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蠢蠢的小孩,名字没叫错,真是糊涂。
安子放学回来了。她看到我,兴奋地说:“童老师你真的来陪我?我们晚上可不可以不吃钟点工烧的菜,你带我出去吃。”
“想吃什么?”我问她。
“龙虾。”她咋咋嘴说,“胡可凡有篇作文写吃龙虾,老师当范文念的时候,我们全班都被他馋得要死。”
又是胡可凡,每天十次胡可凡。
我早就习惯了,拍拍她的头说:“好吧,去把校服换下来,我们走。”
她兴高采烈地随我出门,穿着一条招摇地有些过份的花裙子,说是她妈妈在马来西亚替她买的,不过平时没机会穿,今天去“赴宴”,终于可以拿出来展示。
我纠正她说:“就我们俩个,又没人请,不能叫‘赴宴’,只能叫吃饭。”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然后说,“我请你。”
这个孩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应该比我和平的收入加起来还要多。家境优越见多识广的她在小小的年纪就敢初探爱情的面目,我自知比她落伍。满手龙虾香味的时候,我看着她稚嫩甜美的小脸,提醒自己也要赶快享受人生。
结果我吃得很多,回家的路上差不多连路都走不动。梳洗完毕,安子和我挤在客房的小床上,她到底是孩子,没有妈妈的夜晚照样很快入睡。我看着华美的吊灯想起平,平和我将来的小家还有我没有着落的工作,内心不是没有酸楚。
夜深了,王乐平终于和我联系,我告诉他我这些天都住在安子家。他支支吾吾地说:“嘉璇,你可会怪我无用?”
我估计他是出事了,于是一声厉喝:“想说什么快说!”
“我昨晚喝多了,被人抢走了钱包。”
“啊?”我坐直身子,“人呢?”
“人是好的。”他说,“他们只是谋财。”
“有没有报案?”
“没用。我根本没看清是谁。”
“算了。”我没好气地说,“钱财身外物。卡和身份证挂失了?”
“挂了。”
我总算松口气,告诉他我最近晚上都走不开要见面只有白天。
“白天不行,我要工作。”
“那就不见。”我没好气。
“嘉璇,你不生气最好。”
“干嘛生气?”
“钱我会赚回来的。”
“好。”我淡淡地说。
王乐平真是空有五大三粗的外表,丢点东西就沮丧得讲话都没有力气,我越来越闹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看上他。那一年我多大,十八,还是十九?
总之,那一年的我不懂爱情。
只要有个男生宠自己,为自己打架,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晚我就是这么跟糊涂说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跟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多的话,可是那晚我就是想说,也许是因为他无怨无悔地陪着我练级吧。等到我说完了糊涂忽然又问我愿不愿意交易,我点了愿意,他送过来的是一只红色的蝴蝶结,我知道那种蝴蝶结很贵,要一百七十多万。
“干吗送我这么贵的东西?”我问他。
“想送就送呗。”
“我们还是陌生人。”
“怎么会,你不是答应做我女朋友么?”他说,“好玫瑰你不可以耍赖啊。”
我收下,再戴到头上。
糊涂说:“真漂亮!你收了我的定情物,可不能再反悔了哦。”
“我要是反悔呢:)”我问他。
“我不会给你机会反悔的。”他挺臭屁。
不过我真是有些乱感动,那个夜晚入睡前我一直在想那只蝴蝶结,很久没有人送过我礼物了。真的。王乐平开始越变越小气,他把所有的钱都存起来,整天想着他那虚无缥缈的大房子。
哎。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送安子上学后我去逛商场,爱上一条淡紫色的裙子,款式简单,可是价格远远超过我的承受能力。我有些失意地坐在商场的楼梯上给王乐平发短消息,暗暗希望他会带着钱来替我圆梦。他很快回了:“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用那么奢侈。”
他甚至不如网上的陌生人疼我。
我关掉手机,回到安子的家里跟自己生闷气,电视换了无数的台,没有一个满意的。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安子。脆脆的声音说:“童姐姐,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赴宴?”
呵,改口叫童姐姐了,小丫头的嘴真是比蜜还甜,我无可奈何地说:“又想吃龙虾?”
“不,”安子说,“这次是真正的赴宴,今天是胡可凡生日,在‘豪运’顶楼旋转餐厅吃自助餐,可以带家长。”
“我要考虑。”我说,“我没做过家长,那种场合我也不习惯。”
“童姐姐,”她开始撒娇,“我妈把我托附给你,你不可以不管我,我晚上要是回家晚了会不安全。”
“说好钟点,我可以在楼下等你。”
“不行!我想你见见胡可凡,他真的很帅。”安子请求说,“我求你了,带上我昨晚的裙子,放学后来接我。”
我不想再与一个孩子周旋下去,再说我也需要一个放松的理由。我答应她,她欢呼一声,在那边响亮地吻我,然后挂了电话。
我呆坐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从安子妈妈的床头柜里取出五百元直奔商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那条裙子的心九匹马也拉不回,我告诉自己五百元对安子妈妈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而且这是她批给我陪安子玩的经费,不用白不用。
第二章2
我穿着新裙子到校门口接安子,她离谱地惊呼说:“童姐姐你今天就像天仙,所有的同学都会嫉妒我!”
“闭嘴。”我说,“你以为我那么想陪你去?”
“好好好。”她牵着我的手让我陪她去选礼物,进了礼品店却又将我一把推出来,自己在里面呆了许久,终于神神秘秘地带了个小盒子出来。
我懒得问她是什么。
到了帝豪的三十八楼,才发现一窝峰全是孩子。我问安子说:“这个胡可凡到底请了多少人?”
“全班同学。”安子说,“他爸爸是大款,今晚包下这里。”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大款的儿子,”我咂咂嘴说,“难怪。”
“胡可凡长得帅,作文写得好,书法也不错,读起课文要命的好听。”安子急急地争辩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他好。”
我很快见到安子的小偶像,瘦瘦的,戴幅小眼镜,脸上的表情很骄傲的样子。只是横看竖看不知道帅从何来。
“胡可凡!”安子巴巴地递上那小盒子:“生日快乐哦,你看,这是我的童姐姐。她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漂亮啊?”
胡可凡只在嗓子里嗯了一声,然后接过礼物,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安子继续可怜巴巴地说:“我可以和你坐一桌吗?一会儿我可以帮你吹蜡烛的。对了,你都想许什么样的愿呢?”
“我要上台讲话了。”胡可凡说完就跑开了。
安子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我附在她耳边说:“别那么没出息。”
“好。”她乖得让人心疼。
主持人很快宣布生日宴会正式开始,一个男人首先讲话,他说普通话,穿CAPTAINO的灰色衬衫,有相当高贵的气质,安子介绍说:“胡可凡的爸爸,是个总经理。”
像是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我突然觉得心烦,有钱人总是让我心烦。
老胡下台后轮到小胡,像朗诵一样的调调,我疑心他是背好的稿子,安子却五体投地地说:“怎么样,怎么样,我没有吹牛吧,他是不是很厉害啊?”
“那又怎么样?”我说,“怎么不见他妈妈?”
“他爸和他妈离了。”安子满不在乎地说,“我和胡可凡同呼吸,共命运。”
我啼笑皆非地纠正她:“你应该说同病相怜才对。”
“是。”安子谦虚地说,“下次一定用词准确。”
简短的仪式之后,孩子们如小鸟一样散开,端着盘子各自寻自己喜爱的食物去了。我坐在位子上埋头喝一杯可乐。忽然有人对我说:“请问你是安子的家长?”
我抬起头,是胡可凡的爸爸,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在我的对面。
“是。”我说。
“哦,这么年轻。”他微笑着说,“应该是安子的姐姐吧?”
“有事吗?”我心里也在想,这么年轻的男人怎么会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是这样的,安子可能早熟些,可凡对我说,他希望老师可以给他换个座位。”
“悉听尊便。”我冷冷地说,“你那么有钱,完全可以买个学校给贵公子一个人念。”
他忽然笑了:“你到底是安子什么人?”
“家教。”我说。
“教什么?”他问我。
我敏感地说:“要是教德育你是否打算让她妈妈扣我工钱?”
他哈哈大笑。笑完后说:“想吃点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
“如此盛景,”我有些酸溜溜地说,“不吃也饱了。”
“是奢侈了些。”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孩子的奶奶坚持。”
“这是你的家事,你完全没必要对我解释。”我说,“我只希望你不要像个孩子一样没见识。至于安子你放心,我会劝告她。”
“劝她什么?”他很感兴趣地问。
“这是我的事。”我并不理睬他。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微笑一下离开。
孩子们本来就很吵,而且台上还有乐队,奏完生日歌后奏的居然是“夜来香”,离谱得过份。我心情奇坏,吃不下任何东西,于是靠在窗口看风景。俯瞰这个城市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想起王乐平曾经对我说:“总有一盏,会属于我和嘉璇。”
我有些忧伤地想,这么多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我还一直没找到那盏灯,就算找到了,我也弄不明白,会不会就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盏呢?
有人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红酒,还是他。
“谢谢,我喝不惯。”我说。
“对不起。”他说,“我如果说错什么,非常抱歉。你要不高兴可以骂回我。”
这个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胡先生你多虑了。”我冷冷地说,“我今天吃你的喝你的哪敢放肆?!”
那边,安子他们正在和胡可凡闹,把蛋糕往他脸上抹,我看到胡可凡狠狠地甩开安子,并且丢给她厌恶的一瞥。安子委屈地立在原地,眼泪眼看着就要下来。
我火冒三丈,快速走过去把她一拉:“我们走!”安子很听话地跟我从帝豪走出来,拉拉我的衣袖问我说:“童姐姐,胡可凡的爸爸可是跟你说我不好?”
“没有的事。”我安慰她。
“他是说情书的事吧,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写的,是丁雯写的。可是他以为是我。”
“他为什么会以为是你?”我问。
“因为,因为全班都知道我喜欢他。”
“那就是了。”我残忍地说,“所以,你这是咎由自取。”
她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我。
“下次他再这样以为,你就狠狠地拍他的桌子,然后大声喊,胡可凡,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有钱没什么了不起,成绩好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根本就看不上你!”
“好过瘾。”安子神往,但马上又可怜巴巴地说,“我怕是做不到。”
“做不到也没什么,继续被人家瞧不起喽。”
“如果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我还可以喜欢他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那样会让自己受到伤害,很大的伤害,就像那些误会,会让你一直不开心。”
“童姐姐。”安子搂搂我说,“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跟很多大人不一样。”
“呵呵。”我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也不知道我这样跟一个孩子说话对不对,但这就是真相,生活和爱情真正的面目,隐藏是种很愚蠢的行为,不是吗?
我希望安子会懂,并会因此而快乐。
我没想到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又接到安子的电话 :“童姐姐,胡可凡……胡可凡他不再与我同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对老师说我上课的时候老是打扰他,可是,可是我只是问他题目而已。”
“你在哪里?”我问她。
她泣不成声,半天才说:“我在老师办公室。”
“好了。”我说,“安子你别哭,我这就过来。”
我在办公室找到安子,她仍然在哭,哭声嘤嘤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我心疼地抱她入怀,问老师:“为什么非要这样?”
“换座位是很平常的事。”老师怒气冲冲地说:“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哭!你是谁?她妈妈呢?她妈妈为什么不来?”
“她妈妈出差。”我对老师说:“我带她回家。”
“你是她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