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断断续续地问,压下心中的惶恐,面上装出一片胆怯懦弱之色,努力地做一个他们口中什么都不懂的汉家女子,汗湿的手心悄悄捏紧了缰绳,也不敢将眼睛定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话方落,却见那个老大眯起眼瞧了她一会儿,背脊倏地爬上一丝恶寒,不觉遍体通寒,心头有种被当成了猎物的不祥预感。
“老大,这女人衣着朴通,不似什么尊贵之人!要不我们掳回去赏给兄弟们吧?”名叫巴兀喇的粗犷男人不怀好意地说。
“好主意!”其余的人纷纷赞成。
“哈扎什吨,你以为呢?”面具男人偏头问向一旁斯文的男人。
“嗯,本是不赞成的,但我们说了这么多,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为以防万一,还是先下手为强吧!免得她将我们的行踪泄漏出去!为了主子的不世之业,谨慎行事方是上策!”
浅颜脸色兀变,此刻倒有些恨起自己就为了方便行事穿着成这样,早知道有此一遭,她绝对有多华丽金贵就穿得多华丽金贵。
正自我厌恶着,那个叫巴兀喇的男人策马上前,欲抓住她的马。浅颜怒极,正要扬鞭挥开后退,突然一声箭矢离弦的声音破空而来,在她的目龇俱裂中,高大的巴兀喇双眼暴睁,脖子被一支尖利的箭穿喉而过,身体硬邦邦地坠落于地,发出好大一声撞击声,死不瞑目的样子骇得她喉口俱痛。
在众人正为突如其来的事惊呆时,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风般窜到浅颜身旁。
“你是谁——”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十几个男人纷纷抽出随身兵器,双眸如狼般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浅颜呆呆地瞪着那名死绝的男子,喉口干涩得说不出话来,穿心而过的恐惧在心中徒升。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教她一下子骇住了,犹在惊惧未定中,掠到她身畔护佑的黑衣男子二话不说,狠狠击出一掌落在马背上,厉声大喝:
“福晋,快走——”
马儿五脏六腑受痛,哀鸣厉叫一声,撒丫子狂奔而去,一下子竟冲出了十几匹马儿的包围圈!
身体微微地向前倾,她伏在马背上避开迎面而来的一些枝叶蒿草,耳边呼呼的风声挟带着身后兵戎相见的金鸣声,微微地回首间,只看到那名刚刚放暗箭救了她的黑衣男子游走在十几骑马儿间,困难地为她挡住那群人的追捕,身体被利刃划伤了几刀,已有好几骑马朝她行去的方向怒冲而来。
狠狠地咬着牙,不让自己懦弱地叫出声,她拉紧缰绳,马鞭狠狠地抽着跨下的马儿,也不管马儿吃痛地越跑越快,只想着:一定要快点、快点离开……
不管她有没有嫁人,紫禁城里不论是皇帝嫔妃、阿哥格格、宫女太监、侍卫奴才,哪个不是叫她浅颜格格或是浅颜丫头的,既便她已经嫁给了十四阿哥为福晋,也一直没听过有人唤她一声十四福晋。在众人心里,浅颜格格较之十四福晋,已是一种默认的存在。
所以,会尊称她为“福晋”的,也只有、也只有……
牙龈被咬得生疼,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难受的声音,眼眶却不知不觉红了,有些想哭,更想回到那个一直默默地为她提供安全无忧的避风港的怀抱里。曾经她眼中的孩子啊,原来竟为了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啊!直到他长大,成为她最亲密的爱人,她却不知,是自己成了他的负担羁绊还是他的执拗留下她欲离的步伐?
所以,她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平安回到他身畔,伴着他渡个每个想要的晨昏!
“姐姐——姐姐——不要再靠近……悬崖……”
男子嘶哑惊恐的大吼由远及近,混乱在呼啸的草原之风中有些模糊不清,马儿早已冲出了小树林,疯狂地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浅颜微微地回首,看见了她放在心里的那个男子前倾着身体,扬鞭策马而来,身后跟随着一黑一蓝两骑——她认得的,蓝衣是泰安,黑衣是刚刚救了她的那个黑衣人的同伴。
她抓紧缰绳,使劲地想勒住发狂的马,但狂性暴发的倔马岂是她一个刚学会骑马的菜鸟所能驾驭的?
“停下来啊——笨马,你给我停下——”
她急声大吼,略带哭腔,胸臆间溢着满满的惊恐绝望,迫压着她的五脏六腑差点透不过气来。
“姐姐——小心啊——”
她听见箭矢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不经意回首,怔忡地看到了一向狂放霸气的十四阿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目龇尽裂……
心有些疼,她扯着僵硬的唇角想笑笑,听见了冰冷的利器刺进肉体的“咱”声,脸上闪过几许茫然,身体已被一道巨大的劲力惯性撞离了马背,高高地飞翔在半空中。
“祯儿……”
喉间涌起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儿,浸得口腔生疼,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徜徉在半空中,蓝天白云下的身影衣袂翩跹,宛如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般凄美。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不远处拥有一双野性难驯眼睛的男人手挽弯弓,满脸嘲弄冰冷的笑,狂妄不屈地看着发生的一切,还有十四阿哥不敢置信的脸……丝丝剜骨创肉般的痛楚自后肩胛处向四肢百骸迸发,痛得她欲哭欲狂。
不……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局——
“不——姐姐——不要离开——”
痛彻心扉的长啸仿佛一只负伤的野兽般,宛如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剜刮着心脏血肉。耳边风声呼啸着,坠落的身体仿佛永远没有着落点般。她睁大眼睛,看着那道熟悉的绛紫色身影扑在悬崖边,被泰安和黑衣侍卫紧紧地按住,挣扎的手狂乱地挥舞着,似乎想抓住什么。那双她最喜爱的美眸里雾气氤氲,盛载着满满的怨恨绝望,恨不得与世界苍天为敌的恨绝悲伤……
祯儿、祯儿……
她张口想唤一唤心底的那个名字,五官被贯入的风呛得好痛好痛,五感骤失,肩胛上破体而过的箭矢剥去她所有的神智……
——就这么一辈子,不离不弃!好不好?姐姐……
——祯儿……好!
——能够有你许诺的陪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了!不管未来如何,我们都陪着对方走过。姐姐,你说好不好?
——好,祯儿可不能耍赖,要一直这样幸福哦!
——姐姐,那就答应我,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没有你的世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嗯,我会一直陪着祯儿,直到我们一起慢慢变老!除非祯儿不要我了……
——……
…… ……
“姐姐——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祯儿不会离开的——”
悲鸣之音覆盖住草原上所有的万物苍生,连风也被感染了那样浓烈的恨绝,呼啸起来。
满室皆伤怀
三月的花都已经凋谢了;
四月的星星坠落你眼睛;
五月的雨为你下个不停;
六月天空轻轻在哭泣;
等到七月开始下雪;
我知道我这次,真的真的伤了你的心;
找不到你,我的世界不再美丽……
“哐咣——”
物体被狠狠扫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双膝跪在地上的黑衣侍卫低垂着脑袋,身体动也不动地看着周遭越来越多的破碎物什,满室的狼藉,宣示着主人无法纡解的震怒及戾气。
“你再说一次!”阴冷沙哑的声音宛如从地狱飘来般轻忽狠绝。
“爷,奴才们去探过了,悬崖下是一条急促的河流,福晋应该是会落到河里!河的上游至下游一段都奴才派人去找了,也让人到沿岸的村落询问,暂时无任何消息回来!奴才想,或许……”
未竟的话在一个暴怒的踹踢而来时中断了,黑衣侍卫被那股踢劲震得肺腑剧痛,却是未吭一声,忍下逼入喉口的腥甜,黑衣侍卫爬起身继续伏跪于地。
“不准有或许!爷不准听到有个不好的字儿!哪怕要穷尽你们的一生,也得给爷把人找出来!否则别回来了!滚!”
再补一脚将那个倒霉的侍卫踢出帐外,十四阿哥喘着粗气,手中血渍未干的长剑驻着地支撑疲倦的身体,无情无绪的黑眸瞪着翻掀不休的帐帘外明媚平和的蓝天草原。明明那天早上,她还倚在他怀里暖暖地笑着,欢喜地唤着他的名字;明明允诺过他,会一辈子陪着他的,明明说好的啊!
骗子!若你敢从我身边离开,你就是骗子!
想着,死绝的眸心染上浓烈的煞腥之气,看得一旁的泰安心惊不已。
“爷,您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奴才求您了,就上床歇歇吧!”泰安满脸哀求,见主子仍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煞气血腥、满脸掩不住的空茫,咬咬牙倏地双膝跪下,也不管地上破碎的瓷片刺入肉体的痛楚,颤声道:“爷,奴才求您了!爷要怪就怪奴才吧,是奴才没有照顾好格格,但奴才绝不后悔阻止您!爷,您就上床闭眼歇会儿吧!若格格回来知道您如此不爱惜自己一定会心疼的!”
“心疼?哼!”僵硬的脸皮抽搐了下,布满血丝的眼缓缓凝聚望向泰安,硬声道:“她若心疼我,就不会消失到一片空白了!泰安,泰宁可有消息了?”
泰安脸色微僵,随即咬咬牙,低声道:“回爷,泰宁追查了三天,终于有些眉目了,奴才刚收到他谴人送回的信!”
“呈上来!”
“是!”泰安从衣袖暗袋中取出信正待呈给他,眼角瞥见帐蓬帷帘遭人挑起,刚接到泰安偷偷谴人去搬的救兵——八阿哥出现!
“奴才见过八爷,八爷吉祥!”
“起喀吧!“八阿哥随意地瞥了狼藉的帐内一眼,再看向帐中的十四阿哥,仍是那套皱巴巴的绛紫色衣袍,坚毅的下巴胡茬蔓生,脸色灰败颓唐,满眼血丝,仅仅三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八阿哥叹息,然后是满心的伤痛与酸楚。这样的十四阿哥与其说他为浅颜的失踪而疯狂,还不如说他是为他保护不了她而自责自伤。
“十四弟,浅颜福大命大,必定会转危为安的!你就放宽心去歇会儿吧!”连他也知道,若没有受那么重的伤,或许会没事,可那支箭穿透了人体,再加上那高耸的悬崖峭壁,摔下去连个强壮的男人也会伤个肢体大创。可心里总是抱着几分希望,更不愿意十四阿哥因此而想不开出了什么事。
十四阿哥听而未闻,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三天的不眠不休,身体已达到级限,却让他咬着牙不允许自己倒下,一向干净清爽的仪容颓废极了,那双原本总是神色飞扬的眼里此刻盈满说不尽的恨绝,面容狰狞扭曲,仿佛不共戴天的仇恨般,恨不得将手中的信灰飞烟灭。
“十四弟,你……怎么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十四阿哥,八阿哥知道必定和那封信有关。
良久,压下胸腔中滔天的情绪波动,十四阿哥抬眸望向八阿哥,扯了扯唇角,三天不吃不喝的身体晃了下,以剑驻地稳住身体,对上八阿哥始终于沉敛淡定的眼眸,冰冷狠绝的话语一字一句从口中轻轻吐出:
“八哥,总有一天,我必会收复吐蕃,将准噶尔部铲平——灭族!”
泰安咬紧牙关,血丝从嘴角泌出,伏跪在地上不言不语。八阿哥骇然地看着明明虚弱到只能倚剑而立的人却是满脸惨烈的笑。半晌,他走过去扶住他沉重的身体往一身的长榻而去,边示意泰安叫人来收拾这一帐的狼藉。
“十四弟,你想做什么八哥都不会阻止你!但此刻,你必须好好休息,不然莫说将来,就是现下你也熬不过!”见他坐在榻边木着脸不言不语,八阿哥又想叹息了。“十四弟,浅颜人那么好,她不会怪你的,说不定还会高兴你没做傻事呢!何必如此自伤自责?”
十四阿哥终于抬首看他,哑声道:“八哥,只要一闭眼,我说会想起姐姐被那人一箭穿膛、坠落悬崖的样子。明明那么疼,她还要笑着想要安慰我,笑着想同我说些好话……不,我不想信她、不相信她……”他咬唇,说不出那个不祥的字眼,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她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等着我,等我去接她,等我……可是,我找不到她了!八哥,我找不到她了!我该怎么办?”
手中染血的剑掷落于地,双手掩住脸,这几天的自责与等待还有无止禁的虐杀,令他几乎承受不住崩溃。那些人、那些人死一千次一万次皆不足为惜,却平覆不了他满心的恨,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十四弟……”
“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人照顾她?伤得重不重?她虽然大大咧咧的,有时也看起来很傻气,却很怕疼,一点小伤也会疼得要掉眼泪、也会耍脾气……没有我在身旁哄她,会不会自个吃药?会不会疼了没有人可以撒娇,夜晚睡觉会不会再踢被子……明明那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爱玩爱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