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真不知如何出口,当时脸又红了一下遂搭讪道:“她名字叫裘蝶仙,姑娘莫非认识么?”
云娜见燕青语言犹豫,心中不由更生疑念,闻言后杏目微转,心说:“好呀!你倒反问起我来啦?”
当时微微一笑道:“大哥的朋友.小妹怎么会认识?……”
说着她用杏眼瞟了一旁的老父一眼,颇觉下言碍于启口,但是她仍然忍不住,脸红了一红道:“方才大哥的话尚没有说完呢!那位裘姑娘,她是大哥什么……人呢?”
方言到此,却见大康土司正自拿起茶杯,向燕青让茶。燕青心知这云娜要问什么,正自心想难以解答,见大康让茶。慌不迭举起茶杯,向老土司朗声道:“老伯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声音说得相当大,正好把云姑娘说出的下一半话给混了过去。
云娜鼓足了勇气,问出这句话,却被父亲敬茶给岔了开去,再问又碍于启齿,一时气得鼓着小腮帮子,直生闷气。
燕青看在眼内,心中真想笑,当时俊目向她微微一扫,叹道:“姑娘不要为愚兄之事操心,这事想必日后定会有眉目的!”
他这句话分明面上是一句好话,暗自颇有劝姑娘少管闲事之意,云娜慧外秀中,焉有听不懂他这句话的道理,一时黯然低下了头。
无限的心事,在她的心眼里起伏着,那两汪多情的眼泪,却不禁在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中,转呀转呀,就是差一点没淌出来。
燕青见她这一伤感,粉颈低垂。双颊绯红,那蕴在双目中未流出的泪,就像荷花含露,珠滚玉盘也似,不由也怦然心动,英雄气短,自然难免儿女情长,他这种怜花惜玉之心一起,日后却为他自己带来了无限伤怀,几至于饮恨终身。
燕青此时见状,心中一软,不由微微笑道:“姑娘爱人之爱,愁人之愁,如此侠女心襟,令愚兄好不感怀!”
云娜本自忆景伤情,闻得燕青这两句话,一时由不住伤怀尽去。
本来嘛,话是开心的钥匙,余燕青这两句话一说,那初涉“情”场的云娜,不由芳心大释。
那汪多情泪,只是转呀转呀的,这会却不见了,在她那苹果也似的小脸上,如春蕾开绽也似的,浮起了浅浅的一双酒窝儿,可不是,她又笑了!
老土司在女儿说话以至于低头伤感之时,他始终没说一句话,可是他却能了解女儿伤感的原因。他那双深陷在目眶以内的眸子,从一开始,就如冷箭也似的射进了女儿的心。
他知道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今天才真正的心有所属了!
同时他更感到,余燕青是一个非常稳重正派的少年,无论谈吐人品,都是上等,自己正愁女儿一天天大了,这苗疆村夫野男,岂能匹配女儿终生之事而烦恼.却在此时走来了这多情伤怀的余燕青。
老土司往昔阅人多矣,他自信自己这双老眼,如果不花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少年,正是自己理想的佳婿,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处成此事。
渺小的人啊!渺小的燕青啊,即使你自命为一世奇侠,可是你对于“感情”这两个字的认识,又是如何呢?
记得有位西洋哲学家说过,他说:“在一声消失的爱情最后一声叹息里,听到了一个新生的恋爱音节,那是极具愉快的一件事,正如看完落日的余晖,再回过头来看天边复出的明月一样……”
余燕青就是这么一个人,虽然他一千个一万个忠于他的爱人,忠于他的诺言,但是“感情”之发生,直如奔雷飞电,那就如同氢与氧的结合而成水是一样的,你不可能事先去预料,更不可去加以防范,因为你完全是处于被动的地位,那么什么才是主动呢?告诉你,那是“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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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青在云娜的笑容里,感到全身精神振奋,真的!这是奇迹。
这个少年人,自从离开了蝶仙之后,他已久尝了失恋滋味,风餐露宿,饮马江湖,他所缺少的,正是像云娜这种可爱姑娘的关怀与笑……
哥德说:“如果得不到所爱者的微笑,那么你说,人生又为了什么呢?”
虽然眼前说云娜是燕青的所爱者,还太早了一点,但一点点小小的是非,都象征着未来的趋示。
云娜用充满了“领情”与“会心”的眼波,向燕青传递了她的感情,而那年青的侠士,也自收受了。
老土司搓了搓手,咳了一声。的确!在这种场合里,这老人是太多余了。
但是他是一个人,一个会动的人,又怎么能叫他不说话呢?
他说话了,他说:“大概晚饭快准备好了吧!我还是去看看去。”
果然他已发现到,自己应该怎么去做了,可是当他瘦长的胴体,方一站起之时,软帘掀处,那个年青的苗女已款款而入。
她向主人弯腰说出了晚餐齐备的消息,老土司遂转头向着燕青笑道:“苗疆野域,无以飨客,余先生有不惯处,尚请明言才好!”
燕青寒暄了几句,从位上站起,云娜也随后跟上。当时,老土司在前,燕青居中,云娜殿后,一行三人鱼贯的穿出了暖厅。
燕青才看清了,这所老土司的私邸,十分阔绰,尤其建筑得十分宏伟。
暖厅之外,是垂着紫红幔帘的六角形饭厅,所异于汉人者,是这饭厅之中,所列置的不是八仙餐桌,而是一座红石砌就的火灶。
这座石灶,砌起有三尺高下,作圆形,台上绕着一圈钢丝骨架。
炉中熊熊的松枝,正劈劈拍拍的燃烧着,因为有松子的关系,全室非但没有一丝烟火之味,却散布着阵阵幽香,也没有黑烟上薰。
在钢架旁边,置着三张软椅,另有一石案,十分光华,案上有小玉盘各八。
内中分置洗剖好了的各种家禽,另有牛、鹿、野猪等各色野味,俱都切得大小适中,有长锥形钢又数把,铸有红木把柄。
另有五大钵,分置酱、油、酸、姜、辣五味,供人自行涂抹烤食之。
老土司微微一笑道:“苗族中四季全是烤食,不像中原汉族,尚分热炒凉拌,余先生如认不惯,老夫另差人换以汉族食物如何?”
燕青忙笑道:“晚生最喜烤食,这已太好!”
云娜只是抿嘴而笑,此时老土司由苗女手中接过了钢叉,燕青和云娜也各自接过,分别由案上盆中,插取自己所喜禽畜,在钢丝架上烘烤,待已呈焦状,再分以钵中佐料抹涂扫之。
如此一会,油脂腾芳,滴在松枝火中,噼噼啪啪作响,一旁二苗女,不时以松枝往火中徐徐加之,少顷各人手中肉食已熟。
有侍者送上玉盘,盘中另有小形刀叉一份,颇似今日之西餐食具。
燕青正暗想,苗人多喜饮酒,不知他们是不是也有此习?
正自思念,老土司已笑问道:“余先生如不见外,少饮一二杯本族所酿的麦酒如何?保险不较你们中原所酿少差!”
燕青方想客气几句,一旁苗女早已由内室取来一个白瓷小坛,分在二人面前,各斟了一杯。
云娜只少少倒了半杯,燕青见酒色纯白,直如清水一般,但酒芳上薰鼻梁,知道酒性必烈且醇,当时正想举杯先敬主人一杯。却见云娜离座款款而起,玉手持杯巧笑倩然的道:“小妹多谢余大哥救命之恩,恭敬大哥一杯!”
燕青忙道:“愚兄不敢!”
说着一仰头,把手中酒一饮而尽。老土司见状,不由一惊,方道:“此酒性烈,余先生不可急饮!”
无奈燕青已一饮而尽,待咽下之后,才觉其热如焚。那酒性由口鼻耳目之中一齐钻出,呛得他几乎流出了泪,一时好不难受。
云娜见状,不由掩口而笑,老土司也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燕青也只好强作笑容坐了下来。
随后又各自敬酒了一番,这一顿晚饭宾主皆欢,少说也吃了一个时辰。
老土司是每饮必醉,今日更不例外,直吃了个酩酊大醉,云娜忙差人,亲自随同老父人内休息,遂又转回,对燕青面色微红道:“家父因见大哥肯留居舍下,一时饮酒过量,你不会见笑吧?”
燕青忙道:“姑娘说那里话,老伯快语快人,愚兄正有相见恨晚之念呢!”
云娜遂盈盈含笑道:“大哥居处,小妹早已命人在后室布置好了,可愿去一观,尚能如意否?”
燕青虽没有醉倒,全仗内功精湛,将酒力丝丝由毛孔中逼出,此时汗如雨下,也有几分酒意阑跚,闻言哈哈大笑道:“余燕青呀!余燕青!你数年飘荡江湖,今日才遇热肠知己啊……”
语音响亮,上震屋瓦,他说着一时热泪泗滴不已,云娜见状,只以为他醉了,吓得芳容失色,忙上前掺起燕青一臂道:“大哥喝醉了,快随我进去吧!”
边说边扶着燕青蹒跚地,向内走去,余燕青边行边笑道:“姑娘不要扶我,我自己会走……我自己会走!”
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他心中渴念着的裘蝶仙就在眼前,那么美笑嫣然,那么体态姗然,一时他再也忍不住,往着蝶仙扑抱了过去。
他抱着她,在她脸上狂吻着,吻着她秀丽的发丝,吻着她发烫的小脸。
他再也顾不得她的挣扎,嘴中痴痴的念道:“啊!蝶妹妹!蝶妹妹!”
“我终于找到你了……蝶仙!这许多年,你到哪里去了呢?……害得我的好苦啊……!”
迷糊朦胧之中,他觉得进了一间极为华丽的房间,他被蝶仙抱在一张软榻之上,他挣扎着想起来,嘴中尚泣诉道:“啊!蝶仙!你……你不要走呀!”
关上了门,黯然走出了断肠的云娜,她含着泪,对着门苦笑了笑,心想:“原来那裘蝶仙是他衷心热爱的人啊……”她揉了一下眼睛,痴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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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江湖女儿
檐前的八哥嬉闹成一团,黎明代替了黑夜。
于是——
大地又光明了,阳光由几棵老榕树的枝桠之间,像蛛网似的交射了下来,在天空交织成美丽的图案.照着几片才飘落下来树叶。
空气是那么温柔安静,啊一可爱的早晨,可爱的今天,不止是人,其实就连天地万物,都应该珍惜这早晨的时光,不是吗?
可是人间偏多的是懒虫,一任可爱的早晨,就像一条无声无息的蛇一样的,轻轻地溜了去,只有在苗疆,在这远离中原的化外之区,人们才真正的把持了“人生”。朋友!你把持住你的人生了么?那么?我告诉你,请先珍惜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早晨。
云娜早早的就起来了。
她独个儿,正支着头,望着檐上那一群叫嚣着的八哥,她尚未全消睡意的小脸上,带着一些模糊的神采,这可能是昨夜她睡得不好。
尽管是花圃中万花献媚,那大朵的野柚花,就像葡萄也似的,一串串的挂满了树枝,散放着浓郁的清香,尽管是那群黑翼的八哥,叫得那么甜,那么妙语如珠,可是——
可是——此一刻,这些对于这个姑娘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失意的时候,美丽的一切,也都是黯淡无光,太阳的光也不再是金色的了,而月亮又何尝有什么诗情画意?啊!天地万物的美,不都是先由于人的“美”而后,才能感觉到它们的美吗?
她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了懒洋洋的娇躯,真的!连这位一向天真任性的云娜姑娘,也会有黯然神伤的时候,“情”之于人,真是有想像不到的威力了。
她眨了几下那双隐藏在睫毛之下的大眼睛,心中不由想着:“这会也不知醒了没有?唉,昨天真不该叫他喝那么多酒!”
这一想到喝酒,云娜的脸就更红了,她清新的记得,燕青酒醉之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用那有力的臂,那么热烈的抱着自己,啊!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云娜更是叹了一口气,那樱桃也似的小嘴,嘟得像个小枣子似的,她不停的想:“原来他却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她还记得,那人的名字是叫裘蝶仙,也就是他此行来苗疆,所要找的人!
这一夜,云娜脑中,也就是转着“裘蝶仙”这三个字,她用一切的想像能力,去替这从未见过面的裘姑娘,勾画出了一幅美丽的面影图案。
然后,她就为着这幅假设的人影而伤心,而流泪,甚至对它嫉恨……
她想着,不知不觉已移步到了燕青睡室之旁,只见那门扉还是紧紧的关着。
云娜在外小声的叫了声:“余大哥……”
可是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云娜不由黛眉微频地又小声叫了一声:“余大哥醒了没有?”
仍然是丝毫没有回音,一个突然的念头,不觉在她脑中一闪:“不要是他走了吧?”
这么一想,这小姑娘可吓坏了,慌忙的扭开了门,那门本来没锁,一推也就开了。
余燕青仰面拥枕而睡,也就是昨天他酒喝得太多了,竟失去了应有的机灵。
云娜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她轻着步子,轻轻的走到了燕青身旁,凝视着他那热情奔溢的俊面,两道斜挑着的剑眉之下,那又黑又长的睫毛……
他是那么甜而静的呼吸着,仿佛在梦中,已获得到了他所要的……
云娜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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