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的快乐,给你;我的痛苦,你也无法逃开;我所经历的,你也要尝个够!”
由他父母过世的那一刻起,阿敖便被迫学着长大,学着成熟,学着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学着冷漠,学着本不应该由他来承受,却又过早强加给他的一切!
或许是被迫得太过,他开始变得偏激,变得带起面具,变得不再信任旁人……所以她也被迫跟着转变——沉默寡言开始与她如影随形。
但至少,在那混乱艰苦的几年里,她与阿敖是贴心的呀,可是这一切,随着武爷爷的过世,也都消逝了。
她无力地瘫坐地上,木然地看着那一幕的再次播放——
不甘年仅二十岁的武司敖正式接掌星亚,武氏的旁系子孙结群硬闯武宅,与武爷爷争吵。武爷爷一时受不了刺激,心脏病发,倒在了喧嚣的客厅、倒在她的脚下;阿敖遭受重击,失去了最后一名血亲。
武司敖哀恸难抑,性子突变,开始仇恨每一个人,竖起了尖尖的刺,防备着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包括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她,包括从小抱他长大的武伯。
她爱他啊,心早在多年前已不设防地陷落;武伯也爱他呀,他一直尽心守护着武家唯一的血脉。她和武伯心中焦急,偏又无法帮上阿敖一点点忙,只能在他工作劳累至极时,为他送上一杯茶,为他默默地添上一件暖衣,也任他将工作中所受的苦闷、挫折,一次一次地发泄到他们身上,默默承受他愈来愈喜怒无常的性子……
可一切,总会好的!
三年,阿敖在接下星亚的短短三年里,已完全掌握了经营大权。他报复性地将一千寄生在星亚的武氏旁系子孙们彻底驱逐出去,完成了武爷爷的生前所盼——
星亚,再也无吸血鬼的存在!星亚,在武司敖的手上,开始茁壮。
而阿敖本人,也艰难地完成了由少年到男人的转变,他学会了与商场上的劲敌握手寒喧,学会了与最不屑一颐、最厌恶的陌生人把酒言欢,学会了一切在商场上的生存原则,也更精于此道。
唯一没变的,是他对武伯的亲情。
当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后,他会放下外面的一切,会多少放松一会儿,与武伯聊聊天,以一个晚辈的身分询求武伯的认同、肯定、支持……
武伯在他心目中,渐渐变成了一位与武爷爷同等重要的人!
可一切,在她和武伯欣慰情况终于渐好之际,武伯……也遭遇了不测!
她好似一个木偶,呆呆地看着十八岁的自己被阿敖扑倒在地,就在电雷交加、滂沱大雨的武家花园里、就在武伯被入宅抢劫的匪徒杀害的地方,悲愤至极、哀恸至极的武司敖疯狂地侵犯着浑身是伤的自己……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武伯替你挡下了那致命的一枪?为什么你不去替武伯挡一挡?为什么呀!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失去爷爷,为什么当时你没有扶住倒在你脚下的爷爷?如果不是你那么冷血,我不会失去爷爷;如果不是你那么自私,只顾自己活命,我也不会失去武伯;你知不知道,武伯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可现在连他也走了,和爷爷一样,也离开我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十八岁的她,仰躺在大雨中,身上的刺痛她早已不在乎,但满心因阿敖的误解、阿敖的不信任而产生的心痛,她却承受不住。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武爷爷过世后的这三年,阿敖始终对自己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原来,武爷爷的死,早已被阿敖加罪到自己身上了啊。
“你笑!?你竟然还在笑?你不是最爱我的吗?你不是也视爷爷、武伯为亲人的吗?难道这一切全是假的,你根本不爱我,根本不爱我们武家?你爱的是什么?我们武家的财产,还是星亚的股份?你跟外头那些吸血鬼一样,是不是?是不是!?”
她想张唇辩驳,却在看到他阴狠的眼睛时,说不出一字一语。
“你说啊!怎么不说话?这次是不是你又因为恨武伯在我心中的分量比你重,所以你才自私地躲在一旁,所以你才冷血地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他被杀!对不对?对不对!?”狂乱扭曲的脸庞上,是刻骨的怀疑及仇恨!
她双手抱住自己,好似也陷在了那梦魇里,浑身抖成一团,麻木地看着自己被最爱的人伤害,被他用无情的言语刺得浑身是伤……
她是觉得好笑啊,近十年的朝夕相处,近十年的相伴成长,近十年的同甘共苦,竟抵不过武司敖内心的那颗种子——那颗不信任的种子!
她为了他,不再笑,不再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除了他,她不认识武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朋友!
他有武爷爷、有武伯;可她,拥有谁?
她不要再梦下去!不要!谁来救救她,将她拖离这可怕的梦境?
她想呼喊,却挤不出一丝声响……她想逃,却移不动陷入泥淖里的沉重躯体,她只能呆呆地僵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切重复上演……
武司敖封闭了武家老宅,拖她一起搬入市区管制森严的豪华大厦;武司敖怕她也离他而去,所以控制了她所有的钱,甚至连武爷爷遗嘱中赠予她的一切房产、珠宝、古玩,也统统被他收了回去。
她好似一名囚犯,被囚禁在那大厦顶层。
她想过死、想过逃离、想过放弃,可她却咬牙承受了阿敖强加给她的一切,因为,她爱他。
“阿潮……阿敖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要陪着他……永远陪着他,绝不能离开!我会感……感激你,老太爷也会感激你,你一定要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当她扑过去想替年迈的武伯挡住那疯狂的暴打时,武伯却拼了命地将她护在身下,只求少爷阴暗的生命里还能留有一丝阳光……
可,在阳光的背后,谁又是她的阳光?她还拥有谁……
紧闭的房门一下子被人猛力踢开,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梦中拼命想逃离恶魔追击的她,她一下子跳坐起身,心狂乱地激跳,满身冷汗涔涔而落。
啪——
刺目的白光立刻充满原本漆黑的空间,她懊恼地闭紧双眸,将死白的脸藏进曲起的双膝间。
她不想被阿敖撞见这脆弱的一刻,可又在心底谢谢他再次将她扯离了可怕的梦境,虽然,永远是用这暴力的手段……
武司敖皱眉凝视着床上那个蜷缩的无助身影,心里不期然地又被酸涩占满。
为什么她总在作着同一个恶梦?难道在武府的时光真那么让她觉得厌恶?
沉下俊脸,他大步跨到床前,俯首瞪视,“你就不能让我安静片刻吗?不停地鬼叫什么?”楚雁潮不知道他在这房间偷装了窃听器,她的一切动静全会一丝不漏地听入他耳中。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吵到你。”闷闷地从膝间挤出失落的话语,她不自觉地咬紧下唇。
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啊,怎会吵到阿敖?难道自己在梦中又拼命地放声尖叫了?
“不是因为我没有满足你,所以你故意报复吵我?”垂在身侧的大掌握了又握,终于有些迟疑地抚上那细瘦的脖颈。
又是一手冰冷的湿意与颤抖!武司敖的眉蹙得更紧了。
“阿敖,你非要这么讲才开心吗?”楚雁潮早已对这类的讥讽习以为常,痛觉神经已麻木了。
罢了,他想怎样随他好了。自七年前武伯遇袭身亡之后,他们两个便已形同陌路,再也寻不回那年少时的熟稔。所剩的,仅是一道阻绝两人心灵的长城。
“对啊,我开心。”冷唇一撇,利眸黯然地转向一旁,不想泄露眸中所包含的复杂情感。
沉默降临,床上床下的两人各怀着不同心思,却又是同样的心酸苦涩。
“算了,我要睡了。”背对他躺回床上,拉起被单罩紧自己,楚雁潮无力再讲些什么。
其实,两人之间,除了互相的刺伤,早已无话可谈。
动一动唇角,他不赞同地瞅着床单下的女人。睡衣全被冷汗给浸湿了,竟还不知换一件干爽的!
武司敖伸手将她扯抱入怀,冷冷道:“我还有事要问你,谁准你睡了?”
转身抱着她步向浴室。
“问什么?”楚雁潮不明白他的喜怒无常,也无力去明白。
武司敖却不理她,迳自跨进浴室,将她放到一旁,弯腰旋开水龙头,把浴缸注满热水。
楚雁潮低叹一声,蜷缩在浴室的角落。难道他还嫌戏弄她,戏弄得不够吗?
忆起不久前他在浴室逼迫自己取悦他的无奈,她无声地叹息连连。
放好水,武司敖又走向她,大掌三两下扯掉她身上的睡衣,不发一语地将她放入那热气蒸腾的水中。随后自己也脱掉衣物坐了进去,从背后紧紧拥住她,将复杂的黑眸流光掩进她柔软的肩窝。
唉,又来了!
他总是这样对她!前一刻对她冷嘲热讽,下一秒又对她关爱有加;在倾尽热情的下一刻,又无情地将她推开。好似有一根细细的丝弦联系在他们之间,总在松了的时刻忽而紧绷,绷到极限又蓦地松离,松松紧紧,却永不会断。
无力的感觉,日复一日,偏偏她又无法抛弃。
她无声地轻叹一声,任自己放松地靠上背后宽厚的胸。
“为什么?”在她即将沉沉睡去时,低哑的质问却传入她的耳中。
心一颤,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无情的硬齿猛陷进她的柔肩,痛得她一阵瑟缩,想躲开,却被紧拥着,无处可避。
“还不说?”绕在她腰上的大掌一缩,惊觉掌下不似从前的盈润,便狠力地一握,恼她不知爱惜自己,更恨自己的在意。
“我、我没胃口!”咬牙吸气,拱身,她想挣脱他的箝制。
“没胃口?”冷冷哼一声,放松力道,他将怀中的瘦弱身子转过来,跨坐在自己腿上,长指顶高她低垂的下颔,“还是不肯,也不屑用我的钱?”
利眸紧锁住她,逼她吐实。
“没有。”闭目遮住眸上的热雾,她轻笑,“我不用你的钱,我还能用谁的?”身无一技之长的她,离开他,根本无法独自生存,他是最清楚的啊。
自被武家收养后,她便伴在他身边,根本没上过学,也没学过什么谋生之技,她是识得字,可长期脱离社会,她还能干什么?
就算在星亚工作,那也是他安排的。除了依附他,她什么也不会。
“那为什么总是青菜白饭?”他每日的便当是她做的,难道,她就不会也做一份给自己?“还是你在报复?”报复他掌控她的一切,控制她的金钱,甚至,她的工作所得也在他的监控下,没有他的首肯,她无法动用一分一毫。
不如此,她若偷偷逃离他怎么办?
将她安排在星亚上班,为的是要监视她,让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掌握中,他不要她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逃离他。因为除了她,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他放心依靠的人了啊!
他的爱,给了她;他的情,给了她;他的一切一切,全都由她收藏,若她不见了,他不敢想像,还有什么是他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天知道,当他不得不因公出差时,他的心中是多么的焦虑与不安。她会不会趁机逃离他?她会不会趁机丢下他?她会不会……她总让他无法放心!
也因此,一忙完公事,管他黑夜白天,管他狂风暴雨,他都会用尽手段赶回家来,直到亲眼见到她依旧站在他们的屋子里,直到拥紧这温暖的躯体,他那悬在半空的心,才能一点一点地回归原位,才会活过来。
她,依旧与他在一起!
他猛地将她压进胸口,紧紧搂住,将热唇印上她的头顶,哑哑低语:“你是我的,永远都不准你逃离!我不管你是否愿意:是否快乐、是否怨我,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手!”他不敢想像,她若真逃离了他,他会不会疯狂至死?
“钱,你只能花我的、用我的,除了我,不准你靠近任何男人!”因为他会嫉妒到发疯。
“我没有。”既然恨她,为什么要紧抓住她,不放手?她知道,自从七年前他怪她为什么不保护武伯,恨为什么死的不是她时——他,早已不再爱她了。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玩具,一个随时可以拿来发泄、拿来羞辱的玩偶。
“我没要你说话!”因为怕她讲出他不想听的,因为更怕她用言语去刺伤她自己。“你这辈子休想离开我!”
纷乱的冲击让她迷失了自己,她抬手圈上他的颈子,迎上他渴切而绝望的唇,让一切的伤心都隐到看不见的角落。幻想此刻,他是爱她的,哪怕只在这短暂的时光……
第三章
睡眼迷蒙地望向四周,壁上挂着山水古轴,靠墙的一侧摆放着一组木质座椅,头顶是丝绒的淡蓝床幔——是阿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