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时,姬君漓正从容悠然地坐在厅里喝茶。
见他一点都不急,乐湮倒急了,“你赶紧想想办法,把那群庸脂俗粉赶回去!”
姬君漓闻言挑了挑眉,将茶盖阖上,交给身边恭谨安然侍候着的碧珑,碧珑伸手接过,他盯着乐湮恼怒的眉眼,淡淡道:“阿湮,你太性急了。”
“什么?”乐湮瞪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瑶鼻,“我性急?我急啥?”
碧珑闻言,抿嘴儿一笑,清脆无比,乐湮听在耳中却显得异样的尖锐。
因为碧珑看起来似乎很大度,大度得把她这个即将成为她正派主母的气度都比下去了。
她倩然含笑:“乐湮小姑娘,你确实性急了点,才这点阵仗便坐立不安了?你可知道,我们是不会在这里久待的。真正需要久待的地方,还是姬氏一族。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掷果盈车’,什么叫‘看杀卫玠’了。乐湮,不妨实话说了罢,姬氏当中倾慕我家族长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要围追堵截起来,族长便是用隐身术都不够逃的。”
“……”
一听到自己还有如此多的情敌,乐湮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漓,她说的,是真的?”
姬君漓仍然神色淡然,他甚至优雅地自袖中拿出了一把扇子,正是芜英扇。扇面一展,水墨迤逦,古风气十足。
然后,他才缓缓地、极其优雅地,点头。
那一瞬间,乐湮彻底地风中凌乱了。
凌乱之后,乐湮把自己的心情收拾了番,便彻底地从姬君漓眼皮底下消失了。
真正让她生气的,不是姬君漓有那么多的情敌,相反的,那么多人喜爱他,恰恰证明了乐湮她自己看人的眼光。真正让她气的,是姬君漓这不以为然的态度。
长安城街道,真是无处不繁华。
她光着两只玲珑白皙的脚丫,脚踝上套着伶仃作响的金铃,走起路来摇曳如风中月季,走着走着,小雨突然渐渐大了起来。
朦胧的几分烟雨,她眼神有点落寞地看着青石长街。
直到这时,有雍容的车骑过来,定睛一看,前方悠然骑行的,正是白衣翩然的李白,腰悬一杆古色古香的长剑,只是再不是那萤光华然的对月剑了。
她急匆匆地退到小巷子里,玉足蹁跹,这般裸着,微有凉意。
直至李白的车架过去,她才走出来,望着那人伟岸却又不羁的背影,她叹息一声,自随身空间里掏出一支碧玉箫,呜呜咽咽地吹奏了起来。
她的运气一向不错,随便到一个朝代,都能找到一件姬君漓需要的圣物。偶尔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那几件东西比姬君漓和和那几件东西有缘。
李白高大神骏的白马微顿,他勒住缰绳,身后有人欲凑上来询问,他耳根竖起听了一阵,哈哈大笑,“这箫声果真不凡!”
这声音隔了老远也能传到乐湮的耳朵,她脸颊似火,还有点获赞后的羞赧。
紧跟着,黛雨青烟袅娜氤氲,缠绕而起,把乐湮那不堪一握的身形卷在其中,转眼便化作了虚无……
箫声止歇,空巷传响,寂静如斯。
李白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似惆怅似惋惜地一叹,将手中缰绳松了松,一行人飘飘摇摇而去。
当晚姬君漓便失去了乐湮的讯息,碧珑面露惶急惊恐,跪伏在地上急声道:“族长恕罪,是碧珑妄言激得族长夫人离去的,碧珑知错。”
“你有何错?”姬君漓坐在檀木椅子上,一柄折扇扣着扶手,挑眉反问。
见碧珑不说话,只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不由又叹息一声:“你可知道,在我心底,她是谁?”
“是……是族长夫人。”碧珑怯怯地回道。
其实姬君漓能感知到碧珑先前对他隐秘的一点情意,虽然羞于说出口,但也并不真就是所谓爱情。这么复杂的女儿心,在他对乐湮渐明心意之后已然悄无声息之间默默地收了回去。
他其实知道。
“是,她是我认定的妻。”姬君漓又把椅子扶手敲了下,“所以要忍受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分属应当,你不过敲了个边鼓而已,就算你不来敲,我也会适时地去搭把手,所以这事,真不怪你。”
听闻此言,碧珑方镇定一点。
“那丫头,既然是我认定的妻了,便不能跑得太远。我想她自己也知道。”姬君漓似乎想到了什么,竟微微一笑。
那丫头,便是当年再恨他再不想看见他,时空跳跃之时也总是选择近处的。
所以这次……
便是不用溯时的狗鼻子,他自己也猜得到那丫头去哪儿了。
扯着唇角含笑道:“碧珑,东西收拾好了么?”
“好了,族长。”碧珑仿佛神思不在,悄悄地小声地答应了一声。
“那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又皱着眉看了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碧珑,“若说有罪,你还真有罪。”
一听这话,碧珑当即又瑟瑟地发起抖来,正惶恐着族长对于自己的惩罚,姬君漓用折扇敲了敲自己光洁如玉的下巴,淡笑道:“那只肥硕的笨鸟,由你抱着吧。”
“啊?”碧珑美目惊慌。
这这这……早知道就不把它喂得那么胖啦,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北宋记·山高尺
第85章 上了个船
乐湮在群山环抱之中,空气清幽好闻,环黛诸峰与长江流水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她赤着脚丫,想了想,还是提起裙摆钻进了树林子,这个小窝地倒是很隐秘,她悄悄换了身衣物,改换上男子式样的长袍,把那头女子鬓发随意理了理,因为不会束发,所以弄得有点乱,却歪打正着地多了几分飘逸的味道。
再钻出小树林,她便挺起了脊背。
一路西行,正遇见一个扛着锄头的樵夫,此刻正是暮归之时,群鸟回山,牧人樵夫也纷纷归家了。
她叫住那个短褐加身的老樵夫:“老爷爷,请问这是哪儿啊?”
樵夫扛着锄头一顿,眼光悠然地往这山峦扫过,摇头叹道:“赤鼻矶啊。”
“啊?”
见乐湮睁着明眸不解。
“这里离赤壁大战的战场不远了。”
那樵夫随意一指,便摇头叹息地扛着锄头回家了,那背影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赤鼻矶。”乐湮摸着鼻子想了想。
暮色夕晖均匀地自青山碧水间联袂拂衣,乐湮索性靠着一江大河而坐,背临青山,将那本姬君漓给的书再度翻阅了一下,最后打着哈欠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苏东坡。听说是个好玩的人。”
这么想着,她把眼遥遥一望,只见烟波浩淼的长江之上,一叶扁舟似一点墨迹凝于水中。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陡然狂奔而去!
江岸上的路崎岖,并不好走,乐湮跑几步差点摔了,正巧那轻舟近了些,乐湮举着小胳膊摇晃啊摇晃,“唉——我在这儿!”
她竭力发出这尖长的叫喊。
一声接着一声。
乌篷船里,客人凝神细听,不一会儿,有点困愕地盯着正闭目依着舟篷的苏轼,打了个酒嗝,撑着一口气问道:“子瞻,你可听到了有人在喊么?”
闻言苏轼也不抬眼,沉默地就酒盏置于膝头,“听声音,是一女子。”
客人仔细听了听,仍有余音传来,他分辨了会,点头称是:“确实是一女子。”
接着他又问道:“子瞻,可要迎上去?”
话刚一落地,有人脚步匆忙步入舱中来,面有欢喜之色,“子瞻,墨友,那喊话的女子,女扮男装,倒是个玲珑的女子,是否前往一看?”
苏轼方睁眼,他看了眼这个客人,摇头叹息:“竟为了看一女子便要泊岸。”意有指责,但语气颇为坦荡淡然。
这时三个人都喝了点酒,酒意熏暖。
苏轼靠着船舱歇憩了一阵,体力精神恢复少许,又叹:“多个客人倒也有趣,也罢,迎上去吧。”
岸头这边,乐湮已经喊得有点嘶声了,未免苏轼听着不喜,她用手揉着嗓子歇了会,果然这片刻后,那乌篷船竟然又遥遥地划过来了。
乐湮心头一喜。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唯有淼淼氤氲的水色,沉浮不散。
乌篷船近了,靠岸之后,便安静泊住,乐湮大喜过望,却没忘了把自己褶皱的衣衫整理番,这才踏着从容的步子走过去。
登上船头,正见一艄公惊奇地瞪着她。
乐湮施了一礼,然后船帘掀开,三个人正襟危坐,纷纷投目而来。
乐湮咳嗽了声,对艄公问了声好,涉足踏上船板,那字墨友的客人笑道:“果然是个清爽的公子。”
这“公子”二字,他发音异样,乐湮不难辨出他说这话的时候,齿关还抖了几下,像是忍着不至发笑否则早就捧腹了一样。
说实话,乐湮有点窘迫,直到看到篷中另一侧翩翩而坐的苏东坡,这抹不适才终于安宁下来,化作了坦荡一往无前的勇敢。
这转变看得苏轼也是一奇。
蓝衣客人瞟了眼乐湮,见那两人也不说话,未免小姑娘家难堪,自个儿钻出了乌篷,拱手施礼,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下寻礼,这两位,是墨友和子瞻,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她不过是换上了一套男子衣裳以免尴尬,对方如此默许地称呼她为“公子”,乐湮小小地惊愕了下。
环视了这三人一眼,咳嗽了一声,把声音压得极低:“在下,宋夕照。”实在应该感谢,姬君漓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实在可弯可直,可攻可受……额,可男可女。
不过,这三人只透露了表字,不曾告知名姓,乐湮这一坦白,倒让那个自称“寻礼”的蓝袍中年男子有些惭愧,他邀请乐湮进篷,话道完之后便自己闪身而入了。
这船甚是宽敞,乐湮只需将身子一矮便能钻进去,她坐在其中,与另三人正好对着炉火形成合围之势。此时方是七月既望,天气尚未转凉,不过长江之上,因为清风吹拂,天色渐晚,暑气已经散了泰半。
看着像是应酬,乐湮显得有点不自然,以食指和中指一并,压着唇低语道:“咳咳,在下一路风尘仆仆,久没有吃过饭喝过酒了,三位长者船中有酒有肉,在下嘴馋,能否分用些?”
这酒肉都是苏子瞻出的,墨友和寻礼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苏轼为人还算和悦,微笑把手一展:“不妨,吃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好说话,乐湮笑着眯了眯眼,拿着烤制过后已经冷却发硬的兔腿,先啃了起来。
经过魏晋唐风的洗礼之后,乐湮现在已经有了几分优雅的气质,她若是要伪装得风度翩翩什么的,问题不算很大,尽可能放慢了吃,却掩不住眼中对美食的渴求如狼之光,看得墨友寻礼一阵惊奇。
苏轼看了她几眼,然后对艄公道:“且行。”
艄公点头应是,然后荡开船桨,往烟波更深处划去。
船帘一旦拉起了,便没有放下过,两岸清江群山尽收眼底,山腰之上野花欲燃,晃得人眼睛时明时暗。
圆月渐渐升了上来,把云雾拉开,清光一泻千里,散落在水光粼粼的河面上,潮水正平,两岸更显宽阔,分明四下极是宁静安沉,却唯有这斑驳的水色月色浑融一处,竟生出了几分浮生苍凉之感。
寻礼温酒之后,又饮了几盏,胸口之中炙热难当,便走出船外,扣舷而歌:“桂棹兮兰桨,击空明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苏轼眼眸里闪着一抹睿智却意味不明的光,微妙地避开。
这时候,乐湮已经察觉到了苏轼望过来的目光,她吃兔腿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之后,用一侧的一条雪巾抹干净手,走出船外,勾着腰弯下去,正好能碰到水面,她用将那双玲珑纤巧的手划过波浪,细细地搓干净。
客人看着她这慢吞吞的动作,不由惊奇。
便是那哀转的歌声也停了。
乐湮起身坐回去,装模作样地摇头称叹:“这歌声,太也凄美了些,不好,不好。”
闻言,苏轼与船舱中的墨友对望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几分惊奇。这小女子竟然摇头晃脑随口点评?这女子举手投足,到颇有魏晋遗风。
寻礼仿佛没有听到,他负着手眺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仿佛有亘古未卸的沧桑沉寂,萧然落寞,一瞬悲欢惆怅,都在一声将吐未吐的叹息声中,散于四合之外。
不知何久,他解下腰间的一支洞箫,眸色悲悯空幽,竟这般吹奏了起来。
箫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弥漫山水天色,艄公闻声落泪,船桨将那被江水网住的月色复又捣碎,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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