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觉得第一次见面,平白无故送人东西,实在是冒昧得很,不由脸一红改口道:“姑娘可取出两三粒,与这鹤儿服下,它的伤就无妨了……”
蝶仙这一走近,和少年这一对对谈,越觉其五官俊秀,气宇不凡,无形中更生了无限好感,此时单手接过那药瓶,低低地道了声:“谢谢你!”
少年露出编贝之齿一笑道:“不要客气!”
于是他又看了一下天,正巧蝶仙也在看他,他不由脸红了红又说了声:“天不早了……”
蝶仙也跟着看一下天,少年似无理由再多逗留,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说着移足走了几步。蝶仙此时闻言不由一惊,由不得以那双剪水双瞳,注定着这俊美的少年,她多么不愿叫他走啊,只是她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少年走了两步,又不由回过了头,脸一红道:“姑娘!你贵姓?可否……将芳名赐告?”
蝶仙低了头,小声的道:“我姓裘!”
少年接问道:“裘?芳名……?”
蝶仙羞道:“蝶仙,蝴蝶的蝶,仙人的仙。……你呢?”
只可惜最后那两个字,声音太小,以至于那少年没有听到,仅听少年口中反复的念着:“裘蝶仙,裘……蝶……仙,这名字太美了……”
良久,蝶仙觉得对方还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呢,不由得慢慢抬起头来向对方一看。
她的脸色不由变呆了,原来那少年此时竟已无踪,蝶仙忍不住扑上前,四下一望,满林阳光,哪有那少年的影子了?
她不由忽然感到一阵寂莫之感,多少年了,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感觉到,只是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变了,她觉得这个人生,并不如她往日所想的那么恐怖,那么痛苦……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如今少年偶然的来,带来了一阵阳光;他突然的去,却又把阳光带走了。
留下的更是无比的痛苦和失望,更较先前为甚。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正是多么需要如此一个人啊……需要这么一个和自己一样年青的人……有了他,自己就可以忘了眼前的痛苦,忘了那老人……
然而,少年的来是那么突然,难道自己幸福竟是这么微微的一闪么?
想着想着,这可怜的姑娘由不得芳心尽碎,一交手扒在一方大石上痛哭了起来。
那哭声直如幽咽的流水,那么婉转,那么凄惨,闻之足以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她边哭边摸着那只黑鹤的羽毛,此时倒不是为别的伤心,主要是她想到了自己以往眼前的遭遇,她想到自己年纪青青这一辈子将如何是好啊?
难道这一辈子永远都住在山上么?难道永远一个人就像这么一个孤儿似的么?
想着她不由哭得更伤心了,这两年来她从未这么伤心地哭过,这一哭足使天地为之动容,草木为之含悲。
正当她哭得伤心的时候,一个大头的老人正由对山提着食篓往这三元峰顶石室行来。
他照旧把食篓放于门口,拿起昨天的食篓,反身就走,忽然他听到了蝶仙的哭声。
雷鸣子不由大吃一惊,他慌忙的遁声往觅,发现了蝶仙,见她正抱着一只黑鹤在石上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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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子不由痴痴地立在一旁,他想上前去劝问一番,但是他是那么自愧,由蝶仙的哭声里,他听出这哭声是包含着多少久远的伤心啊!
他不由在一旁也陪着落下了不少的眼泪,他用心声泣求道:“可爱的姑娘,你不要再伤心了吧……你原谅了我吧!姑娘!都是我害了你……我雷鸣子如今既做了天大的罪人,来世但求变犬马以谢姑娘……”
想着这雷鸣子一时哭得好不伤心。蝶仙正在伤心不已之际,隐闻得不远处传来阵阵抽搐之声,不由顿止哭声,抬头一望,却见自己居处林前,站着一个矮小的黑衣老人,那正是害了自己一生的雷鸣子!
裘蝶仙不由一时转悲为怒,娇躯一纵,已至雷鸣子身前,带泪叱道:“你还来干什么?雷鸣子!我真想杀了你!”
雷鸣子不由后退了好几步,带泪道:“姑娘!你你……不要哭了……你说吧!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蝶仙泣道:“我要你做什么?我看见你就讨厌,你还不走?”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剑,雷鸣子不由喟然长叹了口气,落了几滴老泪掉头而去。
蝶仙待他走后,注视着他矮小的身影,心中不知是悲是怒,暗忖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是我害了他?还是他害了我?……”
想着怏怏返身而去,手中的鹤儿犹自呱呱鸣着,蝶仙把它抱进石室内,打开了先前那少年所赠的药瓶,一阵异香扑鼻而出,果然大非寻常药丸可比。
瓶中所置满满一瓶绿色丸药,那黑鹤呱呱连鸣两声,不待蝶仙喂食,已张开了大口,目光注定着药丸。蝶仙不由依言给它服了几丸,收瓶人袋,细看那黑鹤一身黑羽,油光发亮,一双大眼红光四射,端的是神俊无比。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新得异禽,这么一调弄,竟把先前一腔忧愁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蝶仙每日练功弄鹤,日子倒也相安,转瞬之间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她偶然也会想到那少年,只是奇怪他到底从何方而来?为何匆匆一面,竟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这一天时已巳初,蝶仙由石室中踱出,觉得十分无聊,阵阵山风吹在身上,微微觉得有些冷嗖嗖的,当空中闪着几颗星儿,顺步往对面的小林中行去,只见片片石林,被当空那轮皓月映得一片银色,像穿了一件霜衣似的。
空山狼啼,闻之令人毛发悚然。蝶仙边行边观赏这番景致,由不得在月上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倏起倏落地向前疾窜着。
正在兴致头上,忽然听到一阵婉转笛声,直如鹞鸾出谷,荡回林中,十分动听。
蝶仙不由即速止足,闻那笛声,吹弄得十分凄婉,由远而近,随风送闻,好像就在眼前似的。细听之,直如二情侣互诉幽情,如泣如慕,闻之几令人泣然而下。
蝶仙本是多情之人,此时闻声,几乎听呆了,一时怔立当地,一直听到一曲末了方如梦初醒,暗叹道:“此人真是一至情之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心中不由大奇,这附近居然还有如此雅士,自己居然会失之交臂,诚可憾也!
正自后悔方才只顾听那笛声,竟自忘了循声往觅,以致错过了一瞻高人雅士的机会,方怨艾间,忽听笛声再起。
这一次却一转悲哀为壮烈,小小一枝笛管,被这人吹奏出金马铁戈,虎啸龙吟之音,闻之令人不胜振奋之感。蝶仙感奋之余,忙循声往觅。
进入一片小林,来至一座乱石小峰,石木错落颇为难行,蝶仙生恐错过时机,笛声又止,忙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身形倏起倏落,一路腾纵而上。
不想身形已近,笛声忽止。蝶仙此时正立身一石上,微闻有人一声轻叹道:“独坐青石梢,引笛惊宿鸦,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仰颈苍空里,星星知我心……”
音调清晰,字字清圆,蝶仙不由寻声望去,见一人跌坐石峰之上,面朝峰下云海,正自喟叹感语。
夜色中,但见此人一身儒衣,被风吹得左舞右荡,翩然若仙,右手持着一管绿闪闪的翠笛,感叹方毕,竟自又将翠笛往口上凑去。
于是笛音又起,直如仙乐自空飘临,裘蝶仙不由痴然凝目,一时竟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
她究系一明理少女,心虽早为笛声陶醉,却不便现身示人,是故只想偷听数曲即归,却不知此时意恍心乱,足下未免放重了些……
那儒士正自凭月吹笛,闻声忽然停住,猛一回头,月光之下,但见一素裳少女,正立于身后不远,不由大吃一惊。
单掌往石上一按,就像一只野鹤似的拔空而起,在空中大袖一扬,已经飘飘的落在了蝶仙身前。
蝶仙乍惊之下,不由脱口惊叫了一声,“倒莲拔步”,娇躯一连后退了七八步。
那人口中方喝了声:“什么人?”
不想目光扫处,俊眉一展,脱口喜叫了声:“是裘姑娘么?”
蝶仙乍惊之下,只疑这人欲向自己用武,正侧身以防,闻声一惊,月光之下,但见这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细一认之,芳心不由大喜,当时赶上了一步,笑唤道:“你是余相公……”
只因少年今夜去冠,改束发髻,故乍看起来却少别于昔日,蝶仙乍看竟未认出。
少年为蝶仙这么一呼,不由一笑道:“咦?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姓余的?”
蝶仙此时面对少年,但觉其英姿超然,长身玉立,英俊之中别具体贴之感,尤其这少年一颦一笑,一语一行,均似有无比的吸力,左右着自己的灵魂,使自己一看见他,就有一种舒适安全之感。
蝶仙听对方这么一问,状极率直,不由羞笑道:“你忘了……那天你自己说的?……”
少年此时已含笑走近,对面而立俏皮的皱眉问道:“那天我说了?……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蝶仙不由哼了一声,有意压低了嗓子学着少年那天的口气道:“姑娘何故逼人过甚,难道余某当真就怕你不成?”少年被说得玉面一红,蝶仙也跟着笑了。
那脆铃也似的笑声划破了寂空,衬着这少女娇柔的倩姿,偶尔吹来的小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用雪脂也似的手,轻轻的拢着头发。
这些少女细微的动作,看在这少年的眼中,是多么富于诱惑的力量啊……那少年不禁看得呆了。
蝶仙见他只是痴痴的望着自己,先只觉得好玩,谁知良久亦然,不由有些害起羞来,她斜瞟了他一眼,连羞带笑的嗔道:“喂!你是怎么了?……有完没完呀?”
少年似大梦初醒的“哦”了一声,自觉失态,也不由显得不十分自在,口中吃吃道了声:“今夜幸逢姑娘……一时喜极,竞自失态,尚请你不要见怪才好……”
蝶仙嫣然一笑道:“谁怪你来着?”说着眨了眨眼又笑道:“倒真看不出,你这人不但武功出众,而且还吹得一口好笛子哩……那曲子真把我迷住了!”
少年汗颜一笑道:“空山无聊,引笛自娱,却不知竟惊动了姑娘……真是罪过,姑娘可别见笑。”
蝶仙这一就近交谈,更觉对方文静儒雅,由不得芳心微微起了一阵波纹,少不得多瞟了他一眼。而多情的少年男女,常常把内心深处的感情,借着目光的流传,而抛向对方……这一眼,已使她和他都深深的陷于感情的圈子里了……
蝶仙本是落落大方惯了,不管对任何人,永远是那么率直天真,从未因交谈而令自己害过羞。因为她从来对任何人,没有动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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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思并非说是她没有感情,而是她真正的感情,却潜在内心的深处,正如初懂感情的少女,时常把感情封锁到内心的深处一样。她们尽量把自己伪装成冷冰冰的态度,那样子人家乍看起来,定会说她们没感情,而事实呢?我相信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没有感情的,正因为他们是有所拘束,有所顾虑,一旦他们发现了适当的用情对象,那感情就会在情不自禁的情形之下,牢牢盘结在对方身上。
蝶仙正和如今普通的少女心情一样,只不过她有一段惨痛的遭遇而已,然而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却依然是那么真纯,那么洁白,那么甜,那么美!
此时她忽然对眼前这少年,感到害起羞来,同时举动也显得不大自然了。少年每一顾视她,都令她感到无比娇羞,但却有一种兴奋感。
二人相对良久,山风阵阵,吹得二人裙裳飘扬,少年咳了一声道:“此处风大,姑娘可愿随愚兄绕至后坡一谈么?”
蝶仙只是点了点头,少年见状颇喜,随放步前导之,边行边笑道:“上次巧遇姑娘,还只以为你是偶而游山至此,如今判来,姑娘莫非竟也住在此山不成?”
蝶仙见他边说着话尚且只顾回头,不意间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交,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
少年脸一红尴尬的回身笑道:“光顾说话了,竟差一点摔了一交……”
蝶仙哼了声道:“可惜没摔着,要不然才开心呢!”
遂一绷小脸笑道:“你别竟问我,我还没问你呢!见了两次面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闻言嫣然一笑道:“我姓余叫燕青,去年别师后,因遵师命要在此山采集几种药物,故独自暂居在这莫干山,已经来此快半年了……姑娘你呢?”
蝶仙闻言不由低下头,转念一想,不便以实言告之,只笑了笑道:“我也住在这山上……”
少年似颇喜道:“要知道你住在这里,我早就去找你去了……”
蝶仙仰脸微笑道:“你找我干什么呢?”
余燕青不由脸一红,遂也低下了头,呐呐道:“我也不知道……自从那天见了姑娘以后……”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抬起头,蝶仙正以那双剪水双瞳注视着自己……那流动的目光中,荡漾着异样的情意,竟自落下泪来。
但她瞬即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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