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毒害敝庄二少爷,找死!”游龙的剑才一出鞘,一只比女人骨骼稍大的手按住他的剑柄。
“我说过的话已无举足轻重了吗?”一阵气血翻动,他感觉有股恶臭由腹中升起。
手臂一僵,游龙刚毅的脸绷得死紧。“二少爷,她不怀好心想害死你。”
让他杀了她再取解药,永绝后患。
“我还没死,不是吗?”他自认不会看错人,那位身手不凡的姑娘并无害人之意。
“可是……”万一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游龙、西凤的著急可见一斑,两人的神情都蒙上一层嗜血的杀气,一左一右护卫他们唯一认定的主子,不容许他受任何伤害。
“没死不表示不会死,瞧你全身像浸过煤油一般没一处可以见人,我看你就别再苦撑了,一死百了早点去投胎。”唉,她这算不算说风凉话呢?有点大姐的恶毒心态。
老在罗梅衣淫威下求生存的罗菊衣,多多少少染上一些坏习性,善良有余之际不免想使些心眼,瞧瞧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能整得到人。
在罗家,她是一向乖巧听话的三妹子,大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敢有个人意见加以顶撞,否则下场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不过一出了千枫林她就本性毕露,好动、贪玩又爱捉弄人,见到好对象绝不放过的戏要一番,直到她觉得开心为止。
挑上楚天魂的原因是因为他太气定神闲了,人家杀到他门前还沉著应对,毫无影响一丝一毫。
她最讨厌那种“我就是看透你”的人,和她狡猾多诈的大姐一样高深莫测,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叫人心生忌惮,猜想他到底会使出何种诡计回敬她。
“如果死能获得解脱,那么阴曹地府将鬼满为患,无我容身之处。”死,很简单,但活著的人会更辛苦。
所以还不到他死的时候,怕阎王爷不收。
晃著脚,裙摆飞著,罗菊衣一点也不在乎底下人的议论纷纷。“你把生死看得很淡,因为你老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原故吗?”
换成是她就没那等豁达,肯定哭得死去活来被大姐一脚踹晕。
楚天魂呵呵一笑,一口黑血溢至舌尖,“我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值得。”
“何谓不值得?”难道他想带著一身金银珠宝陪葬?
“譬如与姑娘闲聊至今,尚未得知姑娘的芳名。”此乃一遗憾。
“咯咯……我排行老三,名字当中有个菊,为免你死不瞑目,就唤我一声菊妹子吧!”反正天大地大,两人绝无再碰面的机会。
“菊妹子……”
细念著这名字,他抑制不住胸口的热血奔腾,一个仰身喷出口中鲜血,人如离了魂体的躯壳般虚软无力,需要有人一旁搀扶才不致跌落。
但是古怪的事发生了。
一吐完血,原先的黑气由眉心一直消褪至四肢,肤染血色少了苍白,除了没什么气力之外,他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虽然他看来并无大碍,可是神情凝重的游龙和西凤仍不放心,眼神露凶地咬咬牙根,提防梁上佳人再下毒手。
“你知道吗?我最痛恨表面道貌岸然,其实私底下老谋深算、一肚子鬼的人。”她的眼中说著他就是那种人,一脸阴险。
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楚天魂轻咳了两声。“菊妹子下来喝杯茶吧!姑娘家老坐在高梁上并不合宜。”
“碍著你的眼了?”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啃著甜栗子往下丢掷栗壳。
不巧地,她抛掷的都是同一人,在落到那身月牙白的衣裳前,总有只多事的手为之一拨。
“高处本就风险多,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不会盘梁而栖。”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那些微波动的关注。
哼!迂腐。“谁说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刚刚还有人说我是贼呢!”
谁要当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闷都闷死了,她还是宁可当个贼。
“西凤的言语失当,妹子就海涵包容,别与她一般见识。”他本想起身致礼,却力不从心的跌回座位上。
见状的游龙、西凤赶紧上前一扶,对梁上的佳人投以怪责的一瞟。
“妹子来、妹子去的听得好不舒服,那杯茶你好生的喝著吧!姑娘我要当贼去了。”没时间陪他闲磕牙。
江山多妩媚,满地宝藏藏,趁著大姐还没来逮人前,她要痛痛快快的玩个过瘾,将未来半年可能遭禁足的份一口气玩尽。
至于底下的他就抱歉了,姑娘她不玩了,她可不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得面对同一张无趣的脸孔。
“等等。”
“还有事?”罗菊衣以不耐烦的语气回道。
“麻烦将怀中的银袋留下。”楚天魂笑得好像云中白龙,不具威胁性却有一定的威仪在。
“一个还两个?”她表现出好商量的神情,同时掏出两个银袋勾在指上晃。
“端看你的善意如何,我不为难。”君子之风,泱泱大度。
“既然不为难我就收下了,多谢楚二哥的慷慨解囊。”想钓她的良心还早得很,矫揉作态想骗谁?
有哪个贼会归还失物?岂不坏了道上的规矩。
他失笑的摇摇头,“没有银袋我们就回不了庄,你忍心见我们被当成白食客给扔出茶楼?”
楚天魂的居心并不单纯,即使少了他和西凤的银袋他们也不会坐困愁城,楚家的产业在杭州城内仍有几处店铺,只需派人去取现银即可,不致如他所言的处境堪虞。
不过心思缜密的他的确怀著一份私心,光是排行老三,名字当中有个“菊”不足以满足,他想得知的是她的真实身份,以及来自何处。
城府深沉是为商之道,有哪个商人不狡猾,若是无法习武是他的遗憾之一,那么行商才智便是上天给予的补偿,让他崎岖的人生多一条平坦之路。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别指望我善心大发的伸出援手,除非……”她语带玄机的盯著他胸前的羊脂白玉,露出垂涎的神色。
“除非什么?”了然于心的楚天魂为之失笑,随她心意的一问。
真讨厌的笑脸,他到底又看出什么?“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要得到某物就得付出代价。”
“譬如……”他等著她开口。
“以物易物你懂不懂?干我们这一行不能空手而归……”啊!糊涂,她怎么说溜了嘴?!
“你们这一行?”听起来和贼脱不了关系,难道她是盗字辈人物?
蓦地,江湖传闻的四君子忽然跃入脑海里,他暗斥无稽地视同巧合,不能因为名字中有个菊字就将其联想一起。
只是他心里有个疑惑的声音说道:四君子不可能是女儿家吗?世人的眼都被蒙蔽了。
“你耳朵别那么尖成不成?想要银袋就拿你胸口的羊脂白玉来换。”懒得和他罗唆,一句话直截了当。
反正今日他不给,入夜之后她就摸了去,叫他得不偿失。
“我……”
他正欲解下通体雪白的玉佩,一旁的游龙连忙出声阻止。
“万万不可呀!二少爷,羊脂白玉可是你……”婚配之物。
话未竟,朗声轻笑的楚天魂将一块荷叶糕往他嘴里一丢,让他无法说句完全话。
“无妨,她爱这块羊脂白玉就给她吧!千金难买早知道。”他面露诡笑地安抚难得变脸的随从,轻易地解下祖传之物。
“可是……”她是个贼呀!他在心里请求二少爷勿做出无法追悔的决定。
“别再相劝了,我自有打算。”心中有把尺,自是衡量。
商人不做亏本生意,以“物”易“物”他深觉值得,就看她懂不懂个中意味。
不知怎么了,罗菊衣忽然感到一股凉意由脚底窜起,好像有人在算计她似的,自投罗网地走入自己掘好的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奇怪,大姐也到江南来了吗?为什么她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三章
“二少爷,你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为了柳月山庄的将来,游龙不得不逾礼上谏。
薄笑拂尘的楚天魂以宽慰的口气说道:“你的忠心为主我明白,担心我一步错,步步错。”
“二少爷既然明了为何一意孤行,不肯回心转意地听人劝阻?”他实在不懂主子在作何盘算,平静得如同未发生任何事。
“你认为我是痴愚憨傻之辈吗?”有些事多说无益,日后便知分晓。
“二少爷的才智过人非凡人能及,属下不敢造次。”身一屈,他抱拳效忠。
“游家三代皆为我柳月山庄效力,你这孤冷性子就跟棋叔一样不知变通,你我自幼一同成长,哪来这么多繁文褥节。”
楚家虽有兄弟二人,但谪生的楚天魂才是正统的山庄继承人,庶出的长子反而屈就于辅佐之位,手足间的融洽反不及朝夕相处的随从。
当年感情甚笃的楚氏夫妇过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比翼双飞、行侠仗义在江湖上行走,受其恩惠的不知凡几。
可是两人久婚多年未生育一子半女,在公婆的压迫下,迫于无奈的楚夫人只好以死相逼,恳求夫婿纳妾延续香火。
那一年夫妻俩闹得不甚愉快,虽然庄主钟情夫人一人,但他还是在家人的施压下娶了二房,次年生下长子。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在长子出生甫满一年之际,元配夫人也有了身孕,并在隔年产下众人所望的谪次子,大家的偏宠明显可见。
只是当时的楚天魂身体状况并不乐观,所有人的希望还是寄托在长他两岁的楚天遥身上,该有的教养和学习皆一视同仁,并未有谪庶之分。
所以在楚天魂病体好转之前,楚天遥一直以未来庄主身份代管庄务,外人也以少主之名称呼,以为他才是楚家真正的继承者。
而游龙的父亲游子棋便是服侍老庄主的人,一如他的职责是下任庄主的随从,他们父子的天命打一出生就注定了。
凡是他们所守护的对象才是柳月山庄的正主,其余的“旁枝末节”都不得争夺其位。
“我视你如兄弟不曾当你为随从,有话直言不必多生顾忌,出门在外就不用端著庄里那套礼法。”他们之间不需要客套。
虽然他口气谦和地想改变游龙的固执,但他态度依然故我的摆出主从有分。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属下身份低下,望二少爷勿折煞属下。”他的责任就是保护主子的安危,以身相护到生命终了。
“你呀你,就不能偶尔放松一下吗?你是人不是草木,有时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他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岁。
不解其意的游龙仍恭敬的立于他身后。“二少爷,你别故意岔开话题,那件事攸关重大,不可草率为之。”
“啊!被你发现了。”笑著一摇头,楚天魂未多作解释。
“二少爷……”话在喉间,他欲吐难言。
“我懂、我懂,你是怕我仓卒行事让你难做人,以后会有诸多不便。”他故意曲解的堵住他的嘴,好造成他更多的误解。
“属下的意思不是怕遭到刁难,而是那位菊姑娘真的不适宜。”他不怕前方有多少险阻,就怕护不了主子周全。
“哪里不适宜了?你倒说给我听听。”当是消遗,省得路途寂寥。
“她是个贼。”光是这一点就无法获得他的认同。
“还有呢?”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是可惜了点。
“她下毒。”更加不可饶恕。
“西凤也善毒,怎么不见你数落她几句?”差别待遇,实属不该。
游龙的表情微变,声音转低,“因为她害的不是二少爷。”
也就是说不管她毒死多少人都无所谓,苗人善毒天经地义,他何来责备之理。
“喔!你看我像是中了毒的人吗?”他倒觉得遭人戏弄了一番。
神清气爽的楚天魂不像病根在身,脸色红润充满少见的开朗,他的身子不济是事实,但还不致差到寸步难行,连手都举不高。
但是吐了一口黑血后,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虽然胸口还有点闷不能走太远的路,可是比起以前动不动就得停下来休息的情况,他不认为自己真的中了毒。
“若是有心怕也瞧不出症状,二少爷还是谨慎为上,勿过度劳累中了贼女毒计。”游龙仍认为主子的做法有失妥当,非明智之举。
“贼女?”失笑的一咳,他的用词似乎过重了。
“二少爷请勿等闲视之,当是儿戏地赔掉自己的一生,属下虽然不才却也看得出此女居心叵测。”绝非良善之家。
眉微扬,楚天魂的笑意不减。“游护卫、我的好兄弟,你担太多心了,眉头都拢起三座山。”
眉峰相连,叠叠成群,再皱下去鸟儿都可以在上头筑巢了。
“二少爷……”
“别再说了,你的忧虑我都清楚,留点清静好让我思考思考。”他从不晓得男人一长舌也会如此惊人。
官道上一马一车并行,车辆声辘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