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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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刀声-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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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多时辰已过去了,叶开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动,连指尖也没有动,每个人的手都稳如磐石。

地上的影子又渐渐由短而长。

日已偏西。

叶开的手只要稍有颤抖,酒便倾出,但三个时辰又过去了,他的手还是如磐石般动也不动。

追风叟的神情本来很安祥,目中本来还带着一丝讥诮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叶开的苦处。

叶开只觉得手里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宛如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的头皮也犹如针刺,汗已湿透了衣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尽力使自己心里不去想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他们全身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还要险恶。

壶中的酒若流出,叶开的血只怕也要流出来。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体力和耐力的决斗。

这是一场绝对静止的决斗,所以这也是一场空前未有的决斗。

叶开虽然早就在万马堂的迎宾处和追风叟他们比过一次“无形的交手”,但那一战绝对比不上这一战。

这一场决斗由上午开始,直到黄昏,己延续了将近六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来瞧一瞧。

难道这么大的“猴园”只住了追风叟和月婆婆两个人而已?

或是住在这里的人,只关心自己而已,别人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有人关心的。

暮色四合。

八角亭后的大厅中已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走廊上的宫纱灯笼也不知何时被何人点燃了。

灯光自远处照过来,照在追风叟的脸上,他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已在轻微地跳动,但他的手还是稳如磐石。

叶开几乎已气馁,几乎已要崩溃了,他的信心已开始动摇,手也将开始动摇,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支持下去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月婆婆手里拈着的棋子突然射出,“当”的一声,酒壶的壶嘴如被刀削般落下、跌碎。

壶嘴断,酒涌出,入酒杯。

酒杯已满,追风叟手缩回,慢慢地啜着杯中酒,再也没有看叶开一眼。

叶开慢慢地放下酒壶,慢慢地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桥,微微抬头,夜色苍茫。灯光已满院。

他站在桥头,凝注着庭院深处的一盏纱灯,久久未举步,他从来也未发现,灯光竟是如此柔和,如此亲切。

——能活着,毕竟不是件坏事。

只有经历过死亡恐惧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贵。



叶开缓缓地回过头看向八角亭,亭里的追风叟和月婆婆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只留下了一盘残棋。

整座庭园只剩下叶开一人,和那永远不断的流水声。

今夕有星有月。

月色朦胧,将叶开的身影投射在桥下的水面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水光中粼粼晃动着。

这时他忽然发觉有人走上了曲桥,他一回过头就看见有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一个非常有规矩的人,走路的样子规规矩矩,穿的衣服规规矩矩,言语神态也规规矩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过份。

——名门世家中的仆役总管,历史悠久的酒楼店铺中的掌柜,通常都是这种人。

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小厮学徒出身,从小就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严格训练,历尽艰苦才爬升到现在这种地位,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逾越规矩的事,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讨厌。

这么样的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向叶开走过来,向叶开微笑行礼。

“小人赵刚。”他说:“赵钱孙李的赵,刚起床的刚。”

赵刚的微笑和态度虽然恭谨有礼,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谄媚的感觉,他说:“玉老爷特地要小人来迎候您的大驾。”

“王老爷?”叶开说:“王老先生?”

“是。”

“你知道我要来?”叶开又问:“你知道我是谁?”

“小人知道。”赵刚说:“大爷是叶开叶大侠。”

他向叶开微微一笑,然后侧开身子,又说:“请,王老爷在大厅恭候。”

大厅就在庭园最深处,也就是灯火最亮的那一间。

叶开微笑举步,走过赵刚,走向灯火辉煌处,也走入了他那不可知的“未来”。

天还未黑时,风铃就已在厨房里开始忙碌做晚饭的事了。

炊烟冉冉地从烟囱里冒出,白色的烟雾伴着灰蒙蒙的天色,更衬出这山中小木屋的温馨气氛。

傅红雪就坐在院子中木椅上,那双漆黑却又带着无边寂寞的眸子正凝注着厨房里忙碌的风铃。

恬静的日子,贤淑美丽的妻子,温暖的家庭,就正是每个浪子所向往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辛勤的佃户,一大早就出去做工,到了傍晚时,带着一身泥土和疲累回来了。

一个贤淑的妻子,早已用她纤弱柔和的手,为他炒好了几样菜,温热了一壶酒,然后陪着他吃饭,甚至陪他喝个一两杯。

这是多么甜蜜快乐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生活都如星辰般的距离浪子们好远、好远。

远得都让浪子们忘了有这种生活的存在。

如果这个正在厨房里炒菜煮饭的人是傅红雪心爱的人,如果这个山中小居正是他们甜蜜快乐的窝,那么傅红雪是否愿意过这种日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连傅红雪自己都无法回答——不是无法,而是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甚至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所以他很快地将目光收回,转头看挂在屋檐下的那串正在“叮当”响的风铃。

这串凤铃是“风铃”挂上去的。

山风随着暮色而来,吹响了风铃,也带来了厨房里的阵阵饭香。

又该吃晚饭了,一天又快过去了,然后又是“明天”的到来。

“明天”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日子呢?

这也是浪子们所不敢想的事。

过一天算一天,今天有得吃,就多吃一点,今天有得喝,就多喝一点,至于“明天”,那是明天的事了。

今天在豪华酒楼里吃喝玩乐,明天说不定己死在阴沟里;今天是脂粉堆中的多情郎,明天说不定是被踢出大门的醉汉;今天是挥金如上的大爷,明天说不定已成了绻伏在屋角的可怜人。

——世事多变化,又有哪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

所以做人就该珍惜“现在”,好好地把握“现在”,也唯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不要等到失去后,才去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那段“过去”呢?



星月在天,夜色深沉。

风铃将饭菜摆好后,才走出厨房,走进院子,正准备叫傅红雪吃饭时,她忽然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包袱,沿着山路踽踽独行,腰弯得就像是个虾米。

看着这个老太婆,风铃的眉头微微皱起:“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没有。”傅红雪淡淡他说:“最近的也要在山脚下七八里外。”

风铃不再问了,这时老太婆已经走到院子外,喘息着,陪着笑脸说:“两位先生太太,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风铃忽然笑了:“鸡蛋新不新鲜?”

“当然新鲜。”老太婆笑着说:“不信你摸摸看,还是热的哩。”

老太婆走进院子,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老太婆抬起了一枚鸡蛋,又笑着说:“新鲜的鸡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吃也很——。”

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她忽然抬起手来,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人已倒了下去。

老太婆的人一倒地,就有条黑衣人影从山坳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人院,什么话都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包袱,远远掷出,落入了黑暗中。

然后就听见了“轰”的一声,火光夹杂着树叶泥土,冲天而起。

等火光消失,泥土纷落后,黑衣人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风铃脸色己变了,似己连话都说不出,她双眼直盯着地上的老太婆。

傅红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双冷漠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直视着黑暗中的某处。

黑衣人转过身,面对着傅红雪:“阁下难道没有看出这位老太婆是什么人?”

傅红雪摇摇头。

黑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她就是从万马堂派来行刺阁下的。”

“万马堂?”傅红雪说。

“是的,我从——。”

黑衣人话还未说出,身子突地一阵扭曲,脸已变形了,嘴角也流出鲜血,血一流出,就变成黑的。

一看见这个情形,风铃的脸色也变了。

黑衣人双手捧着肚子,人已倒下,挣扎着说:“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炔……快……。”

风铃正想奔过去拿,傅红雪却一把拉住了她。

黑衣人的神情更痛苦,硬声说:“求求你……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解药在你身上,你自己为何不拿?”

“你难道看不出他已不能动了。”风铃急着说:“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是吗?”傅红雪忽然冷冷笑着:“他死不了的。”

听见这话,黑衣人的脸又一阵扭曲,突然箭一般的从地上窜起,扬手打出了七点乌星。

那本已死在地上的老太婆竟也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挥手,掷出了两枚鸡蛋。

这一突来的变化,风铃愣了一下,但傅红雪却已冷笑了,他不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两枚鸡蛋忽然已到了他手里,滑人了他的衣袖。

那由黑衣人打出的七点寒星,也被傅红雪的左手一挥,七颗暗器就“笃、笃”钉在刀鞘上。

一击未中,老太婆凌空一个翻身,倒窜而出,可是她的人还未落定时,忽然发现傅红雪已到了她面前。

老太婆虽惊却不乱,她双拳齐出,双锋贯耳地打向傅红雪的左右太阳穴。

她的出手虽快,但她的双掌还未到时,傅红雪的手掌已从她的双拳中穿过,然后拍在她的胸堂上。

轻轻一拍。

老太婆的人就像是被钉入地下似的,双臂垂下,人也不能动了,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这时她才看见本已站在她面前的傅红雪,忽然间已站到了黑衣人的面前,用一条手臂挟住了黑衣人。

挟紧、放松,黑衣人忽然间就像是一堆软泥般倒下去,断裂的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衣裳,鲜血慢慢地滴落地上,慢慢地在地上散开,慢慢地渗入地中。

傅红雪冷冷地凝视着,目光带着种深思之色,就仿佛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流血一样。

老太婆不停地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傅红雪那种奇特的掌力,还是因为夜风寒冷,抑或是因为那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忽然恐惧得像是个刚从恶梦中惊醒的孩子。

傅红雪回过身,冷冷地望着她。

老太婆忍不住地又打了个冷颤,抖着声音说:“我已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你难道还想……杀我吗?”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忽然一把揪住老太婆那苍苍的白发,用力拉了下来,带着她的脸皮一起拉了直来,就露出了另张脸。

一张瘦小、蜡黄、畏怯,但却十分年轻的脸。

对于这个变化,风铃又是一怔,她不懂傅红雪是如何看出这个老太婆是伪装的。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这个畏怯的年轻人:“你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舔舔发干的嘴唇道:“我……我知道。”

“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至少有三十种法子可以让你后悔为什么要生下来。”傅红雪淡淡他说。

年轻人勉强地点了点头,脸上已无血色。

“我问你说。”

“我……我说……。”年轻人急忙说。

“你是花满天或是云在天的手下?”

“是花堂主那一堂的。”

“这一次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傅红雪问。

“连花堂主和云堂主在内,一共七个人。”年轻人说。

“另外五个是些什么人?”

“我不知道。”年轻人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的人在哪里?”

“就在山脚下。”年轻人说:“等着我们——。”

年轻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洗过手后,傅红雪又恢复漠然的样子,平平静静地坐下吃饭,就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风铃扒了几口饭后,忽然放下筷子,直盯着他看,看了有好一会儿,才问:“你吃得下?”

“吃得下。”傅红雪说:“如果你尝过饥饿的滋味,那么你就一定吃得下了。”

“你不怕万马堂的人现在冲进来?”风铃又问。

“不会,现在不会。”傅红雪说:“在还没有查清我们的状况时,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你放心。”

傅红雪挟了口菜,等完全嚼碎吞下后,他才又说:“天亮以前,他们绝对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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