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石与那泼皮汉子面对着面,坐在桌前。这两个人,一个衣着华贵,头顶指间镶金佩玉,十足的富家公子哥模样,而另一人则披着肥大的马褂,袒胸露肚,脚下踢着破烂草鞋,全身上下衣衫不整,邋遢不堪。两个人穿着打扮,形容做派都截然相反,坐在了一处,一眼看去便令人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和格格不入。
沈滢儿美眸如星,紧盯着他们,她忽然发觉坐在桌前的这二人身上,似乎有着某种共同的气质。华不石的纨绔少爷模样和那泼皮汉子身上的邋遢不堪,其实全都是掩人耳目的虚假外观,他们一个武功盖世,一个智计无双,俱是难得的俊杰人物,此时对坐在桌前,针锋相对,举止之间均显得气度非凡,不相上下。
华不石伸手端起酒碗,在身前一举,道了一声“请!”便一口喝下。
泼皮汉子更不示弱,一把抓住酒碗便送到了嘴前,“咕咚咕咚”地直灌了进去。
一碗喝完,桌前的待者又拎着酒坛往碗中倒酒,酒一倒满,二人毫不迟疑,端起酒碗再喝。没过多久,两人已各自喝干了五碗酒,桌上那十坛“女儿红”也空去了一坛,还剩下九坛。
五碗酒共有三斤有余,倒进了泼皮汉子嘴里,除了那圆滚的肚子似乎稍稍变大的一点,没有任何一点其它的变化,脸上也看不出任何醉意,就好象这五碗烈酒全是清水似的。
华不石居然同样面不改色,那些酒也不知喝到哪里去了。
他望着对面之人,微笑道:“兄台好酒量,小可佩服!”
泼皮汉子道:“华少爷的酒量也不错,我之前真有些小看了你!”
华不石道:“兄台过奖,我们再喝!”
说话之间,待者已倒满了酒,二人端起碗继续灌酒。
第二只酒坛也空了,泼皮汉子和华不石均喝下了十大海碗烈酒。两个人依旧面不改色,端碗喝酒的动作仍是干净利落之极,与之前没有分别。从他们的身上,一丝醉意都看不出来。
十海碗酒,至少不下于七八斤,就算是这许多水灌到肚子里,也有不小的体积。从外观看,两人的肚子确是鼓涨了一些,尤其是那泼皮汉子,一只圆滚滚的大肚子露在外面,原本就十分显眼,此时凸得更高,倒象是十月怀胎的妇人一般。
喝酒的人脸色没变,在一旁观看的众人的脸上,却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特别是沈滢儿,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滢儿对华不石了解甚深。同是舞阳城江湖门派的世家弟子,她往日与华不石一起参加的宴会酒席也不在少数,她知道这位华大少爷身体虚弱,虽也能勉强喝上一两杯,酒量却是极差,与她自己相比都远远不如。可是今日赌酒,他一口气喝干了十大海碗的烈酒,居然看上去象没事一般,简直是不可思议!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是假装不能喝酒,其实却有着千杯不醉的酒量?
华不石端着酒碗,望向对面的泼皮汉子,悠然说道:“你我已各自喝下了一坛美酒,兄台还能继续么?”
那泼皮汉子哼了一声,道:“区区一坛酒,有甚么了不起,老子再喝上三五坛,也不在话下!”
话虽如此说,但是谁都知道,没有人能真的喝下三五坛酒。就算酒量再好,人的肚子也没有那么大,按赌酒的规矩,只能进不能出,真要硬生生灌进去数十斤酒,非把肠胃撑爆了不可。
喝到了十五海碗,第三只酒坛倒空的时候,两个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们的肚子都涨大到了极限,已快要撑不下去。现在每一口酒倒入嘴里,要吞咽下去都艰难无比,两个人均是如此。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的各自的脸上虽然青筋突起,露出了强撑之意,却仍是毫无半分的醉意。如果不是闻到了满屋浓郁之极的酒香,众人一定会以为这“快活岛”卖的是假酒,那十只酒坛里装的全是清水。
十六碗,十七碗,十八碗……
第二十碗酒端在手里,两个人的脸上都明显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厅里的众人也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满脸挂着不能置信的表情。他们从来没见过能喝下这么多酒的人,看着桌边这两人圆滚凸起的肚子,大家均在猜想在肚皮之下是不是藏着两只大酒桶。
“等一下!”那泼皮汉子忽然放下酒碗,厉声说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华不石愕然道:“小可的手中端的是酒碗啊。”
泼皮汉子道:“胡说!我是说你的左手,里面藏的什么!”
他身形忽地一闪,便已蹿到了华不石的近前,伸手去刁华不石的左腕。
华不石不会武功,哪里能躲得过,手腕顿时被泼皮汉子一把抓实。在巨力拿捏之下,华不石手臂酸麻,掌中之物再也抓握不住,“当”地一声掉落在了桌面上,却是一颗黄豆大小,乌黑发亮的药丸。
“这是什么!”泼皮汉子眼睛一瞪,怒道:“怪不得你喝了这许多酒都不会醉,原来是偷吃了这药丸!”
华不石手腕被泼皮汉子拿住,挣了两下却未能挣动,却神色坦然道:“不错,小可就是吃了这‘化酒丹’才能不醉,这丹药与烈酒一同吞服,烈酒便可化为清水。”
泼皮汉子道:“你我赌的是酒量,你却吃这药丸作弊,便是输了,要将性命赔来!”
第七十八章内功对医术
华不石手腕被泼皮汉子拿住,挣了两下却未能挣动,却神色坦然道:“不错,小可就是吃了这‘化酒丹’才能不醉,这丹药与烈酒一同吞服,烈酒便可化为清水。”
泼皮汉子道:“你我赌的是酒量,你却吃这药丸作弊,便是输了,要将性命拿来!”
华不石摇头道:“我们赌的是喝酒,谁喝下的酒多就是谁赢,又没有说不能服用药丸,小可此举自然不能算做弊!”
泼皮汉子道:“你吃了这药丸,喝酒便与喝水无异,这等比法如何算是公平!”
华不石微微一笑,道:“我吃药丸不算公平,那你用内力将酒水逼住,不让酒力入体又怎能算做公平?你这做法虽是隐密,小可却也能看得出来。既是如此,你我所比的本来就不是酒量,而是谁的肚量大些,不被撑破的便算赢!”
“……”
泼皮汉子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的酒量本是不弱,但既是赌局,他又极想要争胜,仅凭借自身的酒量去赌自是不太保险。虽然事先言明的规矩是不能用内力将酒逼出体外,但运用真气包裹住肚中的酒水,不让酒劲生效,对于他这种内功高手来说,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只须等赢得赌局之后,再去找个无人之处运功将酒水引出体外,也很容易。
却没料到这华大少爷也有他的办法,服用了这所谓“化酒丹”,竟能化酒为水,同样不会醉倒。这么一来,两人各使手段,都不是光明正大的比拼酒量,他也就没有理由去指责华不石做弊。
华不石又道:“兄台所用的真气逼住酒水的手段,虽是上乘内功,但江湖上能做到的高人想必也有不少,小可这‘化酒丹’配制却极为不易,天下能制出此丹的绝不超过十人,仅就手段的高明而论,我这炼丹之术并不在兄台的内功法门之下!”
比拼酒量,已经变成了内功和医术的比拼,而现在二人既然都不会醉,就正如华不石所说的,只比谁的肚量更大,能撑到最后不被酒水涨破才算赢。
如果这么比下去,必定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输的自不必说,就算是赢的一方,恐怕也得肠胃受伤,很不好受。
却听得华不石又道:“今日这赌局的胜负之数,小可押的是身家性命,就算是肠穿肚烂,也定要拼一个鱼死网破,总也比没了性命强些,而兄台若输了却只不过是应承一句无关紧要的言语,并无大碍。这其间如何取舍,便看兄台的选择了。”
泼皮汉子松开了华不石的手腕,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这位华大少爷,不言不语。
这输赢之间的道理,泼皮汉子本就是心智明晰之人,早就已经想到了。华不石既然敢明言出来,便是已表明了决心,绝对不会退缩,为了争胜非要死拼到底不可!
这位华大少爷当初押下赌注之时,想必就已计算到了此种情形的发生,才故意要让他自己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非赢下不可,而同时却又巧妙地给对方预留了退路,使得赌局的输赢对这泼皮汉子无足轻重。
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才有可能赢。
这种局面对于泼皮汉子来说,如何选择更为明智是显而易见的。谁也不会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拼得自己内脏受伤,而且最后还未必能赢。他瞪着华不石,心中颇有不甘,又不禁惊异于这纨绔少爷的心机和果决。
精心布局,豪赌生死,不但有过人的心计,而且有拼死的决心,这“恶狗公子”华不石果真有些不凡!
泼皮模样的汉子忽然哈哈大笑,道:“华少爷智计高明,要做我的朋友倒也足够了!想来那‘冷面诸葛’竺真颜也定是栽在了你的诡计之下才丢了性命,哈哈,罢了,这赌局便算我输了!”
华不石抱拳拱手道:“多谢兄台承让,华不石惭愧!”
泼皮汉子道:“你不用惭愧,赢了赌局是你的本事!好罢,打伤于家五兄弟的账便一笔勾销,大爷还有别的事,就此告辞!”
华不石道:“我们既然已是朋友,兄台能否赐告名姓?”
泼皮汉子道:“别人都叫我‘五爷’,你便叫我‘五哥’罢!”
他说过了此话,转身便走。众人纷纷让路避开,但见他踢着脚下的那双破烂草鞋,噼里啪拉,大摇大摆地出了赌场大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华不石站起身来,送至侧厅门外,拜别道:“五哥好走,一路顺风!”
那泼皮模样的汉子走了。
华不石唤过西门瞳,吩咐他将那位名伶卓漪玟送回戏园,又请赌场的执事呼延驹遣人将适才已吓晕了过去的大将军吴英豪抬回副总兵府。
众人散去,华不石走回到那间小厅之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垂首不语。
沈滢儿也跟进房来,道:“这泼皮汉子武功高强,外貌举止古怪,身份十分可疑,一定不是寻常之辈,华大哥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抬眼去看华不石,却忽然发现他脸上一片潮红,两眼发直,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仿佛立时就要不支栽倒。
沈滢儿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扶住华不石,问道:“华大哥,你怎么了?”
她心念电转,难道是刚才不查之下,华不石又遭了他人的暗算?
却只见他张着嘴呵呵傻笑,憨态可掬,口中嘟囔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化酒为水的灵丹,我那药物只不过能暂时控制几分酒力,不会发作而已!”
“那位‘五哥’只要再等上一等,我便会支撑不住了,哈哈哈……他上了大当,自己着急认输,实在是可笑之极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原来华不石形容大变,是因为之前喝下的那些烈酒,劲力被药物控制,直到现在才开始发作。
沈滢儿听了此言,倒也放下了几分心来。
华不石手捂着胸口,显得十分难受。他干呕了几声,也没吐出什么,却忽然借着酒劲前冲而出,一跌便摔在地上,沈滢儿促不及防,搀扶不住,也跟着扑倒在地,两个人顿时滚跌在了一处。
夏日的清晨。
太阳早早地便从山后爬了出来,阳光照在药田里栽种着的药苗上,也照着药园外的三间草屋。
这三间屋子是新近搭盖的,修建得十分粗糙。砌墙的土坯还没有干透,屋顶上稀疏的茅草也仍泛着青绿的颜色。
屋里的陈设也很简陋,只有必不可少的几件家俱,和放在墙角的数口木箱。
今天是华不石领着一众“恶狗门”弟子搬入孙家老宅的第五天,也是孙家姐妹被赶出家门,迁到药园边的茅屋里来居住的第五天。
孙巧云一大早就起了床,将屋子里收拾了一下,便开始作早饭。
与山下的青砖瓦房相比,山腰上的茅草屋里自远远不如,光是夜里蚊虫的骚扰就令人难以安眠。不过孙巧云也有办法,她读过不少药书,知道哪些草药可以驱虫,昨日上山采摘了一些紫熏草和天竺葵,捣碎后放在屋中晾了半日,已将蚊虫赶走了大半,今夜想必就好睡得多了。
“姐姐姐姐,那些坏蛋把我们家的后堂也拆了,还说要盖成练武场!你快去看看吧!”
是妹妹孙小云的声音,她正风风火火地跑进屋来。
孙巧云道:“小云,我们孙家的祖屋已经卖给华公子了,他们要如何拆盖我们可管不了。”
一听“华公子”的名字,孙小云顿时气得满脸通红,道:“那个黑心的家伙实在坏透了,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讹走了我们姐妹的银两!下次再看见他,我一定要拿棍子揍他一顿!“
“你可别胡闹!那位华公子是江湖大帮派的少爷,我们可惹他不起!”孙巧云道。
“什么大帮派,不就是‘恶狗门’吗,”孙小云一撇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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