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通红的看了看他,却是呐呐说不出话来。
老尚书见状,不禁呵呵大笑了起来。
他对着余燕青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太冒昧了……第一次见你,就问你这些话,自然你是不会说了……可是小伙子!”
他顿了一下,不由正色道:“这几十年以来,我为官朝廷,颇能知人善认,只一见你,就辨出你是一个刚毅正直之士,所以成心结纳于你,否则我又岂能让你登车?……”
燕青不由被说得十分汗颜,更不知说些什么好。老尚书少缓了一下脸色,却叹息了一声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留恋过去,那是最可怜最愚蠢的事。年青人!你为什么不去想想,去努力未来,来弥补你所认为过去的遗憾呢?……哈”
老尚书一口气说到这里,燕青不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时心中突然有些开朗,但是那只是一刹时,当他回想到过去那种悲伤的岁月,和眼前的断肠事儿时,他脸上重新又罩上了一层阴影。
他苦笑了一下,道:“老大人,你的话是不错。可是我恨我自己太渺小了……太平凡了……”
老尚书莞尔一笑道:“年青人!并不是你做不到,乃是你不愿去做到啊!”
燕青惊怔了一下,道:“怎……怎么会呢?”
这位当今的兵部尚书,正是具有一番深心,要把眼前这有为的青年人超度下来,也可说是他独具慧眼,认出了燕青这个英雄。
陆老大人呵呵一笑,道:“我只问你,眼前的不如意,是……唉……这一段事,先放下,我自有为你解决之法!”
说着他叹了一声,看了惊愣的燕青一眼,翻了一下眼皮道:“年青人,你的学识如何?”
燕青脸红道:“学识?……”
老大人点了点头。燕青心中不禁狐疑了起来,心想他问这些做什么?
当时呐呐地道:“念了七八年书,略知圣贤之理……却没有什么成就。”
老尚书似乎脸色一喜,点了点头道:“这就很够了!……很够了……”
燕青不由抬头看着他道:“大人……你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尚书嘻嘻一笑道:“你是单身一个人吧!其实你祖上倒是世代富贵,只是不幸父母早故,一生饱受伶仃之苦……可叹!可叹!”他说着叹息着摇了摇头。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他猛然由位子站了起来,抖声道:“这……这……你老人家如何得知呢?”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吃惊,我是由面相上看出来的……我猜的不错吧?”
燕青这才痴痴地坐了下来,一时对这老尚书拜服十分,正因为老尚书一语说中了他的隐痛,不禁触动伤感,当时拚命的咬紧了牙,不让眼泪流出。
他默然地点了点头道:“是的,老伯你老人家没猜错……”
老尚书伸出温厚的手,轻轻地在他身上拍了拍,道:“不要难受,你可知我今日虽贵为尚书,往年也和你是一样的么?”
他声音十分柔和,那双眸子,却又是正气凌人。燕青听他这么说,一时反倒怔住了。
他惊恐的目光,和老尚书温和的面色一接触,这一刹时,他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他禁不住叫了声:“老伯!你……”
老尚书点了点头道:“你明白了么?孩子!我幼年的遭遇恐怕比你更苦,更多磨难啊……”
“只是,我战胜了它们,我把我的生命,贡献给了我们的国家……如今你可知我责任的重大?可是!孩子,我却是一个快乐的人了!”
他紧紧地抓住了燕青一只手。
燕青感觉到,由他掌心中,贯流着一股股的热流,那正是老尚书数十年来对国家生命的热力!
燕青一时不由感动十分!
老尚书不由松开了抓紧着他的那只手,叹了一声道:“现在国家正是多难之秋,张居正死后,政治日乱也不去说它,你只看。”
他点了点头,眨着那双光亮的眸子道:“杨应龙作乱播州,安南太尉阮沟称王于顺化……日本军犯朝鲜,兵虽退乱未平……”
他长叹了一声,苦笑道:“你们这一辈青年人,是该如何为国事而尽力,却终日周旋于儿女私情……”
他目光注定在燕青脸上,半天才道:“神宗皇帝是个好皇帝,只是他一人……”
说着他那双虎目之中,竟闪着晶晶泪痕,抬起袖口擦了擦,感伤地道:“我陆治虽是热血肝胆,却怕帮不了他什么大忙……”
燕青这时才知,眼前这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陆将军。今日的陆尚书,不由一时肃然起敬。
他张了一下星目,感动的道:“经老伯你这么一说,小可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陆治这时站起,拉了一床薄毯,轻轻盖在了那小俊身上,原来那小孩子已睡着了。
车棚上噼哩啪啦的响着,不知何时,竟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来。
夜——仍是漫长的在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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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小停,车座上二人,下车换了雨衣,重新扬鞭起程……
燕青这时似已扫除上车时那种郁郁的气质,同时对于这位老尚书,起了由衷的敬佩之意。
老尚书叹了一声:“好长的夜!到天亮还有一会呢!”
燕青呐呐道:“是的……”
陆治的眼光,又回到了他的面上。
四只炯炯的眸子对了一下,各自微笑了笑,老尚书笑道:“这一会,你气色比上车时好多了……”
燕青欠腰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夜能逢老伯,真是小可极大的造化……”
老尚书呵呵一笑道:“老夫在朝,向以直谏著称,差不多权贵,对老夫恨之入骨,故此为官数十年,虽是宾朋满座,却是知音无几……”
他呵呵笑了几声,又接道:“今夜想不到巧获知音,你既不嫌我老朽惹厌,我二人不妨来一个剪烛夜话,也不叫古人专美于前,好么?”
燕青剑眉一挑,喜道:“此正是后辈敢望不敢言耳!”
老尚书不禁又呵呵大笑了好几声,连连点头道好,他从身侧一提盆内,取出了一格,递与燕青道:“先吃些点心吧!”
燕青肚子早饿了.只是不便说,此时接过,也不再客气。
老尚书又亲自倒上一杯热茶,递上,燕青双手接过,道了谢。
俗谓“穷不言,食不语”,二人也不说话,各自吃了些东西。
老尚书只少进饮食,燕青却把一叠“鸡丝酥饼”吃了个干净,喝了两杯茶。
老尚书问道:“够了吗?”
燕青连连点头道:“多谢老伯,小可吃饱了!”
陆治接过食盒,归置好了,此时二人都不由精神大振。
燕青看了陆治一眼,问道:“老伯苗疆之行,是为公还是为私?”
老尚书眼睛眯成了缝,笑道:“自然是为公。否则,老夫我哪来如此闲情!”
燕青嘴皮动了动,本想追问一句,却不好意思出口,陆尚书已微微一笑道:“这本是君国大事,自然不便透露,不过随便说说也无所谓,我相信你不会走……”
燕青不由怔道:“要是有关国家机密,老伯还是守口的好……”
陆治哂道:“说说无妨!”
他遂把声音压低了些道:“你可知道苗疆一地,共有生苗野番,多少部族?”
燕青不由茫然摇了摇头道:“这……这小侄还不清楚……”
老尚书笑了笑道:“这也不怪你,其实连老夫我这十几日尽心考察,尚未能窥出全豹!”
燕青眨了一下眸子道:“这与老伯此行有关么?”
陆治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关了!”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看这苗疆,眼前一片太平景象,可暗中蕴藏着一番大大的兵戈……不久即将大乱了!”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道:“老伯是说,朝廷即要用兵苗疆了?”
老尚书目视着他,半天才点了点头道:“贤侄!你猜得不错。正是要用兵了……”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他脑中立刻想到了云娜,想到了那仁慈的大康土司,一时不禁暗然失色,呐呐道:“这……这……又因为什么呢?这地方不是一向很太平么?朝廷又何忍这么做?”
老尚书嘿嘿冷笑了一声,道:“孩子!你知道什么?”
他顿了一下,又接口道:“你只看这苗疆一地,各族丰盛秋祭的情形,其实他们各族无不穷兵黩武,阴谋勾结,企图侵我川贵内地,要是朝廷再不先下手,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了!”
燕青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当时张大了嘴道:“这……这消息可靠么?”
老尚书莞尔一笑道:“自然可靠了……”
他看了燕青一眼,轻松的道:“不过我此行暗里窥视了他们一下虚实,实力最强的却只有大康,黑刺二族。”
燕青不由大惊道:“大……康,大康族也阴谋造反么?”
陆尚书似乎对他这种态度,颇为惊奇,当时皱眉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着,你和大康族有来往么?”
燕青不由面色一红,点了点头道:“小可罪该万死……大康族土司父女,对小可有救命之恩……”
老尚书口中“啊!”了一声。
他忽然呵呵一笑,燕青脸上已吓得变了颜色,不想陆尚书用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道:“贤侄,你放心吧!我话还没完呢。”
燕青看着他,傻傻地点了点头,老尚书一面笑.一面却摇头道:“要是你与别族有所交往,老夫官命在身,就要老实不客气,拿你一个罪名……可是你却偷偷和大康族有交往,这也不无运气了!”
燕青这才一块石头落下地,当时怔道:“这是为什么呢?”
老尚书收敛着笑容,道:“大康土司在我汉旅生长有年,久受我文化熏陶,虽是苗人,却是识得大体,此次阴谋图反,仅他一族没有,非但没有参加,却暗中对各族告诫……”
他笑了笑,又接道:“老夫为嘉他这番志节,已决定,等返京后,立上奏章,保他乱平后,治理全部苗疆,列名为苗族大都统!”
燕青不由高兴得笑了,不由自主地道:“老伯此举功德无量,谢谢老伯!”
陆治不由一怔道:“咦!你谢什么?”
燕青这才发觉,不由俊脸一红。老尚书眼珠一转,心中已明白了八分。
当时皱了一下眉道:“你方才所说,大康族长父女二人对你有救命之恩,这是什么意思?”
燕青讷讷道:“是的?他父女二人……尤其是那位云娜小姐……小侄若非她伤中侍候,恐怕今生就没命了!”
老尚书心中已雪也似亮了,他面上毫不动色地道:“那位小姐有多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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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看了看他一眼,道:“她,她十九了……”
老尚书点了点头,遂转过话题道:“你放心,我一定事先通知他们,务使大康一族不受一毫伤害,借此报答他对朝廷忠心!”
燕青红着脸道:“老伯此举非但救了他们,也令小侄心安了……”
老尚书把头部向后靠了靠,燕青却发现他那双眸子,仍然盯着自己,一直盯视了许久。起先燕青并不在意,可是后来到底有些沉不住,不由窘笑了一下,咳嗽了一声。
陆尚书微微一笑道:“余燕青,你眼前既是灰心失意,四处飘零,却是有负少年好时光,何妨随老夫为国家尽一番力?将来或能谋个功名,也不负身为男儿一场……”
他顿了顿,接道:“贤侄,你意下如何?”
燕青想不到老尚书竟会有此心意,当时愣了一下。他本是万念已灰之人,此次奔返中原,亦没有一定去处,老尚书说出这种话,无疑为他展出了一条道路,他只思索了一下,不禁喜形于面。
当时尚不敢信这是真的,唯恐老尚书仅是一句戏言,不由紧张地问道:“老伯……你老人家所说可是真的?”
老尚书笑着点了点头道:“我颇有意思提拔你一下,只是看你可肯接受么?”
燕青不由喜得笑了,可是他立刻又皱眉道:“可是小侄……又能做什么呢?”
陆治呵呵一笑道:“套用一句你们江湖话,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贤侄,你有这么一身好功夫,还读过几年书,怎怕没事做呢!”
燕青不由一怔,心中暗忖:“这陆治好厉害的眼睛,他怎知我有武功呢?”
当时不由道:“老伯怎知小侄会武呢?”
老尚书又呵呵一笑道:“贤侄,你也太把我看差了……”
他顿了顿,微微耸动了一下眉毛,笑道:“你在车外,没上车时,我已由窗缝里,把你瞧了个一清二楚……只看你手抓马鞭那种出手劲头儿,就一切都清楚了!”
燕青不由脸红了一下笑道:“老伯真神人也!”
陆治嘿嘿一笑,道:“这还不算,你要不会武,带着这个干吗?”
他说着一欠身,已伸手摸在燕青衣包头上,五指一插已抓住了隐在衣包内的剑柄,向外一抽,已把一口长剑带鞘抽了出来。
燕青不由惊吓道:“小侄太冒失了……”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无妨,在外头走的人,兵刃自是刻不离身的防身之物……”
他说着话,目光却在那长剑上转来转去,满面现出惊异之色。
燕青不由缓和道:“老伯对宝剑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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