“姐姐救我,哥哥要打人家!”一溜烟钻进她怀里躲,寻求庇护。惨了,真把姐姐吵醒,她的小屁屁完蛋了。
“陆岁君,你少胡诌,我几时打过你了?”
仗着姐姐在,哥哥动不了她,小岁儿吐吐舌,扮了逗趣鬼脸,又埋回她怀中。“咦?姐姐肚子又大了一点点耶。”
摸了摸,好奇地趴在她圆滚滚的肚腹上。“宝宝什么时候要出来?”
自从得知陆盼君怀有身孕,她时时都在问这一句,好期待娃儿出生。
“再两个月吧。”她笑笑回应。好快,嫁他为妻竟也半年有余了。
“一天到晚就想着有人陪你玩,哪有一点当姑姑的样子。”太清楚妹子爱玩的性子,无奈地捏捏她鼻梁。
“唔!是姨姨,是姨姨啦!”哇啦啦叫嚷抗议。哥哥捏她,她不要当哥哥的妹妹,她要当姐姐的妹妹,娃娃的姨姨,哼!
陆盼君含笑看着他俩打闹斗嘴,拿起一旁放针线的小竹篮子,做起针黹活儿。哥哥虽然嘴上爱逗岁儿,心底其实极疼爱她,就像以往,哥哥对她也是这样的,嘴上斥离,可心里头比谁都不舍,悄悄藏着满腔情意……
陆祈君替她拢了拢发,抽出别在发间的篦梳,一道、一道耐心梳顺了,再别回发问。
这只篦梳是以千年墨玉制成,握在掌心微凉,却会随人体温而变化,他当下不惜千金也得买下它,它像盼儿,清丽雅致,光华独绽。
数月前送她时,她不经意脱口道:“呀,千年!好久远的时光,咱们在一起也不过百年呢——”
咱们在一起,也不过百年呢。
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却教他心房颤动。
她,说了与他携手百年。
似乎察觉自己脱口说了,她娇容羞了羞,却极坚定地握紧他的手,又重复了一次。“咱们,牵手白头。”
每握这只篦梳,便会想起她当日神情,温柔坚毅,许他百年誓约。
“这回要帮娃儿缝些什么?”梳顺了青丝,别回她发问,陆祈君好奇探头瞧了竹篮子一眼。她已经从娃儿襁褓用品,一路准备到五、六岁时的衣裳了,感受得出她真的很爱这孩子,缜密周全地打点着,期待孩子出世。
“帮我、帮我!姐姐帮我缝个棉偶娃娃!”
她好吵!“岁儿乖,姐姐饿了,去膳房帮她端点吃的来。”
“好!”岁儿开心跳起来,三两句话便被人给打发走。
盼儿浅笑回眸,举高手里头的绣品。“替你缝只绣荷包。”
之前送他的那个,绣工仍稍嫌生涩,但他郑重收着,从不离身,有一回上街让扒手给扒了,他不是不晓得,只因穷苦人家,便没去揭穿。
他不在意里头的银两,却心疼失去那只荷包袋,想要回又顾及人家穷苦孩子的自尊,为难着。
那一阵子,总见他轻抚腰侧原本系了荷包的那一处,神情失落。她得了空,便想着为他再缝一只。
“你想要什么样的绣图?竹?垂柳?题诗?”
“不麻烦的话,绣只鸟儿吧!”
“鸟哪有绣一只,要嘛绣一对,比翼双飞嘛!”她顺口道。
他眸光暖柔,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