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欢馨索性豁出去了,虽然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此时此刻求饶是毫无用处的,她无畏地盯着眼前凶神恶煞一般的男人,晶亮的眸子几乎晃了人眼。
“是的,先生!您说得没有错!但站在这里的您和您的同志们,以及你们视为十恶不赦的德国军人,谁又是真正愿意让自己的手沾满血腥,谁又是真正可以抛下妻子儿女去打仗的!你说德国人乱杀俘虏,那你们今天不也做着同样的事情,这和你们口中的魔鬼有什么两样!欢馨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字字掷地有声。
列夫米拉迷惑地看着眼前这双闪着流光的黝黑眼眸,感觉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儿,手下不觉加大了力道,疼得欢馨眼里泛起泪花。
弗朗克见状喘着气奋力站直身体,大声喝道:“不要为难她,她只是个医生!”
弗朗克的喊声让列夫米拉一下子清醒过来,心里暗自懊恼被一个女子轻易动摇了心智。他猛地甩开欢馨拔出枪对准了弗朗克。
“不!别开枪!”欢馨一声惊呼,本能地冲向弗朗克,脑子里闪现的却是曼菲斯德如湖水般蔚蓝的眼眸。
152折磨(下)修
见欢馨像护雏的母鸡一般扑到自己跟前;弗朗克不由大惊失色。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撞开押着自己的两人;一个转身将女孩撞倒在地;用宽厚的背挡住了黑洞洞的枪口。与此同时;只听耳边一声枪响,两人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列夫米拉是气糊涂了还是故意为之,子弹擦着弗朗克的脚边飞过;打在石头上火星四溅。接下来;他似乎并不想放过紧挨在一起的两人,接连扣动扳机,噼噼啪啪的巨响在他们四周炸开。欢馨被弗朗克护在身下动弹不得,她只能用纤细的胳膊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每一声枪响都让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可心里对死亡却出奇地平静,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见到曼菲斯德最后一面。
终于四周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都直愣愣地看着一脸狰狞的列夫米拉,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欢馨抬起脸,那上面湿漉漉的早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她顾不得去擦,只是一个劲儿推着身上的男人,急促地呼喊道:“弗朗克,弗朗克……”可是弗朗如同死去般纹丝不动,头软软地垂下,紧抿的嘴角滑落一丝殷红。
欢馨一骨碌翻身爬起,抱着弗朗克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这一哭不仅是对挚友死去的悲伤,还有不安、愤懑和对爱人的思念。但这样一来,反倒让周围的大男人面面相觑起来。
“他又没死,你哭什么?” 列夫米拉不耐烦地看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欢馨,眉心拧成了疙瘩。
欢馨一听立刻清醒过来,刚才由于思维定势的作用让她以为弗朗克一定是死了,现在经人一提醒,作为医生的职业敏感立刻又复苏了。
她马上收了声,将手轻轻在弗兰克的鼻子下探了探,果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现在他只是昏了过去。
欢馨哀伤的情绪一下子飘散了大半,愣了几秒钟,仿佛经历了从地狱到人间的轮回,可是朋友仍然活着的认知让她心情大好,不由破涕为笑。
春花般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仿佛勃勃的生机在她唇齿间掠过,那晶亮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就在此刻闪烁起了生命的热力。
列夫米拉瞳孔骤然一缩,他慢慢蹲□,如被蛊惑一般抬起欢馨的下巴。欢馨没有防备,笑容一下子冻结在脸上。
男人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子光洁的脸颊,呢喃道:“你笑起来可真像我的伊丽娜!她也总是这样笑,这样纯真,这样美丽……” 欢馨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但生怕自己的反抗会再次刺激到他,只能将呼吸放轻放缓,浑身僵直不敢挣扎。
静静地盯着欢馨看了几秒钟,列夫米拉猛然站起身,冲着后面的人命令道:“带上这两人,去山坡上就地休息!”
“为什么要带上这两个俘虏?”身后的队伍里立刻传来反对的声音。
列夫米拉停下高大的身形,转头朝后面一扫,如寒冰般的眼神瞬间让反对声消失。然后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般说:“男的用来交换俘虏!女的么,我们这里不是还缺个医生吗?”
众人不再出声,默默整顿队伍准备出发。由于弗朗克昏迷着,在欢馨的强烈要求下,那两个看守的人才不情不愿地弄来了一副破得就快散架的担架,将弗朗克如同破布般朝上面一扔,抬着一起前进。
天色愈发深沉,队伍如蛇般蜿蜒曲折,只有前面的火把在黑暗中给人们带来一丝希望。没有人说话,但是仇视的目光始终萦绕在两人身边,其中还有不少鄙夷、猥琐的目光落在欢馨身上。
欢馨单手扶着担架,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昂首向前走。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希望的就是两人可以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走了大约半小时,部队在一个背风处安营扎寨。虽然这队伍看上去完全是游勇散兵的模样,但是在列夫米拉的指挥下倒也井然有序。
布置岗哨、安顿伤员、生火做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欢馨和弗朗克则被安排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也许因为他们一个弱不禁风,一个奄奄一息,所以列夫米拉只留下个瘦得跟芦柴棍似的少年看守,欢馨听别人叫他谢苗。
谢苗一脸敌意地端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步枪,虎视眈眈地看着两人。
欢馨席地而坐,冲他温和地笑笑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不会跑!” 谢苗一动不动地回视着她,眼里流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冷漠,对于欢馨表现出来的善意根本不屑一顾
欢馨暗暗叹了口气,侧过身体想去解弗朗克手上的绳子。她的异动惹得谢苗一阵紧张,端着枪的手一抖,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略显稚嫩的嗓音立刻引来了附近人的侧目。
欢馨吓得立刻举起了手,眼睛盯着谢苗搭在扳机上细细的、似乎还在颤抖的手指。欢馨不知他再这么抖下去枪会不会走火?
“别紧张,我只是想帮我的病人解开绳子,让他舒服点!”欢馨放柔了声调,安抚着眼前浑身紧张的少年。
“不行,列夫米拉同志没有交代过!” 谢苗绷着脸一口回绝,又用枪指了指示意欢馨坐回去。
欢馨舔了舔嘴唇,看看弗朗克若金钱纸般的脸,再一次恳求道:“他的伤口裂开了,我能不能帮他重新包扎一下?”谢苗犹豫地看着一脸诚意的女子,抿着嘴不搭话。
欢馨见他犹疑不定连忙继续游说道:“你们的列夫米拉同志还要用这个德国人换你们被抓的战友,他要是死了不就换不成了?”此刻,欢馨诱哄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像狼外婆。
“这……”谢苗眼神闪了闪,脸上铁板的表情有一丝松动。
“可以,但是等一下你得帮我们的伤员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列夫米拉提着欢馨的急救包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列夫米拉同志!”谢苗立刻立正敬礼,看着他的眼里是无限的崇拜。
欢馨抬头看了看他隐在火光里的脸,接过急救包“嗯”了一声,麻利地找出剪刀和纱布,迟疑了一下,将绑着弗朗克的绳子剪断,又将染满鲜血的裤腿剪开,重新处理伤口。
“他是你情人?”忽然一直默默站在欢馨身后的列夫米拉并没有阻止,只是突兀地问了一句,语气是冷冷的。
欢馨手下的动作一顿,摇摇头说:“不是,是朋友!”
“朋友!我以为……”列夫米拉不可思议地望着女子清瘦的背影,他想不出为什么一个中国女子拼了命保护的男人,和她只是一个朋友,而且还是德国人!
“治人者的罪行不是治于人者的过错;政府有时会是强盗;而人民永远也不会是强盗!再说友谊是不分国界的!”欢馨手下不停,轻轻说道。话语里引用了雨果的句子,她觉得这个很适合他们现在的情况。
“嗯,欢馨……”突然,躺在地上的弗朗克发出一声轻微的□,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欢馨正将纱布重新扎好,蓦然听到熟悉的声影,眼里立即涌起惊喜,她扑过去喊道:“弗朗克,你觉得怎么样?”
弗朗克没有焦距的眼睛生滞地转动着,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欢馨放大的脸近在眼前。
“欢馨……欢馨……” 弗朗克呼吸有些急促,抬起手想触碰欢馨灰黑的脸。
“嗯,是我!我们都活着……都活着……”欢馨抓住弗朗克粗糙的大手不禁哽咽。
“都活着……”弗朗克喃喃地重复道,然后望着眼前的女子柔声说,“欢馨,你是个傻瓜!”
欢馨哭着笑出了声,弗朗克也跟着勾起了嘴角,劫后余生的友情更显珍贵。
列夫米拉不解地望着靠在一起两人,弄不明白不是恋人的男女之间怎会有如此不离不弃的情谊。但是刚才欢馨决绝地扑向弗朗克的那刻,像极了自己已逝的爱人伊丽娜。曾几何时,伊丽娜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扑到自己身上,挡住了敌人的子弹。他至今记得,女孩年轻的躯体在自己怀中逐渐冷硬,胸口如玫瑰花般绽放的鲜血,那么刺目、那么惊心……
想着,列夫米拉的眼睛突然转到了弗朗克原野灰的国防军制服上,眼神骤然变得冷酷和阴沉。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欢馨只感觉脊背上一阵发凉,背后怨恨的目光如毒蛇般缠绕过来,她瑟缩了一□体,立刻就被弗朗克发觉。
男人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一把将欢馨搂进怀里,戒备地直视列夫米拉。
“列夫米拉同志,可以开饭了!”恰在这时炊事员的声音在后方响了起来。列夫米拉浑身陡然一松,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走。
欢馨见他要走,急忙从弗朗克怀里直起身子,喊道:“那个……长官,可不可以给我们点水?”
列夫米拉似乎并没有听到欢馨的请求,头也不回地径直消失在人丛里。
153人性是魔鬼
欢馨担忧地看着弗朗克灰败的脸和干得裂开了血口的唇;正要再度开口;弗朗克却已摇了摇头;虚弱地道:“算了;他们……巴不得我们死掉!”
欢馨不吭声,靠着树干坐好,将弗朗克也扶着躺下。为了让男人舒服些;欢馨很自然地将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弗朗克没有拒绝;刚才的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只感觉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昏昏沉沉得只想睡觉。
不多时,远处却走来一个背着枪的大胡子男人。他走到近前冲着谢苗一点头;递给他一个搪瓷杯和一块夹着肉干的黑面包。谢苗接过晚餐蹲到一边大口嚼起来。欢馨看着他咽了几口口水;索性闭起眼睛准备睡觉。
“给!”那大胡子男人斜瞪着靠在一起的两人,不甚情愿地递过一杯清水和一块面包,嘴里哼哼着,“浪费粮食!”
欢馨见有了食物,也不和那人计较,扶起弗朗克软绵绵的身子,把杯子凑到他唇边说:“弗朗克,喝点水!”
弗朗克正感觉喉咙像要烧起来一样痛,清凉的带着一丝甜味的水汽飘入鼻腔,他立刻本能地喝了起来。说是一杯水,其实也就半杯的量,男人一口气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似乎并不够。
“能不能再给点儿?”欢馨拿着空杯子,乌溜溜的眼珠子乞求地望着对面高大得像座山般的男人,神情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那男人到底有些心软,嘴里骂骂咧咧但还是又倒了一杯给她。
喝完水,弗朗克的眼神清明不少,望着欢馨手里巴掌大的一块面包说道:“你吃吧,吃完可以睡一会儿!”
欢馨掂了掂手里的食物,又看看谢苗手里夹着肉干的面包,心里微微叹气。阶级仇恨真是全体现在了这里!
她撕下一小块凑到弗朗克嘴边,弗朗克紧抿着嘴,摇了摇头。于是欢馨也放下面包看着他不动。
弗朗克迟疑地看着她问道:“你——不饿吗?”
“你不吃,我们只好一起挨饿了!”欢馨歪着头,做了一个俏皮的动作。弗朗克看着欢馨幽幽地笑了,欢馨趁机将一小块面包喂进他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小口……
似乎是两人互相谦让的情形使得那大胡子男人有些过意不去,最终欢馨他们又分得了一小块面包。
弗朗克接过来将之撕成两半,把大的那半递给欢馨说道:“刚才那块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这次大的给你吃!”说着,漂亮的眼眸里泛起柔柔的深情。欢馨掩饰地咳嗽一声接过面包,装作没有看见似的吃了起来。
弗朗克凝视着欢馨低垂的侧影,只见她半边的面孔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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