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呀,祭主得要小心他们一些。”八云提醒道,取来一袭靛色深衣。
顿了下,君十三抬眼瞅着她。“八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祭主,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在挑拨。”八云是有话就说的直肠子,没什么心眼。“前天祭祖,副祭没将祭品准备好,导致祭主找不到东西,分别是故意让你在祭典上丢脸。”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君十三蹙着眉。
“我才没有想太多,是祭主想太少。”八云叹了口气,轻拉着她起身,褪去她的禅衣,缓缓替她着装。“谁不想当祭主?既威风又有地位,就连那杭州太守也要礼遇三分,反观当家的,说穿了就像个掌柜,副祭就成了跑堂小二,会不服气也是正常。”
在君家,唯有祭主,才拥有与常人一般的福寿,其余皆活不过四十,像她和祭主的爹娘也都早就不在世上;听说,这是君家召唤龙神必须付出的代价。
亦因为如此,有人心里是不平衡,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成就他人的功业。
君十三眉头拧得快打结了。“那么,八云来服侍我,不会不服气吗?”
不能怪她这么想,论起辈份,八云还是她的堂姐。
“不服气什么呀?我一点天份都没有,又凭什么抢?”八云娇俏面孔微皱,直叹无奈,生动的表情教君十三不禁掩嘴低笑。“不过呀,能够服侍祭主,我可骄傲得很,我的四喜姐姐只能负责伺候副祭,想来全是我以往差活做得多,练就我手脚利落,我还得感谢我的四喜姐姐老是都把工作丢给我呢。”
君十三听着,不禁笑得更开怀。
也许她没有识人的本事,但此时此刻,她确切相信,八云是个乐观不畏苦的好姐姐,对她是一心一意的好。
“所以呀,祭主不用怕,有我在,谁都不能再让你出丑。”八云替她系上了腰带。“不过呢,有时候是这样的,吃亏就是占便宜,我就是吃了很多亏,现在才能得到伺候祭主的机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又何必要我提防他们?”君十三笑 问,看着她手脚利浇地开始梳起她的发。
“那是因为祭主一直生活在暗室,不太懂如何拿捏与人相处的分寸,就怕一个不小心会着了道。”八云想了想,又道:“我看得出祭主碍于辈份不太习惯使唤族人,但你既然是祭主,那就一切以身份为依凭,别让人越了权。”
她会要祭主提防,那是因为她从小在君家长大,清楚如今的君家人已经不像长辈们以照拂百姓为责,而是各怀异心。
好比,当家的总是在祭主面前笑得温文,在祭主背后就发狠使唤他们,这摆明他根本是表里不一,这样的人能好到哪去?
至于副祭向来冷冰冰的,让人猜不出心思,更无法交好……唉,她真替祭主的处境忧心。
“放心,我知道。”君十三淡笑着。
也许她没有洞悉人心的利眼,但还不至于迟钝到什么也没察觉。
只是这样的生活,真的跟前祭主教导她的,很不同呀。
“祭主,可以了。”
就在她无声叹气中,八云已经替她打点好。
“祭主真是个美人,就边嬷嬷们都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祭主。”看着镜中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的水灵儿,八云衷心地赞叹着。
君十三笑而不语。
这话,身为前祭主的奶奶也说过,而那时,她还多说了一句——“就怕红颜祸水,是祸非福。”
第1章(2)
“八云,把我的帷帽拿来。”
“是。”八云赶紧替她戴妥素白帷帽。
瞧着帷帽确实将自己容颜遮掩,君十三深吸口气,褪去笑意,娇颜添了几许肃穆庄严。
“八云,走吧。”
“是。”
在她们前脚刚离开房门,搁在书架上的画忽地隐隐飘动,那画上的龙神,鬼眸流转着,唇角笑意再添几分邪魅。
新祭主产生之后,按传统君家人必须前往天竺山的下天竺寺,拜会住持。
从在马车内,君十三像个出游的小孩,兴高采烈地看着外头的山景层峦迭嶂,满山纷红骇绿,教她看得目不转睛。
这是继上回龙神祭之后,她第二回坐马车,然而所见的风景截然不同,不见大江,唯有长瀑和小溪在山中激奔湍流。
突地,马车在山脚下停住,君十三不解地问向八云,“怎么停了?我没瞧见寺庙。”
“祭主,从这儿开始得要步行走香道。”八云知眯眯地牵着她下马车。
“香道?”她喃念着,抬眼看向被参天大树夹围,笔直而上的山道,沿路两旁竟有不少摊贩,不知道卖的是什么玩意,已有不少人潮在摊子前停步。
“下天竺寺建庙百年余,要上山必得走这条路,随着香火鼎盛,久而久之,便有不少摊贩在这儿卖香,当然还有很多稀奇的玩意。”八云笑笑解说
她不是头一回到下天竺寺,自然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东西。
“是吗?”止不住兴奋之情,君十三向前走去。
“祭主。”八云暗叫不妙,赶紧快步跟上。
闻声,后方两辆马车旁的一男一女瞅着朝香道而去的君十三。
“祭主,你不能独自走在前头,得等等其他人。”惊诧她脚步竟如此快,八云忙出声喊着。
她蓦地顿住,没好气地回头。“八云,咱们可不可以打个商量,别再叫我祭主了?”
“可、可你是祭主啊。”
君十三张口欲言,却被一把噙笑低嗓抢白,“可不是?祭主就是祭主,岂能直呼名讳?”
她灵眸微转,隔着帷帽,瞅着走近的男子。“十一哥。”
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相当俊雅,就连笑意都温煦如风,一身白袍衬得他玉树临风,香道上不少姑娘回头多看他两眼。
“祭主,这是规矩。”他道。
君十三没辙地在心底叹口气。每当他们搬出规矩来压她,她就败下阵来,毕竟她并不想当个离经叛道的不肖子孙,丢了君家人的脸。
“全听十一哥吩咐。”她乖巧地应道。
“走吧。”君十一走在前头。
君十三看着他的背影,与此同时后头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祭主大人,咱们可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您这样可不是为难我们这些底下人吗?”
挖苦的冷讽,让八云不悦地回头瞪去。“四喜姐姐,小心你的嘴。”
“我说八云妹妹,我这么说有错吗?祭主不动,咱们后面的人都不用走了。”四喜相貌清丽,却比不上八云的讨喜甜美。
“你!”八云抿紧嘴。
“四喜。”君十二沉声低喊着。
四喜嘟着嘴,乖乖地走回主子身后。
“八云。”看了眼站在四喜身前,一身素白深衣的君十二,君十三赶快出声打圆场,“十二姐,对不住,我现在就走。”
君十二五官精致,但而无表情,冷若冰霜,长睫轻点了下。
唉,还是不理她……叹口气,君十三举步往前,已经没了看摊子的兴致,直到踏进下天竺寺内,满室缭绕的香烟气息和悦耳肃穆的诵经声,才教她勾出了些许笑意。
这是她初次参拜,不大懂得规矩,只能依着君十一的指引,一路参拜,待见过住持,攀谈几句之后,不等八云参拜完,她便又回到前殿。
站在佛前,听着钟声和诵经声,她愉快地玻鹧邸�
直到感觉有人走近,以为是八云走来。她带笑喃道:“这寺内香氛缭绕,我真想在这儿待着不走呢。”
说完,却没听到八云的回应,她不由得侧眼探去,惊见是个陌生男子,她吓得连退数步,迭声道歉。
“抱歉,我认错人了。”她说着,粉颊羞红似火。
“不,姑娘言重了。”男子头戴玉冠,身穿绫罗衣袍,腰间系绫带悬金锁片,看得出出身尊贵,身后甚至还有几个面色冷沉的侍卫跟随。
君十三笑得腼,只想赶紧离开,然才踏出一步,男子往横一挡,她不禁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了?他为何挡在自己面前,而且还伸出手,像是要——
“喂!你做什么”见有男子作势要掀开祭主的帷帽,参拜完毕来找君十三的八云,急忙冲向前阻止。
“放肆!”男子瞧也不瞧她一眼,倒是他身后的侍卫利落上前将她扯开。
见状,君十三秀眉不悦的拧起。
“喂!到底是谁放肆?”八云低喝着。
她想要拔声开骂,可在寺内又不便大声喧哗,尽管有其他人在拜佛,却只是冷眼旁观,教她气急,偏偏在这时,又无端从外头刮进一阵风,将帷帽的白纱给吹开,让祭主绝美的容颜显露。
瞬间,周遭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那张倾城娇颜夺人心魄,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妖不艳,可偏教人忘却呼吸,犹如划过黑暗的星辰,璀璨夺目。
瞧见男人错愕又复杂的眸色,君十三赶紧抓紧帷帽,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脸,就怕前祭主的话会一语成谶。
“……竟是绝色!”李成威几乎傻了眼,原以为身为巫祭外貌能精采到哪里去,岂料勿勿一瞥,教他惊为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于是他大手扯住她的帷帽,眼看帷帽要被他扯掉,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闪至,还看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眼睛就被刺激得反射性的闭上。
顿了一会,感觉帷帽上的力道不见了,君十三才缓缓张开眼,却见盘遗踞她心头的男子就在面前。
不同的是,今儿个他檀发束起,露出浓扬的眉,让五官更形立体,唇角的笑意淡抹,勾魂摄魄。
“怎、怎么……”是她产生幻觉吗?
未经召唤,龙神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明明是他呀,龙形箍就束在他饱满的额上……
“怎么?难不成君家人不召唤本君,本君就没本事下凡?”男人笑得邪魅,微眯的浅色眸子噙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真是龙神?”君十三倒抽口气,难以置信。瞧着他一身玄色滚金边的长袍,金光不再,就像个凡人般站立在她面前。
“你就只会问这句话?”他低低笑着。
果真是她,外表看似精明,骨子里却藏着傻气,一如当年的君拾扇,在人前干练武装,唯有在他面前显露真性情,就因为这样的性子……才会将他给困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如今再见到她,他不会错过!
“可、可是……”这跟前祭主说的不一样啊。
前祭主说,龙神不会无故下凡,但她明明没有召唤他,他却自己来到她面前,这完全颠覆她所学所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响应,尤其此刻她心跳得好快,还有些口干舌燥。这是怎么了?她不懂。
龙神直睇着她,笑意更浓。
然而,君十三压根没察觉他的目光,她她低垂着眉眼,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直到眼眸余光瞥见周围的人,才想起自己身处在下天竺寺内!
“糟!”她暗叫不妙,想着该怎么不让殿内的人发现龙神的存在,却却突地发现所有的人全都顿住不动,要扯掉她帷帽的男人还高举着手,殿内缥缈的香烟亦静止停顿,耳边听不见半点声响,是一片可怕的死寂。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感觉仿佛是在结界里,可她并没有身在结界的感觉。
“本君把时间暂停了。”
“嗄?”
龙神低哑笑着,看向李成威,探出手指,往他额间一押,他随即倒了下去。
“龙神大人?”君十三惊呼着。
“不用担心,本君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为何?”她不解极了。
“为何?”他反问道:“难道你并不觉得被冒犯?”
“被冒犯?”她沉吟了下,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那个男人对她不礼貌。“可就算是如此,为何龙神大人要教训他?”
那人冒犯的是她,又与龙神什么关系?
微扬起眉,龙神不答反问:“你说呢?”
是拾扇,如今名为十三,但在他眼里,是同样的魂魄,同样的吸引他。
君十三认真地蹙眉想着,突见长指探到面前,不由得惊诧抬眼,对上他噙笑的俊魅瞳眸。
心像是被什么扯着,教她几乎站不住脚。
“你可记得本君?”他问,长指轻抚着她比想象中还要滑腻的颊,缓缓地落在她粉嫩的檀口。
要是她把一切都给忘了,为为何会画下他的画像?
七百年前,拾扇说,他和她之间有三世纠葛,七百年后,他终于等到了她的转世,而这一世,他不会再傻得像上一世,直到她辞世,才发觉了这份情。
她想回答,但他的指尖就贴覆在她唇上,教她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可能忘?一直悬挂在心上的人出现在面前,她却只能近乎痴傻地注视他。
他睇着她半响,好一会勾斜唇角。“有缘,本君会再拜访你。”
“咦?”
没机会把话问出口,他倏忽消失在眼前,耳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