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与哈的声音平静:“该回去了,你的母亲在找你。”
璇儿急道:“不!我不能回去,我要找到他!”
哼叹息道:“你能帮他一时,又能帮他一世么?”
哈道:“走吧,各有因缘莫羡人。”
说着,两人身形化成淡烟,将璇儿卷起,卷向茫茫空寂。
璇儿大叫道:“我不走!我不走!”
但她又岂能强得过哼哈两位高手?
声音越来越远,终至于消失不见了。
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仿佛一个偶然邂逅的梦,偶然走入的传奇。
但,又有谁能忘记她?
山林中,淡淡金光一闪,也追了过去。
那又是一段别样的传说了。
在世间,总会流传着很多传说。
如七道彩虹,如绝情之蛊,如苗疆圣母,如昆仑魔山。
有的太过离奇,有的太过诡异,有的太过悲伤。
所以,大家只是姑妄听之,只在茶余饭后,将这些传说一传再传,一讲再讲。那些多年前的悲伤与惨烈就这样万口传颂,被一次次笑着咀嚼,直到成了渣滓。
却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些悲伤都曾真实的发生过。
但偶然一天,你会发现,原来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
誓言与背叛、爱恋与仇恨、欢乐与悲伤,都如同璇儿的秘宝一样,一件件被从传说的巨大行囊中掣出,拂去了多年的尘埃,显形于世,可以触摸。
众人才发现,原来自己抛弃的渣子里,沉淀着一个个悲伤的记忆。
曾经那么的撕心裂肺,刻骨铭心,却在万口传颂中,渐渐淡漠、灰飞烟灭。
人人都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用一次次叹息、伤感将这些故事冲淡。
将记忆化为故事,故事化为传说。
却不知道,在多年以后,又有谁在说着你的传说?
辛铁石身上也不知怎地生出了一股强悍的力量,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若华就在附近!
他要找到她,这三生的梦,一世的追寻!
他没有心思想到自己的冤屈,正道的未来,他只是要找到若华,看她一眼,只要她是平安的,就算他被千刀万剐,受万世唾骂又如何?
若华!若华!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若华正盈盈微笑着站在前面的不远处,她的眉眼之间,脱略了那水一般的忧郁,恢复为几年前,他们还在山村中的调皮与灵秀。
他知道,她在等着他。辛铁石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猛地抢了上去:“若华!”
他的心因狂喜而呜咽。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抹刀光。
刀光如月,却又满含深情。
他所有的念,所有的怨,所有的悲,所有的痴全都被刀光映照出,宛如静静飞动的鸟,一只只排开,在刀光中清晰地闪现。
它们悠悠飞动着,飞在辛铁石的心中,也飞在那辽阔无极的天上。
刀光宛如情人的眸子,沁入辛铁石的心。
辛铁石的忧虑与疯狂忽然完全消解,只留下淡淡的平静与喜悦。
一个温和到能包容他所有痛苦的声音响起:“你会见到所爱的人。”
那仿佛是来自仙人的许诺,让辛铁石无比地信任。
他叹了口气,被心中迸透出的刀光围住,从这个世界脱离,不再带丝毫的痛苦。
但在天行剑看来,荀无咎只是遥遥地对着辛铁石挥了一刀而已。
谢钺的掌中渗出了汗水,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这么紧张了。是少年时独闯天罗教总坛,还是他初登还剑山庄庄主之位时?
无论怎么算,他的武功都绝对可以排在天下前十中,但对于这个豪迈狂放的声音,他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他曾惨败过。
当年他一剑一人,独闯天罗教,连创三大长老,意气风发之时,却被此人一招擒下。三年后他与九华老人联袂再入天罗教,竟被此人设下一道奇阵,困了三天三夜。后来九华老人以卓绝见识与绝世神功将阵法生生逆转,破阵而出,令天罗教胆寒,但谢钺知道,自己败了。
所以,他知道,这一辈子,有两个人,他永远无法企及。一个是九华老人,而另一个,就是这个人。
他们都是飞翔于九天之上的神龙,本就不是他这样的凡人所能够比拟的。所以他心甘情愿地牺牲,牺牲自己,牺牲星烈长老。
但现在,他再度孤身面对这个人。
魔教教主。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自从他做了教主之后,也没有人再提上代教主。
因为他武功无敌,因为他豪气过人。
谢钺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他的勇气在渐渐丧失。
但那声音响过之后,就再也不闻了,竟宛如从夜色中来,又已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这更令谢钺恐惧,未知的永远比已知的可怕,尤其是面对如此强绝的敌手时。
忽然,谢钺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大地本一片苍茫,此时却被这道光照亮。
这道光如天初曙、日初旭,带着温和,带着光明而来,照亮了世间万物,接着照亮了谢钺的心。
谢钺不由得微笑。
半生肝胆豪情,立即都上心头来。
谁没有狂歌仗剑的岁月?
谁没有儿女呢喃的柔情?
但谢钺多的是江湖之义、天下之责。
因为他是还剑山庄的庄主,也因为他是武功绝代的高手。
但谁又知道这些荣耀背后的牺牲?
那些牺牲,都是泪。有的是情,有的是痛。每滴泪,却都积在谢钺的心底,将他的心冰封住。
谁知道他刺向星烈的一剑,是多么沉重?
他又是负了多大的伤痛,才能将这一剑刺得一稳如斯?
谢钺从未将这些事向任何人说过,因为他不敢触动它们,生恐一旦触动,他的心便会破冰而出,毁掉他辛苦矜持的一切。
但现在,他的心忽然轻松了。
在这道光芒中,他不需要再痛苦地忍耐,所有封住他的心的泪,都可以尽情挥洒,如风如月。
只因他忽然明白,没有一颗心能够封住。
也只因那道光的温暖,让他无比信赖,他所有的痛苦,都在光的照耀下化解,变成一滴相思泪,从他瘦削苍健的脸颊流出。
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滴落,任由光芒将自己吞没。
他不想做任何抵抗,无论这道光芒要将他带到何方。
就算是另一个世界又怎样?
但在灵均他们看来,荀无咎只是遥遥地对着谢钺挥了一刀而已。
天下英雄。
荀无咎静静地看着谢钺,星烈,辛铁石。
他们全都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静静地看着荀无咎。但他们的目光却丝毫都不转动,那微笑仿佛刀斧雕刻在他们面颊上的一般,在这萧萧夜色中,透露出阴森的诡秘。
荀无咎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扣击着刀锋。
断刀仍是那把断刀,荀无咎却不再是那个荀无咎。
他的眉心处似乎有一只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到谢钺、星烈、辛铁石等人的情、怨、孽。他只需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将他们的情怨孽勾动,混乱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无论他们的武功有多高绝都一样。
这是否就是情蛊的可怕之处?
荀无咎静静地笑了。
这是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
现在,这权力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要用这份权力,让这个世界改变,让有情人尽成眷属。
谁说相思是苦?谁说正义道义就比爱还要重要?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世界不需要太多的道德、义理,只需要一个准则:
情。
只要有情人,便可成眷属。
只要情为真,任何人都不能阻!
等江玉楼醒来时,她便会看到这个完美的世界。
她会看到师父星烈长老的幸福,也会看到自己的幸福。因为那时她将会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一切的缔造者——荀无咎。
她一定会同意荀无咎的理念,用情蛊的力量,将这个世界逆造成有情人的极乐乐土。
那时,她将永远永远,从心底爱着他。
无论他武功全废,手脚残缺,面目狰狞,全身伤病。
——当我武功无敌,风华若神,天下人顶礼膜拜之时,我的心只为你停留。
——当我残疾垂死,丑陋苍老,天下人弃如蔽履之时,你将永远爱我。
这便是情蛊。
荀无咎嘴角挑起一缕微笑,这让他的脸宛如明月一般动人。他轻轻挥了挥刀,那温和的光芒飞了出去,宛如精灵般,扑入了沉睡者的情怀。
星烈长老倏然醒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她面前的谢钺!
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想起了谢钺的那一剑,那卓绝坚定斩向她心房的一剑。
她的心碎了。
她呜咽着向谢钺张开了双臂,宁愿死在他的剑下。
但谢钺并没有出剑,他只是轻轻地,柔柔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
星烈凄声道:“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愿再受这份苦!”
她发出一声尖长的厉啸,向谢钺奔去。就算谢钺一剑洞穿了她的胸膛,她也要扑到他怀中,用她的热血紧紧包裹住他,流进他的血中。
但谢钺并没有动,他任由星烈紧紧地抱住他。
星烈满脸惊愕,欣喜的声音有些颤抖:“回来好么?你看,我们的玉儿也长大了,你看到她一定会欢喜。”
谢钺脸色复杂,默然良久,叹道:“你可知道,玉儿在出生的第一天,就被我抱回来了。而且……而且我们的玉儿是个男孩。”
他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你也不想想,我们多大了,我们的玉儿又怎会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
星烈脸上忽然又显出了一阵疯狂之意:“不!不!玉儿一直在我身边,我教她武功,抚养她成人,她对我很好!”
谢钺轻轻拥住她,良久,慢慢道:“那自然是的。”
他的笑容轻轻淡淡的,却正是星烈最喜欢的那种。
他没有告诉她,他们的玉儿,早就死在与魔教对决中。他也没告诉她,江玉楼不过是她从江边拣来的弃婴。
那时,他就远远地站着,看着她的深情,看着她的疯狂,看着她的无助。
他本会一直都远远看着,绝不会再向星烈说一个字,见一面,但现在,他不再拒绝,不再惶恐。
这一刻,他只想抱住这暌违十几年的躯体,感受那仿佛前生昨世的温暖。
这一刻,江湖的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也许是星烈的爱实在太过深沉而疯狂,让他暂时抛开了一切。谢钺轻轻叹了口气,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四周的夜色是那么深沉,用尽了他的目力,也看不到丝毫的景色。
在这夜色包裹中,他的情是那么炽烈,烧灼了他的理智。
世事如此之苦,何妨沉沦?
他也用力地拥住了星烈!
辛铁石茫然地在天地间走着,天地虚瞑,辛铁石一面走,一面喃喃道:“若华,你在哪里?”
江玉楼就站在他身边,她看着他,但他却恍如不觉,只是一声一声凄厉地呼着:“若华,你在哪里?”
他抓住江玉楼,他的目光炽烈,但江玉楼却有种错觉,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他透过自己,看到了无尽的虚空。
辛铁石使劲地问她:“你见过若华没有?”
江玉楼心中苦涩,辛铁石的面容是那么痴狂,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那是师父星烈长老常有的表情,那是用情至深的表现。
这样的一颗心,又如何能容下外物?
江玉楼的目光也渐渐辽远起来,她看着辛铁石,却仿佛看到了九华山外那无尽的虚空。那虚空中有自己的思念,有她这么多年的情,但就仿佛是天上的云,转瞬就会被风吹散。
她淡淡地笑了。
相思是苦。
最苦的是对面相思。
当她泛舟江湖,貂裘换酒,桃林染花,秋山采菊时,她曾伴着这个人,他何尝知道她的对面相思?
当她为他而重伤,为他以魔教身份闯入正道重地时,他何尝知道她的对面相思。
她的情也是热的,却迟早有一天,会烧成灰,烧成烬,烧成冰冷的一滴泪。
只是师傅星烈还可疯狂,她又能如何?
江玉楼笑容清空悠淡,狐裘飘风,宛如当年逆水行波时,她指点山川景物时的清华。
谁又解这之中的伤心?
她轻轻握住辛铁石的手,道:“放心吧,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辛铁石精神一振,狂喜道:“真的么?”
江玉楼轻轻点头,感受到辛铁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到了辛铁石目中那真挚的光。
他始终还是将自己当成是朋友。
所以江玉楼淡淡微笑。
荀无咎也在笑。
他的笑满意而苦涩。
他知道,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完美,他做到了他想做的所有的事。
他无法看着星烈受情火的煎熬而不得解脱,所以,他要让谢钺改变,要谢钺忘掉他坚持的,任情行事。看着星烈满足而大哭的脸,他忽然有种解脱般的幸福。
他对辛铁石也很满意,中了情蛊之刀后,辛铁石的心中只有若华,这样江玉楼就会明白,辛铁石只是将她当成是朋友而已。
只是江玉楼与辛铁石紧紧握住的手,让他的心觉得灼痛。但他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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