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低声道“我晓得,昨儿晚上我不是没闹别扭嘛。何况我也不是为着她眠花宿柳的事儿。”
怡然又低声道“奴才知道爷是个明白的,这两口子哪里有隔夜的仇。可除了这事,奴才在也不晓得夫人哪里得罪了爷了。”
这个不光怡然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好好的就变了脸。
子玉把手里的簪子往桌上一拍道“别问了。”
怡然从桌子拿起簪子,往子玉的头发上一插。道“爷就看着夫人出去一趟,除了给小姐少爷的玩意……那个是夫人的亲骨肉,旁人自然比不得。可就给爷一个人买了这簪子。奴才不识几个字,解不出夫人叫人刻的话来,难道爷也解不出来?”怡然边说边端详子玉的妆容。翡翠簪子在子玉头上耀耀生辉。怡然笑道“奴才替夫人讨个情儿。爷千不念万不念,就念在这簪子上,念在夫人这份心意上。饶恕了夫人吧。”
说着话蹲身一福,子玉被他弄的又气又笑。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我看的心中大乐,好个怡然,姐谢谢你。
☆、芝奴赎身
不等子玉说话,怡然自己就免礼了。子玉笑着伸出手指戳他额头。怡然笑道“可算把爷逗乐了。一会儿夫人醒了,爷就这样笑着才好。”
子玉是脸色黯了下来。怡然叹口气,道“爷与夫人怄气到底有什么好?难道真让夫人寒了心?再也不踏咱们的门边才好?白便宜了那帮狐媚子。”
子玉咬着下唇没有笑模样,半天才说“你不晓得。。。。”却不肯接下去说怡然不晓得什么。
我伸了个懒腰,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来。子玉和怡然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都住了口。
这档口淡月进来说枕流漱石来给爷问安了。子玉说了请,然后端坐在榻上。
漱石还是口齿伶俐,进门就夸子玉气色好,然后衣裳好,首饰好,搭配的更好。子玉只是笑的淡淡的。
枕流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来递给子玉,说是子玉昨儿让做的荷包。昨晚上没事,就赶出来一个。
他们说话的功夫,淡月已经给我穿好了衣服。我走过去从子玉手里接过荷包来,做的十分精巧,细腻平整,活脱脱一个锦鲤的模样。一片一片鱼鳞排列的整齐,连鱼鳍的细微处都惟妙惟肖。仿佛只要扔到水里就能活过来。
我见枕流双眼通红,显然是一夜没睡。见我看他,把头微微低了。我心中微动,说道“难为你了。”
枕流忙抬头道“不难不难。”说完又觉得不合适似的。急切的看了我一眼。通红的双眼中波光流转。
带着枕流做的锦鲤去了店铺,范掌柜大赞心思玲珑,手段高明。试了试,可以装一两茶叶。
又研究了一会,觉得给荷包加个衬里更好些。一来可以隔绝茶叶与空气接触,二来可以在衬里内做上暗记。又叫在鱼尾上加绣一个小小的范字。这样再有别家做出来,也是拾人牙慧了。
范掌柜已经拟定了需要送礼的客人名单,竟有四十多位。我想了想,家里针线好的男人都发动起来也是不够的。于是就以这个鲤鱼为样子,交给绣坊去做。只叫家里人加绣范字,并带有暗记的衬里。
叮嘱了范掌柜一定要和绣坊签下文书,不得仿制。就起身回家了。
我回家正赶上吃中午饭。古代的交通真让人头疼,马车颠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进屋一看饭桌上有笋尖,突然想起明珠爱吃。就叫人照样再做一份,送到清泉园。
子玉笑说送一份菜过去像什么样子。又说今天有新鲜的黄芽菜,还有螃肉也极好。一起做了送到清泉园。我点了点头,总觉得子玉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估计这孩子是听进去了怡然的劝说吧。唉,我也很无奈啊。范徽这个兔崽子留的烂摊子。
看着子玉欲盖弥彰的无奈和那副强颜欢笑的样子,老娘也很无辜啊。。。
吃完饭,子玉跟我絮叨说端午要到了,原来余杭旧时的习俗,除了包粽子,还要给孩子们手腕上系了五色丝线,祈求平安如意。又拿出两件鲜红的肚兜,绣了五毒花样。说是自己准备好的,一件给明珠,一件给念儿。
端了杯茶坐在榻上。一边慢悠悠的喝着,一边听子玉碎碎念着要准备什么,要买些什么,要做什么菜。
没过一会儿,枕流带着明珠过来谢子玉中午赏下的菜。子玉双手搀起枕流,笑他谢错了人。冲着我一努嘴说“这是夫人的心意。”
明珠早就扑到我身上,我抱着她给她看子玉绣的肚兜。明珠看见了上面的毒蛇蝎子,吓的啊一声把头藏在我怀里。
子玉和枕流两个听见明珠的叫声,慌忙过来看。知道明珠是被五毒吓了一跳。都笑起来。
淡月来报说运有道来了,我只好去书房见她。
运有道和我寒暄完,笑着扔给我一个手绢包成的小布包。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小包瓜子仁。手绢上还写了字。我不好意思细看,慌忙收了起来。
运有道笑道“贤契,这是你那可人儿托我带来的。”我以为她说的是芝奴,也笑道“你好歹长了我一辈,快别取笑我了。”我好歹是个女的好不好,我脸皮薄。
运有道哈哈大笑,又拽着我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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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运有道说只喝酒无趣,不如玩个文字游戏。我傻乎乎的问“还没到五月呢,哪儿逮蚊子去?”
运有道哈哈大笑,聘儿和芝奴两个以为我耍宝。也捂着嘴乐。运有道根本没搭理我那茬,接着说规则,要一问一答,无论问答,都要或者诗词或者散曲上的一句话。我把脑袋一缩,心说这还不如大家一起逮蚊子,比谁逮的多呢。硬着头皮答应了。
运有道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问这人是什么人?”
聘儿坐在运有道下手,不慌不忙道“玉人儿一去了,奴受了这般孤零。问这般是那般?”
我端着酒杯想了半天,说道“来,喝酒。”
运有道抚掌大笑,聘儿和芝奴继续拿手帕捂着嘴乐。你们有点创意好不好,也换个姿势。
我输了令,芝奴替我唱曲。我第一次见芝奴唱。
只见芝奴从容抱起琵琶,紧了紧弦。开口唱道“解不开的连环扣,蜜里调油。放不下的挂心钩,常在心头。快刀儿,割不断的连心肉,无尽无休。咱二人,恩情比天还厚,天然陪就,海誓山盟,直到白头。。。。”
芝奴原来还有一副好嗓子,似清泉滑过山石,似乳燕穿过柳梢。谦虚的说比那帮流行歌手强一万五千多倍。正听得要入迷。门帘啪的一打,婷儿站在门外,一只脚踏在门槛上。柳眉横立喝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嚎什么丧?”
芝奴一怔,住了琵琶。呐呐道“原不知哥儿在睡觉。”
婷儿道“呸。我的哥哥,你也没拿镜子照照自家就唱上了?还蜜里调油,还直到白头?你也配!”
芝奴低下头去,两行泪珠滚落下来。泪珠滑过脸颊,冲散脸上的脂粉,留下浅浅的两横印。下巴上隐约看见了胡子茬。我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聘儿见真要吵起来。赶紧走到婷儿面前,一把把他从门槛上拽下来。拉到席间,口中道“我的小祖宗,就你气性大。瞧这睡眼朦胧的,头发都乱成这般样儿了。”
婷儿愤愤的甩了聘儿的手,指着芝奴骂道“再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在我房里就。。。还好意思当着我唱你俩个是连环扣呢。”
芝奴抱着琵琶抽泣道“原是我的不是,哥儿也别当着人闹起来。”
运有道不知道从哪拽出把扇子来,好整以暇的扇着分看俩人争风吃醋。笑的那叫一个骄傲。你看吧,古今中外无论现代还是异世。女人,就这点劣根性。爱看这个。
我看芝奴实在是委屈了,有心为他出头。看见他下巴上的胡子茬又想乐。而且又是别人家里不好闹腾。索性上去拉了他的手,拽他回房。
芝奴揉着眼睛坐在床上,我喝了几杯,本来就烦躁。看见芝奴委屈成这幅样子,这会儿酒劲就要上来。推门要出去,芝奴忙问“你做什么去?”我说“不用你管。”说着把门拉开。
芝奴几步跑上去,用身体把门挡住。我伸手推他。
芝奴双手拉住我衣袖,连声哀求“好人儿,闹出来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日后怎么相见,您抬抬腿走了,可怜我在这火坑里。。。”
我血气上涌,一把捉住他手“我给你赎身。”
芝奴一下子不哭了,定定的看着我“夫人可是说真的?”
我点了点头,芝奴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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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奴向前扑到我怀里,身体就和门分开了。这工夫门一下被推开,芝奴往前一扑,我往后就是一趔趄。手下意识的想往后扶住点什么。甩手的瞬间,袖子里滴溜溜滚出来一个手绢包成的布包。
婷儿撞开了门,看见芝奴和我抱在一起。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布包。喊了一声“天。”又哭着跑了出去。
我安抚好了芝奴,让平安请了运有道过来。说了给芝奴赎身的想法。运有道先笑着给芝奴道喜,然后叫我别管了,她去与龟公谈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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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运有道去跟龟公讲盘子,自己回了家。子玉笑盈盈的在屋里等着我。我低头看自己脚尖,摩擦到睡觉,才把要给芝奴赎身的事儿说了。
没想到子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接着跟我商量,说几位侧室散住在院子里不好。现在家里人还少。自然可以一人一个院子,以后我的儿女多了起来,这房子可就不够住了。不如趁芝奴进门,大家搬到一起住去。
清泉园院子宽敞,把院子扩一扩,加盖上几间,侧室们统一都住过去。留下的几个园子,等着明珠和念儿大了,一人一个。将来家里肯定还得添孩子呢。总得一例看待。
正好初一明珠搬到正房了,让枕流先去漱石那儿挤两个月。等清泉园修正好了,芝奴也可以抬进来了。
我觉得好像有道理,就按他说的办。子玉趁势说不如名字也改一改,免得漱石心里不舒服。我起名无能,就一总交给他了。
☆、升堂问案
我自己在书房拆了手绢包,把瓜子仁倒在一边,看手绢上面的字。只见写道“瓜子不是稀罕货,一文钱买下一小撮。”我扑哧就乐了,真实在啊,都是大实话。接下来看“虽则数量不算多,一个个曾打我舌尖上过。”猛想起聘儿喂运有道吃瓜子,胃里一阵阵往上翻。再看“礼轻却是人意重,姐姐切莫忘了我。”看落款时,却是婷儿。
正不知道那这包瓜子怎么办,运有道来了。看见桌上摊开的手绢,二话不说就抓起一把瓜子塞嘴里了。
一边吃一边道“这个就当是谢媒人了。”
我逗她“这是我剥的。”
运有道一张嘴哇的一声把瓜子吐了一地。吐完满桌子找水漱口,我乐的直不起腰来。忙告诉她,别找了,不用怕。是原装的,不是我剥的。
运有道恨恨的把桌子的瓜子都拢到自己手里,问我“真个不是你剥的?”
我连连点头称是。
运有道一把把瓜子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你横竖有芝奴了,婷儿的心意还是便宜了我吧。”
我忙问她,芝奴的事儿怎么样了?
运有道道“尊夫可准了?”
我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我昨晚在房下领了钧旨的。”
运有道冲我一挑大拇哥。然后道“贤契辛苦了。芝奴那边需得慢慢磨,有我在,断不会让你花了冤枉钱。”
中午留了运有道吃饭,饭毕平安过来说明珠的屋子收拾好了。子玉让我过去看一眼。
运有道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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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给明珠收拾的屋子很宽敞,中间有多宝格隔断。墙上挂了宝剑,葫芦等玩意,看上去与墙又是齐平的。上手一摸才知道是镶嵌在墙内,一进门还摆了听风瓶等雅玩。
门帘并帐子都用了绛红色,陪着黑漆的家具。显得稳重大方。
瓷器是一色的甜白瓷,连果盘都是缠丝玛瑙的。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我十分满意,跟子玉道谢。
子玉笑道“妻主说哪里话,明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用心的。”
我心里的滋味再也说不清楚了,有几个男人能拿别的男人的孩子当自己的那么对待啊。。。
看完了明珠的屋子,跟子玉回了正房。穿过一溜走廊,廊外叶正绿,花已放。子玉走在我身后,跟我保持半步的距离。我随手折了一只花,想了想我拿着不合适。就递给了子玉。子玉笑着接过,跟我说“新院子的名奴想好了,叫春园如何?”
我问“怎么讲?”
子玉道“春天建下的院子,建好了妻主又挪过去满园春色。愿妻主长沐春光。”
我说“好,就叫春园。”说完自己又觉得别扭,叫春园,叫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