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呦……”岳凝歌又吃痛地叫唤了一声。
原来是伤口处的血渍逐渐变干,把衣服都黏到皮肉上去了。医女迎迎想帮她把黏在身上的衣服揭开,这才弄痛了她。
她心生疑窦——自己真是穿越到了一个官家小姐身上么?这处境明明更像是灰姑娘的升级版!
吴妈妈听见了她的声音,忙凑上前去,满脸担忧与关切——她家二姑娘好歹是阁中的黄花大闺女,要是这就落下什么病根儿或者伤疤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狠心的老爷!
迎迎查验完了伤势,与孙郎中低声交谈了一阵儿。
孙郎中点点头,大笔一挥写下两张药方,其中有内服的亦有外敷的。
吴妈妈和心蕊千恩万谢送走了孙郎中和他那女徒,回过头来就开始安抚躺在床上的岳凝歌。哦不,是趴在床上。她身后全是伤,要么侧卧,要么趴着,总之不能挺尸状地躺着,怕压到伤口。
“二姑娘莫要怕,听说这孙老郎中有两下子。咱们用了他的药,保准好得快!”吴妈妈道,她又吩咐心蕊:“快些按着方子抓药去,别心疼钱,咱们有钱。”
岳凝歌听了,感觉自己并没有怎么被安慰到,反而开始怀疑“咱们有钱”这句话是不是在欲盖弥彰了。难道说这早年丧母的岳二小姐生活居然艰苦到被自己亲爹和后妈克扣?
“吴妈妈,我不怕,你放心吧……”她向一直在忙里忙外照顾她的吴妈妈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吴妈妈粗糙又温暖的大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嘴里面喃喃唱起了古拙而婉转的南方民谣,像是在哄一个半夜梦靥的小孩子。这一系列的动作顿时让岳凝歌感到了母亲般的关怀,因“人生地不熟”而产生的焦躁情绪也得到了抚慰。
“乖孩子,听吴妈说……”她柔声道。
岳凝歌趴在那儿,安静得像只小猫。渐渐地,她发现只要自己仔细听还是能听懂不少吴妈妈所讲的江宁话的。
没有别人的时候,吴妈妈唤她作“孩子”,而非“二姑娘”。
“孩子,你今年都十八啦,是个大姑娘了……这副风风火火的性子可要收敛些了,不然可就真的嫁不出去啦!”
岳凝歌双颊一红。可不是么,这具身体的年龄十八了。十八岁啊……这把年纪早就把明代妇女的平均初婚年龄远远甩在后头,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尽管在现代,23岁的她连初恋都还没送出去。
古代和现代的差别就是如此之大。
想必是因为原本的岳二小姐脾气不大好所以嫁不出去,这才加剧了“亲爹不疼、后娘不爱”的窘境?
也许吧。
“吴妈知道你心里苦,不喜欢这个家。可你若真是想离开这儿,就不该再这么和他们对着干啦!”吴妈妈语重心长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熬一熬,熬到赶快出嫁,等嫁去个好人家不就能离不想见的人远远的了吗?”
“嗯……”她不知该怎么附和,只能“嗯”一声。
吴妈妈摸摸她的脑袋,似是有交代不完的话。
岳凝歌佯装打了个哈欠,吴妈只以为是她困了,便道:“你先歇着吧,好孩子。等药来了我再叫你。千万记住吴妈妈的话,记住这一回的教训……”
养病的日子百无聊赖,多数时候她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用固定的姿势趴在床上,一会儿玩玩自己的手指,一会儿揪揪自己的头发。
心蕊来的时候,偶尔能同她聊两句。
可是毕竟相差了好几百年,她们的许多观念都大不相同,并不见得能聊得到一块去。
吃了若干天很苦的药,养了若干天伤,岳凝歌简直怀疑起人生来了。
或许收集资料这种事儿根本就不该给女生干?毕竟古代良家女子出门的机会那么少,往闺阁里一锁就是寂寥的一生,哪儿来那么多的机会走南闯北、俯仰生息,收集课题所需的一手史料?
“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扭了扭腰身,似乎感觉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疼了。静养果真是最有用的。
岳凝歌吃力地换了个姿势。
自打上次和宋宇的通话断了线,录音贝壳就再也没震动起来过。虽说第一个月是用来适应古代生活的,课题组并没有下达什么任务,可就算组织不来联络她,她也该主动靠近靠近组织才是。
这么想着,岳凝歌拿出了录音贝壳,打算汇报一下近日以来的生活。只是不知道这次的讯号好不好,贝壳那头的师大研究所能不能收到。
“滴”,她按下了按钮。
“我是第三课题小组资料收集任务组的领队,岳凝歌。”短短一个自我介绍,竟让她鼻头有些酸:“最近暂无任务,适应情况良好,只是无法与何皎皎、史哲会面。明朝……明朝的屋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矮、还要小,这里人讲的方言很难听懂。不过……他们说得慢的时候,我还是能听懂大多数的。”
汇报本来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可是岳凝歌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资料需要汇报,她只是想抓住与原先生活的唯一联系,哪怕是多让她说几句话也好。
“晚明的南京还没有‘鸭血粉丝汤’呢!只有鸭血汤……还有啊,这里的女人头发都很长,身高的话,应该是比现代人低一些吧?”她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其他的了,只好悻悻然道:“其他……就没什么了,汇报完毕。”
谁知贝壳另一头有了回音。
“收到。”
“哎?居然有智能回复?”岳凝歌一愣,“不过也回复得太敷衍了吧……”
贝壳那头安静了片刻,又发出了声音:“不是智能回复,我是宋宇。”
岳凝歌这下吓得手一抖,险些将录音贝壳摔在地上。
“不是……学长,听我说啊……”
岳凝歌的心在咆哮,这下算是百口莫辩了——敷衍?她这个学渣居然说宋宇敷衍?天呐……
这个课题组的大BOSS虽然是朱教授,可谁都知道宋宇才是主管具体事务的一把手。平时都只有这些资质平平的研究生们被大学霸宋博士教训,哪儿还轮得到她说宋宇“敷衍”。
“没事。”宋宇淡淡道。
“那个……学长……”纵使她联系到的是凶巴巴的扑克脸大魔王宋宇,也有种遇见了亲人的感觉。
“在,怎么了?”他的音调柔和了些。
岳凝歌刹那间有些受宠若惊。想想他以往趾高气昂睥睨芸芸学渣的样子,确实和现在的态度有点差别。
“那个……皎皎找到合适的身体了吗?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岳凝歌怯生生问道。
“时间太短,还没找到。”宋宇说,“不过她肯定会过去的。”
“好吧……谢谢学长了。”
通话结束。
“时间不短啊……都好几天了……还没找到么?”岳凝歌自语道。
等等,她发现自己好像忽视了一件事——两个时空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这里的一年仅仅相当于他们那个时空的一个小时。
岳凝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一年等于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对于宋宇而言,上次的通话与这次通话的间隔连一分钟都不到。
她暗自庆幸着他没有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直接骂她一顿。方才的通话,可真是“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妈妈:二姑娘啊,你要是性子好点儿,也不至于都十八了还嫁不出去哇!
岳凝歌:窝窝窝性子挺好啊,然并卵,二十三了还没谈过恋爱。那啥现场征个婚哈,有意者请致电……
☆、哥哥与闺蜜
岳凝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点害怕宋宇的呢?
她想了想,大概全系的学弟学妹都害怕他,这就好像是他们历史系的风俗似的。不过她自己对这个人的“敬畏之心”可绝不是入乡随俗,而是确确实实的有据可考。
犹记得研一那年,朱教授去国外访问,宋宇作为他手下的“大弟子”便帮着带了他们一个月的专业课程。
有一天上课,他提到明中期一个贪官转移赃款的案例。那贪官本想将十来辆马车的金银悄然运回老家,谁知由于金银数量庞大而太过招摇,最终给人盯上,半道儿上就被绿林洗劫一空了。
当时岳凝歌坐在底下小声嘟囔了句:“行贿的用宝钞就好了……”
宋宇可能是长了双顺风耳,他停止了授课,幽幽望向岳凝歌,小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就算你没什么专业水准,至少也该拥有点儿一个正常中国成年人都该有的历史常识。”他看她的目光太犀利,就仿佛她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里暗藏着一个秘密口令,那口令能触动宋宇身上某个开启攻击技能的按钮。
据目击的同学说,当时岳凝歌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好嘛,“用宝钞”那种说法是显得有失专业水准了些,可他也犯不着这么不留情面吧?
从那以后,岳凝歌再见到那个一身休闲西装、手拎电脑包的身影,都会绕道走,走得越远越好。
而现在,她甚至有点怀念原来的日子。
孤军奋战的滋味儿不好受,与这个相比,她宁可再听宋宇给她上一年的专业课。
“把这些绿豆饼给小歌儿,我就不进去了。”一个男声从门外传来,将岳凝歌的思绪从回忆拉扯回了现实。
“您就进来瞧瞧吧,二姑娘她想见您呢!”是吴妈。
“不了不了,二妹妹的脾气我晓得,她面皮薄,被父亲罚了之后肯定不愿意再见人。”
这男子是谁?光凭温和悦耳的声音便令岳凝歌对他颇有好感。
岳凝歌脑袋转了转,回想起穿越前看过的资料。
岳二小姐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是岳家的长子,名唤“岳湄”。想必正是他了。
“太好了……”她心中暗喜,感到自己战壕里又多了一位战友。
“哥哥,快进来,我愿意见你!”她冲门外喊道。
“二妹妹?”岳湄有些讶异。
“二姑娘自己都这么说了,湄大爷,您就进去吧!”吴妈妈道。
岳湄是个清秀的年轻人,虽说谈不上容资有多么出众,可那张白静静的脸令人一看便知他是个读书人。
“二姑娘,湄大爷来看你啦,还带了你最爱吃的绿豆饼!”吴妈妈笑道。
“小歌儿,你身上可大好了?”岳湄立于她床前。岳凝歌看得出他是真心心疼这个妹妹的。
“好多啦,不疼啦……”她扯出一抹甜笑。没想到她穿越后见到的第一个男子竟然是哥哥。
独生子女“独”惯了,有个哥哥也不错。
“二姑娘和大爷先说着体己话儿,我就先出去了。”吴妈妈道。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就只剩下这兄妹俩了。
岳湄不过弱冠之年,要是放到现代的话,指定还在大学的象牙塔里傻乐着呢。可看他这副眉眼,多少透露出些这个年纪的官家子弟不该有的忧虑来。
古人的孩子早当家么?不,岳凝歌更觉得这是因为“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小歌儿,是哥哥不好,没能护住你……”岳湄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发红。
岳凝歌赧然。作为一个研二老学姐,看着二十岁的小鲜肉在自己面前痛陈作为哥哥的失责,心中的感觉还真是有些特别。
“啊呀,这不能怪哥哥,主要还是我的错嘛……”她拍拍“哥哥”岳湄的肩膀,权当是在安抚他的自责。
“小歌儿啊,哥哥想过了……”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异样,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哥哥有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岳凝歌道。
“我那同窗……金家三郎,你可还记得?”岳湄白净的两颊忽而变得绯红,“他向我问过你的状况,你若是瞧他还顺眼,不如……”
岳凝歌哭笑不得:“不如嫁给他,然后就能离开这个家啦?”
古代人在这方面的想法不难猜,他和吴妈妈大概是想到同一处去了。
岳湄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待字闺中的妹妹会有这般直接,他先是一怔,而后呆萌地点点头。
他不勇敢,但很善良。岳凝歌很感激自己从宋宇手中抽过如此一副烂牌的同时居然还能有吴妈妈、岳湄这样的人伴在左右。这么看来,现在的处境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哥哥,我知你是为我好,可用嫁人的方式离开这里只能是一种逃避。而我,不要逃。”岳凝歌真诚地说。
“唉……”岳湄长长叹了口气,“我们的小歌儿长大了,懂事了。倒是我,堂堂须眉,竟不若尔裙钗……”
岳凝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开始打哈哈:“还不都是因为哥哥教导得好么?”
岳湄涩涩一笑,垂下头去。
岳凝歌又扭扭四肢——自打穿越而来,这么多天她居然都没能踏出这间小屋子,整日像只树懒似的扑在床上养伤,养得她简直要得肌无力。若是岳湄愿意带她出去……岂不妙哉?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