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了紫因的名号,有事他一定跑不掉。莫礼清回头丢个眼色给那几个宫人,四名太监忙分作两拨,一拨在靠近大门的桌旁坐下,另一拨匆匆往后门那边去。
虽紫因和紫霄感情好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毕竟紫因已非公主府中人,多少还是得防着点。
是以莫礼清搀扶着公主上得三楼,同紫因以眼神打过招呼,进屋的时候却是由两名宫女先将门推开到极限,令站在外头的人也可一眼瞧清里头的情况,他这才露出点满意的笑色。
不过满意不代表他会就此放低戒心:柯戈博和柯语静都是他认识的,夜云扬和紫因亦可不提,但角落里被带帽披风挡住了大半个脸的人分明不在计划内。
这让莫礼清警惕性大涨,也不理公主见着熟人的激动心情,箍紧她的手臂,随时准备离开。
柯语静哪肯让他有机会跑脱?轰轰轰冲过来,不由分说,两个一起拽进屋,还冲那俩宫女一瞪眼,“外头守着去!别杵在这儿害人倒胃口!”
那两个对这凶猛的女人并不陌生,可小腿打颤还不住偷觑莫礼清。柯语静登时大怒,一个箭步过去,一手一个拎出门外,转身拿脚跟把门踢上,望着莫礼清挥了挥拳头,“莫大总管,你倒是抖起来了嘛!府里下人全看你脸色做事,连公主还得服你管?”
莫礼清头皮发乍,却硬气地把公主护在身后,颤声道,“光、光天化日,天、天子脚下,你、你想干嘛?”
正僵持不下,忽听得一个低沉柔婉的声音响起——“小莫子,过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莫礼清就一溜小跑往桌边去。立定了,低头垂手,脸上还露出个谄媚的笑,“公主有何吩咐?小莫子赴汤蹈火上刀山下……”
公主在那头拉下风帽,望着他的背影大惑不解地道,“可我什么都没说啊。”
莫礼清的话音嘎然而止,他回头一看,呆掉,“那、那刚是谁叫我来?”
这情形实在是……实在是……柯语静忍不住放声大笑,桌旁的三个男人也不禁莞尔。
莫礼清犹在怔忡,公主已凑到桌边,望望那些点心,又看看柯语静和紫因,咬着手指甜笑,“静姐姐~因哥哥~我好想你们……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紫因别过脸去不看她。柯语静暗呼吃不消,用力甩手顺便甩掉一身的鸡皮疙瘩,“嗯,吃吧。”
难得出门,难得看见同府里不一样的吃食,她欢喜地朝美食扑过去。大约在府里娇宠惯了,也不谦让,把盘蟹黄包往自己面前一拉,抓起筷子挟了一个蟹黄包就塞进嘴里,眼睛还死盯着其他的盘子不放。
依旧是长而媚的眼,稚气充盈眉宇间,笑容甜美娇憨,可柯语静她们却不约而同觉得这张脸有点不一样了。
像是脱色的画卷,原本鲜明的轮廓淡化许多,倘若把水泼上去,那些美丽就会融化、模糊、消弭殆尽——与笑歌现在的脸孔给人以截然相反的感觉。
等莫礼清反应过来,公主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灭了半盘包子,急得他又搓手又瞪眼,偏是无可奈何。
看她吃得那叫一欢乐,想阻止绝无可能。莫礼清索性破罐子破摔,任她去吃。一双眼偷偷摸摸直往笑歌身上瞅——那无法解释的疑团堵得心实在难受。方才的声音分明就是公主的,虽然语气不大对,不过除了她,还有谁敢那么大胆叫他“小莫子”?
正寻思怎么才能看到那个风帽挡脸的人的真面目,冷不丁又听见那把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莹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一回,莫礼清和公主都呆住了。
但见那人慢条斯理地拉开风帽,露出双长而媚的眼。红滟的唇角轻轻一弯,左眸内的金昙花蓦然绽放,“怎么这么看着姐姐啊,莹莹?莫非你已不认得姐姐了?”
破笼卷 第二十二章 重出江湖(一)
两个公主……这是在做梦吧?
莫礼清狠狠地扭了自己的脸颊两把,疼得眉眼皱作一团。泪眼汪汪望望那神采飞扬的少女,又瞅瞅身旁娇憨稚气的公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主茫然地看了笑歌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丢下筷子就要越桌飞扑,“姐姐!”
“莹莹,坐下。”
语气平淡,威慑力却十足。公主下意识地服从命令,伸长的手臂迅速回缩,端端正正地坐好,还老实地把手放在腿上。
“嗯。好乖~”笑歌粲然。全不理惊得眼珠快要脱眶而出的莫礼清,挟了个三馅儿水晶饺到她碗里,柔声道,“吃吧,看你瘦得。姐姐不在的时候,你一定没好好吃饭吧。”
小丫头立时感动了,也没好好想想这姐姐只在梦里出现过,咬着饺子哼哼,“好吃~姐姐是来教我怎么赶走大灰狼的么?”
一堆人如听天书,笑歌也不。解释,只笑微微地继续往她碗里布菜,“不是哦。姐姐这回是来陪莹莹玩游戏的。”
公主府众人的过度保护,小丫头。的心智要成长也极为有限。虽多多少少明白了些事理,毕竟被冷落了这几个月,寂寞难耐,一听要玩游戏,便无法自抑地激动起来,“姐姐,咱们要玩什么?”
“等我吃饱再告诉你。”笑歌慢悠。悠地道,看她还要问,眉尖一蹙,眼神就冷下来,“你要吃饭,还是说话?选一样。”
来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看到一模一样的脸在跟。前晃,且天真无邪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仍是很不舒服。
小丫头渐渐淡忘的二十一世纪家庭教育又回到。了记忆里,她马上低头攻击饺子包子,再不言语。
莫礼清一面纠结着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公主,一。面惊叹于这难伺候的主儿也会有乖乖听话的一天。目光在笑歌和公主的脸上来回转,良久方低声试探道,“公主?”
小丫头抬头,嗔。怪地皱皱眉,指指自己的嘴,比划着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又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与食物的战斗中去。
笑歌却懒洋洋地扬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小莫子,劳你照顾我妹妹这么久,辛苦了。”
那神情!那语气!天下哪还找得出第二个?!
“您、您果真是……”莫礼清热泪盈眶,跟打了鸡血一样满脸放光,扑通一声跪下,只差没抱住她的大腿痛哭流涕。
“起来吧。”笑歌摆摆手,止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亲切呼唤,淡道,“有事回府再说。”
莫礼清矫健地翻身而起,含泪猛点头。不追问缘由,也再不理那大快朵颐的小丫头,飞快站到笑歌身旁去,殷勤布菜,小声道,“您先凑合着垫垫底儿,回去我就叫膳房给您做些好吃的。”
她微微一笑,那下巴颏愈发显得尖。看得他的心都颤了,情不自禁就开始发挥莫氏万能奶**功力:“您看您都瘦了,是不是在外头吃不好睡不香?这是谁给您梳的头?后头还散着那么些碎头发都不管。这鬓发的翠雀乍一看还行,可做工也太粗糙了。等回去,奴才给您找那支点翠金凤的小钗,包准比这好……”
越看那灵动的眉眼越喜欢,恨不得立马把她搬回去当佛供起来,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好出去再战江湖,夺回失去的一切荣光。
笑歌被他念得头大,不耐烦地照他小腿就是一脚,“行了行了!难得在外头聚一次,你也坐下来吃点东西,就少唠叨两句吧。”
要说前一秒还抱有些微的怀疑,这会儿都叫那不轻不重的一脚给踹飞了。
“可是奴才是下人……”莫礼清犹豫了下,见她眉头一皱,只得别别扭扭地搬了凳子来她身后坐着,圆乎乎的脸笑成朵喇叭花,“您吃,奴才不饿——奴才管这儿看着您吃就行了,奴才包准不唠叨。”
柯戈博促狭地冲笑歌眨眨眼,那意思像是在说“看你这回还嫌不嫌我话多”。紫因则笑嘻嘻地伸出两根手指,朝她比了比,立时遭受柯戈博的一记报复意味浓厚的爆栗。
这群人咋就会幸灾乐祸呢?笑歌无语,随便动了两筷子——清楚感觉到身后有人烁烁注目,简直像要把她背心挖出个洞来似的,再好吃的东西也味同嚼蜡。
她的筷子刚放下,莫礼清起身就斟好茶送到她手边。讨喜的喇叭花万年不败,跟她那副郁闷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连夜云扬都忍不住低头闷笑。
柯戈博眼珠子一转,觑着莫礼清笑得意味深长,“你真的确定不是他?”
“绝对不是。”笑歌挑高了眉,把茶递到莫礼清面前,“小莫子,喝了它!”
他两个说得没头没脑,莫礼清听得是一头雾水。但命令一下,他本能地接过杯子,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末了抹抹嘴,皱眉,“您等等,奴才叫小二再添点蜂蜜——都不甜,这让您怎么喝呀!”
囧……这忠诚度远远超出预估,别说柯戈博嘴角抽搐一时无语,就是笑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夜云扬没弄懂他们在玩什么。小丫头坚定地贯彻着食不语的原则,嘴巴嚼着东西,只拿眼睛好奇张望。
紫因促狭心起,睨着莫礼清嘿嘿一笑,“你这蠢奴才,可知方才她给你喝的是什么东西?”
莫礼清脸色一变,抬眼定定望了笑歌数秒,忽然学他模样嘿嘿一笑,讨喜的圆脸庞竟露出几分倨傲,“不劳主事大人费心。主子愿给奴才喝什么,奴才就喝什么。”
一反常态地阴阳怪气,显然还在记恨公主失势时紫因强要休书之事。
紫因被噎得直瞪眼,桃花眼里荡起丝讥诮,“到死都是个忠心的奴才,难得难得!”
莫礼清心头突突乱跳,嘴巴却硬得不得了,“主事大人谬赞,不敢不敢!”
小丫头听不懂这等复杂的言谈,兴趣缺缺,自顾埋头苦吃,再不肯将注意力分给他们。就如只喜欢看《武松打虎》的突然看了出《拾玉镯》,咿咿呀呀总不见动真格,烦也烦死了。
笑歌却大觉有趣,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小因,你这促狭鬼!我说不是他,那就一定不是他,要理由,问我不就行了?明知他胆子不大,何必偏要吓他?”
莫礼清如闻天籁,鄙夷地斜眼紫因,快步走回笑歌身边,笑眯眯地低道,“这茶不好,怕不单是少了蜂蜜的事儿。还是等回府,奴才拿那陈年枣蜜给您泡。”
话里带刺,边说还边拿眼风跟紫因厮杀,有恃无恐,哪里还肯将他当做昔日的莲华?
笑歌也不点破,眼角笑意隐隐,“小莫子,你晓得我为何让小因单叫你出来么?”
“奴才愚钝,请主子明示。”
她慵懒地张臂往椅背上一搭,瞥眼吃得满嘴油光的小丫头,拿种乐呵呵的口气说道:“有不知死活的以为我真傻了,买通府里人要下毒害我。据说那个被收买了的还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一下莫礼清可镇静不来了,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主子明察,奴才日夜都盼着主子重振雄风,哪里敢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奴才虽是愚笨,却也懂唇亡齿寒的道理,主子您……”
笑歌轻咳一声打断他的忠诚宣言,笑着踢了踢他的手臂,“你急什么?起来吧,先听我说完——我要是怀疑你,就不会只叫你出来接我了。”
莫礼清半个时辰内遭吓了三次,心脏实在有点受不了。两腿绵软,爬了半天也爬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等她示下。
紫因最近对研究笑歌的心理和逻辑很感兴趣。光用脑子记都觉不够,掏出便携式笔墨,又摊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作虚心受教状。
好老师都喜欢勤奋的学生。笑歌拨拨眉毛,对他此举报以赞赏的目光。
柯戈博见状,止不住地暗骂紫因是马屁精。柯语静却好奇地凑过去看那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一页纸,直看得两眼放光。
“记重点,莫把姓名带进去,以免将来落人把柄,不好收拾。”
提点完毕,清清嗓子,笑歌尽量放慢语速迁就紫因记录,笑容里少不得掺了些得意,“唔,我想想……我看还是从头说起好了——这几个月,府里出了不少事。如今府中尚存正夫一名,担着莲华身份的,只剩呆瓜和紫霄两个。而小小白这挂名正夫长住宫中,呆瓜一个多月前就去找我去了,自当刨除在外。所谓虎毒不食子,且紫霄同小因一样,仗着剑法了得,不屑用毒,也可排除。至于惜夕嘛,她要是想我死,一刀即可,不必等到今日。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说了半天全是别人,莫礼清难免有点心急,“那奴才呢?主子怎么就笃定奴才不是那等人?”
这问题问得很没水平,笑歌当即一个白眼飞过去,“那你说你是那等人吗?”不等他出声,慢条斯理地道,“你身为公主府大总管,在公主府彻底与宫中隔绝的第一日,我就把库房钥匙跟府内账本全数交给了你……小莫子,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莫礼清慌不迭爬起来,轻轻掸了下衣摆,圆嘟嘟白乎乎的脸上就浮起点可疑的红晕,似是尴尬得很,“主子说、主子说户部一月拨给公主府两万三千两白银,其中五千两足够府里所有人的月钱和吃穿用度的花销。剩下的一万八千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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