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喝一杯如何?”五郎的杯子还举在半空。
他一动也不动,“我们认识不过几日,你我没什么交情,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酒,也不应该是平白无故喝的。”
五郎笑道:“这话说得不错,其实请你喝酒也没什么特别的道理……”他酒杯端在那里,沉吟片刻,随后这:“就当是为了西凉谢你吧。”
“为了西凉谢我?”他挑起眉毛,“这话我就更不懂了。”
五郎牵动嘴角,“你为定秦剑而来,这在你我之间应该不是秘密、西凉国即将面临灭国之灾,你若带走定秦剑,算是救了西凉国,我和玉郎同在西凉多年,他对西凉有感情,我又岂会没有?他为了西凉可以求你,我就可以谢你。你说,这酒该不该喝?”
“嘿嘿。”秦羽的笑也渐渐变了味道,“为什么你要把我和定秦剑扯到一起?你以为我是来夺剑的?”
“西凉国能让人以身犯险的诱因只有定秦剑,你以为我会和妙儿那个傻丫头一样,以为你来这里是因为你们俩缘定三生吗?”
五郎盯着他,秦羽和他对视一瞬,却躲开了,哈哈笑道:“和你们这些人说话真累。”他终于饮下了杯中酒,“但为了你的这份『器重』,这酒我不喝是说不过去的。”
酒杯放下,在秦羽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银色的令牌,上面写着“神武”两字,他心头一震,视线从令牌上移动到五郎的脸上。
“你……”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五郎沉声道:“若没认错,你,应该是七王子吧?”
小楼外寒风萧瑟,夹带着零星雨丝也吹进屋来,将屋内摇曳的烛光吹得东倒西歪。
屋中静悄悄的,两人相对而坐,四目相对。
“何时认出我的?”秦羽的声音彷佛都和他的神情一起改变,肃穆的神情,沉稳的气质,他不是到西凉寻找失散亲戚的少年,不再是飞扬跳脱,嬉笑怒骂的秦羽,而是夏禹国的七王子——夏禹清扬。
“当年我从夏禹国走的时候,王子才不过八、九岁,所以如今你才没有认出我来。”五郎笑笑,“但是王子的脾气和儿时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再加上王子脖颈后面的那串七星红痣,要认出你也不算很难。”
“既然认出我来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秦羽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带走秦剑回国?为什么至今还让玉王叔流落他国,过这种丧失尊严、毫无幸福可言的日子?”
“这事说来话长。”正当五郎思考着要如何说清这其中的原委时,忽然从窗外吹进一股强劲的东风,将屋中原本闪烁不定的烛光骤然吹灭。
他忽然浑身一颤,脱口道:“东野之风!”
“什么?”秦羽猛地站起来,走到窗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
对于“东野之风”他也是有所耳闻——
东野国的战神东野雪,据说有操纵风的奇异能力,每当战事胶着时,她便会操纵风向吹乱敌军,趁机取得胜利,所以被东野雪所操纵的风又被称作东野之风。但秦羽不相信东野之风会真的吹到这里。“你多心了。此处与东野隔着一片茫茫大海,东野雪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东野之风吹到这里来的。”
五郎慢吐出一口气,“也许吧。”
东野之风威名远播,若真的吹到这里,那西凉国必不保矣。
夜风之中,忽然又传来一阵笛声,缥缥缈缈穿过雨雾,传遍西凉全岛,也送进五郎和秦羽两人的耳朵里。
两人相视一愣,五郎苦笑道:“东野之风未到,南黎之笛却到了。”
秦羽却困惑不已。这种可绵延数十里的笛声,只有南黎国的青尾竹笛才可以吹出,又因为青尾竹数量极少,所以能拥有这种笛子的只是少数的南黎贵族。而眼下在西凉国中,只有一人拥有此笛,那便是南黎的二王子南习文,但南习文来时如此隐密,这半夜吹笛的举动倒像是故意宣告他的造访,目的为何?
小小一个西凉,这一夜竟像是三国同在,情势逼人,气氛凝重得让人心跳急促。
“为什么女王至今不肯交出定秦剑?”以现在西凉的军事实力,和东野为敌的下场只有灭国,女王坚持到现在都不肯退让,这里面除了国家的尊严和面子问题之外,应该另有隐情。
“究竟是什么,在女王心中可以比国土的和平还重要?”他托着下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眼睛却盯着五郎。
然而,五郎不答。
“玉王叔知道我的来历了吗?”他问。
五郎回答,“我尚未将我的猜测告诉他,他也未曾说起过。”
“他至今都没有回国就是为了西凉女王?”他玻鹜肺省
五郎的眼睛却只盯着酒杯,默默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秦羽没有再问,抬眼看向窗外,今夜月华正亮,算起来玉郎应该到了皇宫。妙儿她应该会很快好起来吧?
东野之国,为战而生。血焰似火,战旗如风。
五郎的猜测没有错,当南黎二王子还在与西凉女王商讨对付东野国方法的时候,东野国的十万大军已经无声无息的悄悄推进,在海风和夜色的掩饰下,逼近西凉十里之外的海上。
所以当清早出门,准备到海边工作的百姓们发现那一群黑色的船影时,恐惧的情绪立刻蔓延了整个国家。
无数的船影,黑如战云,沉沉的压在海岸线上,也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西凉国王宫之中,女王的流云长袖拖曳及地,披散的长发将脸色衬托得有些苍白,显然一夜未能成眠,而下属的禀报也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女王,怎么办?东野国特使的船就在国境线上,要不要宣他进宫?”
“当然要见。”女王冷笑道:“否则还让人以为我西凉怕了东野。”
一道蓝影施施然的走进殿内,人未到,声已至,“女王此时切忌意气用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女王目视那人,“依你之见呢?难道不见?”
“不见。”那人正是南习文,他微微一笑,“现在东野大兵压境,若召见特使,无非求和、求战两条路。西凉兵弱,无论怎样都处于下风,与其这样,不如不见。”
女王怔在那里,“你说得轻巧,不见?十万大军转眼即到,我往哪里躲避?”
“不见并非是躲避。东野气势汹汹而来,但也不知道西凉的底细,应该不敢立刻开战。西凉越是按兵不动,东野就越猜不透西凉的实力究竟有多深,女王这边必然是要排兵布阵的,不过与其大张旗鼓布阵给敌人看,何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另外……“南习文低声道:”昨晚我给女王的提议,女王下妨再考虑一下,今时今日,也只有如此做才能解西凉之危。“
女王沉吟着,挑动眉梢:“你们南黎为何要卷入此战?两国间并无同盟之约,原本你们应该坐山观虎斗的,但你们却偏偏要蹚这浑水,究竟居心何在?”
他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回答得简单而直率,“因为南黎也不希望看到东野强大,不希望看到战国为秦所灭的悲剧再度重演。”
“是个不错的解释。”女王低轻吟,眼神在他身上梭巡。“南黎这些年养晦韬光,为的不过是要当四国之首,其实和东野是一样的心。南黎国主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他的福气,连我都要嫉妒了。”
南习文笑道:“女王实在是过奖了。我听说西凉公主温良纯真,心似菩提。精歧黄,懂异术,也是个奇人,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拜谒公主?”
说到女儿,女王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你会见到的,但她现在身体不好,不能见客。”转而又陷入沉思,“若不理睬东野,又该做些什么?东野雪出兵必要见血而回的。”
“西凉现在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南习文摇着羽扇,“不是听说过几天就是西凉的科举之日吗?不妨提前开科,藉此吸引东野雪的注意力,我再修书一封给父王,请他立刻调军助战,西凉南黎若能对东野形成合围之势,便是东野雪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得不退兵。”
“那就有劳王子了。”女王轻轻击掌三下,有女官上殿听候旨意。
“张贴布告,告知全国百姓,本科科举三日后开考,一日两试,推选贤能。”女官记录下旨意,犹豫问着,“外面的战事……”
女王凤目冷厉:“我有说到战事吗?”
“没有。”女官吓出一身冷汗,匆匆退下写旨去了。
门口被一道影子挡住了光线,一个少女站在那里,背着光影,却像一朵睡莲,宁静清香。
“母亲,战争来临了吗?”
这清灵的声音令南习文的眼睛一亮,目视着这个少女走进,他欠身行礼,“是玲珑公主?”
少女的眸子泛动着波光,如琉璃一般透明清澈,看到南习文,感到十分陌生,“您是……”
“是南黎国的二王子。”女王介绍,声音虽然低柔,却很不悦,“玲珑,怎么不去休息?是谁告诉你外面的事情?”
水玲珑笑笑,“东野兵至,举国震动,我又岂能不知?母亲准备如何迎敌了吗?”
女王反问她,“你说呢?”
她一笑,“我已派人在海岸线布下水阵,东野军只要触动阵法,就必死无疑。”
她说话声音轻柔,即使是“死亡”在她口中都显得温情脉脉。
南习文有些吃惊的望着她,大概是想象不到这外表柔弱又被人称作菩萨转世的少女,竟会把生死说得如此简单。关于作战,西凉多年未动干戈,经验是没有的。倒是水玲珑口中的“阵法”让他听了心痒,很想一窥究竟。
她美目闪烁,看出了他的心意,“王子是想看我的阵法?”
他一笑,“是啊,不胜仰慕,心向往之。”
“还是不看为妙。”她淡淡拒绝,“看到的人无非一死。难道王子不想回国了吗?”
她对女王欠身一礼,“母亲,我还要再去准备一下。”她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明日科举,恕我不能到场了。”
女王关心的说:“好,你现在把身子养好足最重要的,试场上人员混杂,你是不宜出席。”
水玲珑狡黠地眨眨眼,再度转身离去。
一名女官又匆匆跑上殿,手捧着今年科举的名册,气喘吁吁道:“女王,今年出了怪事!”她用手指点着花册上的一个人名,说:“有一位异国男子要报名入考。”
“什么?”女王蹙起眉心,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偏巧此时有人来凑热闹,这人是谁?难道不知道现在多在西凉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吗?
女王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把这个大胆的狂生先抓出来再说。
“秦羽。”
这名字听来耳熟,女王陷入沉思,自己在哪里听过?
女官提醒道:“是前些日夜闯皇宫,说要找他叔叔踪迹的那个人。”
女王霍然想起,不错,那人是叫秦羽。早就知道那个人不简单,定是有备而来,只怕是敌国的间谍。
“查明他现在的住处,立刻把他抓起来,我亲自审问。”
女官面露古怪神色,“这个,臣已知晓他住在哪里,只是不便动手拿人。”
“什么?西凉国中哪里不便?”笑话,她西凉女王的地盘上还有不能抓人的地方吗?
“他在、在暖玉阁。”
女官一句话让女王立刻变了脸色,而在一旁倾听许久的南习文眼中,好奇玩味的神情更浓了。
暖玉阁?暖玉温香抱满怀?看女王的神情,这似乎是她心头的一个弱点,只是这个弱点究竟是什么呢?
秦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我要应考”这四个字后,几百双女人的眼睛全都盯在他的身上,让他有如芒刺在背,着实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怎么?我不能报名吗?”他挑衅的问道,“西凉国哪条大法上写着不许外籍人士应考?”
负责报名的典审官为难的踌躇,“这,的确没有规定,但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参加考试!”他斩钉截铁的打断对方的话,放下报名所需的费用,在报名者的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大剌剌的离开,一副颇为潇洒得意的样子,其实此刻他的后背几乎都被汗水湿透。报名处那十几名女兵虽然未必是他的对手,但若是此刻惹怒了西凉,动起手来他也未必能占上什么便宜。
走出报名的地方,穿过两条街道,不远的街外就是大海,远远的,从海上传来低沉的战鼓之声,鼓声随着海浪声起伏不定,战争的阴霾已经笼罩了整座城。
东野的兵来得好快。
秦羽心头焦虑,他一定要在东野雪杀来之前偷走定秦剑才行,否则若让她的十万大军上了岛,一场血腥大战之下不知道要出多少意外,想再寻剑就等于要和十几万人争夺,岂是一个“难”字了得。
忽然自他的身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