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无咎招手道:“你过来。”
江玉楼轻轻叹息着。荀无咎方才所作所为让她觉得有些酸楚,是以缓缓起身,向他走去。
昏迷中,辛铁石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一把将江玉楼拉住,喃喃道:“不要离开我!”
江玉楼看着他在睡梦中痛苦扭曲的面容,不由犹豫起来。
荀无咎面容猛地一阵扭曲,怒道:“过来!”真气猛地一鼓,硬生生地将江玉楼拖了过来。
江玉楼怒道:“你要做什么!”
荀无咎凝视着她,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辛凉的笑容来,低声道:“我就要走了,你都不能陪我一会么?”
江玉楼心头一震,荀无咎的目光是那么柔,那么怨,让她不由得心惊。
虽然在情蛊惑乱下,荀无咎的容貌宛如天上神仙一般,光华夺目,不可逼使,但他的眸子,却仍然是那个深爱着她的少年。
多少年来,这双眸子一直静默地凝视着她,自柳月刀解忧刀的传奇,到情蛊的疯魔。
江玉楼忽然觉得自己并不能答!
她不忍再伤害荀无咎,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荀无咎轻轻叹息,他知道,自己脑中的情蛊正在恢复,那层妖异的光芒又重新布满了他的面容。
他的手轻轻握住江玉楼的手,带着她一起轻云般飘起。
飘向愤怒凝视着他们的江湖豪客。
那些江湖豪客早就对荀无咎恨到切骨,立时一阵怒喝,刀剑齐展,向荀无咎攻去。
荀无咎揽她入怀,双手轻轻抱着江玉楼,他的眼睛深情凝注着江玉楼的双目,左手却宛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一名豪客的脖子。
情蛊发出一声欢愉的啸叫,黑气飞舞,将豪客的头颅包住。那豪客发出一声惨叫,丹田中猛然一阵刺痛,性命交修几十年的内力,顷刻间被吸了个干干净净。
荀无咎用力一挥,将尸体砸向其余的人,袍袖飞舞,架开周围击来的兵刃,跟着抓住了第二位豪客的脖颈!
情蛊兴奋地无声大叫着,催动着荀无咎疯狂杀戮。那些江湖豪客也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而且人多势众,但情蛊御使荀无咎,如神如魔,却哪里是他们能抵抗的?
顷刻之间,荀无咎连杀十几人,每个人的内力都被吸得干干净净!
天行剑所说过的情魔碧城的秘辛,也缓缓掠过他的心头。
当年情魔碧城是一个小派帮主之子,这帮派虽小,但行事奸恶之极,激起了公愤,被几大门派联合起来,杀了个鸡犬不留。碧城因为年纪幼小,又未行过恶事,所以逃得一条生路。但此后江湖之上,却受尽了白眼欺凌。他身无分文,只能靠做苦力换一碗饭吃,还被挑断了琵琶骨。他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欺负他,只要他有丝毫的反抗,就会受到一阵暴打。没有人看得起他,没有人将他当人看待。
后来他终于受不了,他逃到了苗疆,遇到了一位苗族少女。但无论那位苗族少女怎么爱他,他都不敢爱她。因为他知道,他是天下最卑贱的人,不配拥有这么美丽的爱情。就算在苗疆中,碧城仍然被汉族商人欺凌着,经常被打到吐血,当作猪狗一样呼来喝去。这些汉商见如此美丽的苗女居然会爱上如此卑贱的碧城,不由得又妒又恨,他们逼迫碧城将少女诱来,企图侮辱他。碧城终于忍无可忍,用蛊将这些汉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当初灭碧城父亲帮派的正道耳中,他们大惊,认为碧城恶根深种,迟早会找到他的仇人一一报复。所以他们再度联合起来,搜杀碧城。苗女为保护碧城,一齐被打成重伤,扔到了山涧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遍地毒虫,几临绝境。他们被轰落的山石压住,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碧城感念苗女的情义,偷偷割下自己的腿肉,哄骗苗女说是被山石压死的野兽。直到两人遇救之后,少女才发现碧城腿上的累累刀痕,她才明白他那无尽如海的深情。
苗女没有痛哭,只是沉默走开。只是当晚,她就潜入神魔洞,受万蛊啮咬之苦,取出情蛊卵,开始修习情蛊。终于,凭着坚忍不拔的一腔爱意,她将情蛊炼成一滴伤心泪,滴在碧城心头。
碧城拥有了天下无敌的功夫。但她自己,却成了连一步都走不动的废人。碧城感念苗女情义,发誓要杀尽中原武人,于是怀抱苗女,单剑直入中原。
这一去,又何止杀了百人千人?
终于,正道邪道合力,歼灭碧城,但情蛊那如魔似神的无上威力,却成了武林中一个禁忌的传说。
这一点,荀无咎自然深深知晓。
江玉楼软依在荀无咎的怀抱里,她周身经脉尽封,但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烦躁,仿佛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她的心烦乱地跳着,似乎再过一秒,再过一刻,整个世界就会沦落。
嚓的一声响,荀无咎将第十八具尸体抛开,黑气自他掌心倒卷而回,化成连绵的黑色粗纹,疾窜向他的眉心。
随着荀无咎一声痛苦的嘶啸,黑气顿时化成千万朵黑色妖艳之花,循着荀无咎白玉般的肌肤飞舞而下。
荀无咎痛啸声惊天动地,黑气纷舞,带着两人拔地而起。
黑气卷成一朵巨大的妖云,顿时狂风四起,将众人吹得立足不定。众豪客都是一阵心惊,忍不住退后几步。
慢慢地,黑气一点点褪去,荀无咎的面容露了出来。
那是天地初生般的清和,宛如婴儿第一声啼哭,带着母亲所有的阵痛。
那是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光,每一动容,便会随之散发。
那是梦幻中追逐的幸福,是当生命褪去后的归宿,那么清净,那么欢喜。
江玉楼都不禁为那一丝缓缓浮现出的美而动容。
这种美丽,只有魔才拥有。
情魔。
荀无咎的双目中神光变幻,他凝视着江玉楼,仿佛他的生命,他的轮回全都怅惘在这凝视中。
一缕轻柔的叹息声响起:
“我找到了那没有正道魔教的地方,现在,我将它交给你。”
黑气本被挤压到了荀无咎的足下,此时忽然倒卷而回,向荀无咎的头颅飞扑而去。他那美丽到极点的容颜,忽然就蒙上了一层水雾,一层华美艳丽之极的水雾,被黑气驱赶着,急遽地收缩、凝聚。
黑气漫过的肌肤,却变得苍老、虚弱、干瘪、丑恶,仿佛荀无咎的生命也在这这一瞬间抽离。
终于,那层水雾凝结为一滴清澈的泪水,盈盈累聚在荀无咎的目中,向着江玉楼的心头滴落。
那一刻,天长地久。
那一刻,恍如隔世。
江玉楼的心,在那一刻忽然静止,她的心是一座宫殿,在迎接着荀无咎的这滴泪。一旦这滴泪坠落,她将封闭这座宫殿,再不让任何人进入。
她能感觉到深沉的喜悦自她的每一分、每一寸身体里迸发,欢呼着,庆贺着,迎接这滴泪,那巨大的欢愉让她相信,一旦沾染了这滴泪,她将化成青女,乘云气而御飞龙,御天而行,逍遥游。天地秘辛将一一在她眼前打开,她将掌握从无人能触及的伟大力量。
她能够医好师傅星烈老人的创伤,她甚至能够统一正道魔教,让武林从此再无争杀。
她会成为古往今来最惊才绝艳的霸主。
她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只要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会任她予取予求,绝无阻隔。
但,为什么,她的心中,却是如此悲凉?
她的目光,穿过重重幸福喜悦的光,看到的,竟是辛铁石那昏迷痛苦的脸。
她的心忽然抽紧!
她不能,她绝不能接受。
她只有一颗心,她不能再许诺啊。
她猛然闭上眼睛,凄呼道:“对……对不起!”
那滴泪在这一刻,滴到了江玉楼的心头。
但江玉楼的心,却在这瞬间关闭。
她无法再接受另一个许诺。她的心已化作一座冰峰,如她的师傅星烈长老一般,固守着以前的幸福。
她能感受到,那滴泪铿然落在她的心头,然后摔成万千瓣!
一股莫名的惊恐自江玉楼心底升起,同样的惊恐,也存在于荀无咎的心间!
没有人知道,这滴伤心泪若是被拒绝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晶莹如冰屑的碎泪,忽然在空中破散,化成浓冽的黑气。隐约之间,黑气聚合成一个艳丽到极点的女形,猛然倒冲而回,撞进了荀无咎的头颅里!
荀无咎一声惨呼,身子被撞得横空飞出!他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怪物缠住了一般,不停地在空中翻滚着,良久,身子忽然定住!
他全身的肌肤,又恢复了玉白色,白得那么晶莹,那么夺目。白得一尘不染,宛如九天之上的灵露所凝,毫不沾染尘滓。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完全漆黑的,仿佛瞳仁已扩大到了极限,将整个眼球都充满。
他的容貌美丽到了极点,隐约之间,仿佛在不停地变化着,但每一个变化都惊心动魄,动人之极。
他就仿佛是美的化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他都几臻完美,没有半分瑕疵。
如果不是这双深沉如黑晶的眸子,他便是九天仙人,遗世而独立。
但这双沉沉黑眸,却让他化身成魔。
荀无咎的手慢慢抬起,突然,一掌拍出。
江玉楼嘤咛一声,溅血飞跌!
荀无咎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呼道:“为……为什么?”
他抢上去想要扶住江玉楼,但当他接触到江玉楼时,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阵强烈的厌恶之色,一掌狠狠击在江玉楼的背上。
江玉楼痛哼一声,再度飞跌而出!
荀无咎仰天一声长啸,他的心中忽然冲出了一阵强烈的恨意,似乎江玉楼并不是他深爱的人,而与他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他猛然出手,断刀斩在自己的胳膊上,剧烈的痛楚让他的心神一窒,却赫然发现,他的下一掌已迫在了江玉楼的头颅处!
荀无咎急忙退开几步,厉声啸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冷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杀了她!你难道不记得,你是最恨她的!”
这声音几乎轰碎了荀无咎最后一分理智,他痛苦地抱着头,大叫道:“不!不是这样的!”
天行剑拖着伤乏的身躯,从黑暗中走出:“若不是这样的,我又怎会等今天等了这么久!”
荀无咎霍然转头,双眸中黑色的火焰燃烧在天行剑的脸上。
天行剑的脸因兴奋而变得满面红光,他本来是最怕荀无咎的,但现在却迎着这目光,全然无惧。
荀无咎目中的火焰跳动着,忽然摇头道:“不……不,我不杀你,你是好人!”
众人都是一怔,荀无咎怎么会说天行剑是好人呢?
诧异之中,荀无咎目中火焰一长,犹豫道:“不!你是个大恶人!”
天行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我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这实在是个很普通的问题,但荀无咎却似非常痛苦而犹豫,他使劲盯着天行剑,似乎努力想看出结果来。
良久,他极不确定地道:“是……是个好人吧?”
天行剑纵声大笑:“不错,我是个好人!江玉楼才是个坏人!如果不是,你心中为什么会憎恨她呢?”
荀无咎脸上突然显出了一阵烦躁,这让他白玉般的面容上布散上了层层裂痕:“不!我不想恨她!为什么?为什么!”
天行剑笑声倏然止住,冷冷道:“因为她拒绝了情蛊,因为情蛊得不到归宿,情已转化成了恨!”
他指着荀无咎,道:“所以,承受了情蛊逆流而回的泪滴的你,将会变成恨的化身。你本来爱的人,现在却恨不得杀了她;你恨的人,你却喜欢得不得了。“
“情蛊,已变化成了绝情蛊。”
“而且,它还会疯狂地转变,这股恨意会越来越强烈,你的理智会慢慢丧失,最后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将你能见到的人、畜、禽、兽全都杀之一空!”
他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狂笑:“我为什么要给你情蛊?就是为了这一刻!世人都该死,我要造就一尊杀戮的机器!杀吧,让永无满足的恨支使你的心,毁灭这个世间吧!”
荀无咎怒道:“我绝不会为你所用!”
但他双眸中黑色的火焰却越来越浓,冰冷的杀气狂溢,驱动着夜空乱云纷纷,向四周狂悍飙来。众人都是一凛,情不自禁退开几步。
荀无咎忽然鬼魅般地飞了出去。
他随手一抓,一名峨嵋派的女弟子已被他擒在手中。手一翻,那名弟子脖子被他拧住,一口气憋住,秀丽的脸上满是惊恐。
荀无咎凝视着她这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痛苦狂呼道:“不!我不要杀人!”
但他的手却重重一扭,咯的一声脆响,那名女弟子的头颅被生生扭了下来,鲜血溅了他满身都是!
荀无咎痛苦地大叫着:“我不要杀人!”但他随即又狂吼而出:“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荀无咎虽为炼制情蛊,吸杀了很多正道高手,但他心中仍有着极强的良知,选的都是受了极重内伤之人。他为了得到江玉楼之爱,不得不如此做,只能强压心中的痛苦。所以他才当着老父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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