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安全,身子左边摇摇右边晃晃,直到严虑探手将她扶住,那股昏眩才缓缓结束。他拉她坐下,让她置于他双臂之间,她不领情,想要爬离他远远的,一手还捂着脑门上的红肿,一手又要抹泪又要爬行,轻而易举便让他又逮回。
“撞到哪里了?我瞧瞧。”
“不要你管啦!”假惺惺!呜,好痛……
严虑捉住她那对挥舞的小蝥,箝在身前,长指挑开她的发髻,髻上的鲜黄迎春花全落了下来,他拨开她的发,检查发根处是否有伤,幸好只有一点点红,连个小肿包都没有,她却哭了,太大惊小怪。
“没什么事,揉揉就好。”
“撞到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说得很风凉!”
“我口气很风凉吗?”
“对!”一副在看好戏的态度!没有半点紧张!要是心底有她,看到她受伤应该要急呼呼的,应该要伤在她身痛在他心,但他没有,气死人的没有!
“只是小撞伤,也没必要很紧张。”瞧她还能顶嘴,精力十足,毫无病态,能有什么事?
花迎春气得不想理他,挣开了他的怀抱,迳自缩身在车厢的一角落,抱着她的大竹篮闷闷不语。
宝宝,你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没看到我撞得头破血流就不开心一样,真过分,呜……
她哀怨地自己揉着伤处,说有多痛是骗人的,反而是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被刺伤。
“阿福,去范大夫那里一趟。”严虑对着车厢外的小厮下令。
“是。”
又这样……在她埋怨他的时候,他偏又透露出一丝丝的关心,教她想真正恨他也做不到。她就是被他这样牵系着,以为自己可以走远的同时,却又频频回首。
“去让大夫看一下也好。”他拾起她方才弄掉的芝麻大饼,幸好饼外包了层油纸,他将不小心沾了脏的一小部分撕去,递回给她。“吃吧。”
“你不是叫我不要吃吗?”她气鼓鼓的撇开头。
“我是要你少吃零嘴。”
“反正我已经胖成这样了,还有什么资格吃?!”她故意冷嘲自己。
“谁这样说了?”
“你!”歧视胖子。
“你如果有按时用膳,就不会嘴馋想吃这些有的没的。”
偏偏她就是没有,她饿了一整个早上,午膳也因为匆匆要送饭菜去赵府而耽搁至今,芝麻大饼是她今天唯一塞到胃里的食物。
“你真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碎碎念念个不停,听得她耳朵发疼。
“你懂事的话,我有需要念你吗?”就是因为让人放心不下,才会罗嗦地多叮咛几句。他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
“我只不过吃两块饼,跟懂不懂事有啥关系?反正你就是嫌我胖,最好封起嘴巴,半粒米都甭吃,看看能不能快速消瘦下来!”花迎春本来作势要拍肚子,辅助她的愤慨,还好她及时停手,差点就误打她的心肝宝贝了。“不过很遗憾,我会越变越胖,你如果嫌碍眼,就尽量避免和我巧遇,否则你就要伤眼伤不完了!”
她无法控制心肝宝贝日愈成长,到时她挺着一颗圆肚,藏也藏不住,他说不定又要嘲讽她怎么肿成那副蟾蜍样,她就不敢打包票不会拿菜刀追杀他。
花迎春又突地拍着车厢木板嚷,上回是为了买饼,这回语气可不是兴奋,“停!停车!”然后在他的目光下高傲地抬起下颚。
马车走势缓了下来,咯哒咯哒,停住。
花迎春抱着大竹篮跳下车。前一次她是独自下去的,这次拎着大竹篮,表示她没打算再上车。
她转身面向他,与车厢里的他距离莫约五步远,她将大竹篮放在腿边,娇俏的脸上好像有些怒意,严虑不会天真地认为她下一刻是会朝他鞠躬道谢,果然——
花迎春极其幼稚地转过半具身子,一手在臀上轻拍,一手在脸上尽情翻弄各式各样的鬼脸,用着小顽童间最没营养的方式在挑衅死对头。
他却为了这样的她而下腹一紧,灼热的欲望做出最诚实的反应。
她又挤眉弄眼做了六、七个怪表情后才像满足了,哇哈哈大笑几声,抱起大竹篮旋身跑开——跑的速度活像是怕他追杀过来似的孬种,招手拦下一名正推着几篓青菜的中年男人,与中年男人说了几句便大刺刺坐上推车,让中年男人送她一程,看来两人是熟识。
严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她发上的几朵迎春花此时正散落在他鞋旁,车里弥漫的香味,究竟是来自于花朵,抑或来自于她,他深陷其中,第一次觉得迎春花的味道是如此浓郁芬芳。
“你说他过不过分?过不过分嘛?!”
花迎春一回到府里就冲到花盼春的房里,箝握住花盼春的双肩不停前摇后摇,向花盼春抱怨着今日与严虑相遇的鸟气。
“好过分……”跑进她房里吵她睡觉,真是过分得该推出午门问斩……花盼春撑不开沉重的眼眸,昏沉沉地应着含糊的回答。
“对吧对吧!你评评理,他错对不对!”摇呀摇,使劲摇。
“对……对……”花盼春被摇得声音都在发抖。
“他也不想想,我胖还不是因为他!男人最好命了,累也没累到他们,结果女人却得背负着怀胎生子的辛苦和害怕,身材变样先摆一边不说,遇到没心没肺的男人还在一旁出口伤人,他是不是很恶质?!”
“……”花盼春一直到天亮才合眼,此时不过午时,她还没睡饱就被人从被窝里挖起,她眯着眼,对于花迎春的埋怨都是听十句只懂半句,回应也全是跟着花迎春的句尾在附和,不过听到花迎春这句话,她有些清醒了,揉揉眼,眸子里有淡淡的血丝,眼窝下的黑影活似让人用笔墨画上去的,又深又明显,声音懒懒的,“姐……他不知道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你用没心没肺来辱骂他实在是有点没道理。”她替严虑说话。
“他就算知道了,那张嘴还是会嫌弃我!说穿了,他就是自头到脚都不喜欢我!”
咦?哪来的哭音?花盼春瞟向花迎春,花迎春脸上还是写着怨怼及气愤,那刚刚那种要哭要哭的可怜娇嗓是打哪来的?她听错了哦?八成是还没睡饱,幻听了。
“就算他自头到脚都不喜欢你,那又怎么样?你在乎吗?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自头到脚都不喜欢他。你与他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耶。”花盼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趁花迎春怔仲松手之际,伏回软枕上。她还好想睡呐,不过得先解决大姐,否则她甭想有个好眠。
“这、这事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气不过呀!他左一句胖右一句胖,胖胖胖胖的挂在嘴边,我听了扎耳!”花迎春气得直捶衾被。
“也是啦,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被人说胖的?严虑真是太正直了,有些话是只能想不能说呀……”花盼春瘫在软枕上摇头。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我很胖吗?!”
“你是呀。”哎哟,脑袋上立刻挨了一记爆栗。
“你看我的脸!一点也没有胖到!还有我的手,你瞧,又细又白又嫩,还有我的腿,多纤瘦呀——”
“对,除了腰臀——”哎哟,刚挨了爆栗的伤处又被补上第二击,痛得花盼春飙泪。
听见妹妹说她胖,花迎春只是有点不服气,但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往心里搁。听见严虑说她胖,她就有满腹委屈,将他的话一刀一刀凿在心版。他说什么她都太认真去看待,别人批评她可以当耳边风,偏偏他说什么她都记牢,而他张嘴又没说过啥好听话……
“他竟然叫我不要多吃!饿不是只有饿我一个,还有心肝宝贝耶!他说那是什么浑话?!我吃饼还是自己下马车去排队,看到他坐在车里,我还一时心软又再排第二次队买一块给他吃,自己付的银子,没伸手向他要钱,更没擦腰喝令他去替我买——”花迎春又哇啦哇啦重复抱怨着一开始她冲进花盼春房里数落的事。之前花盼春还睡得浑沌,压根没听仔细,这一回她倒是一字不漏听着,有了听众,花迎春讲得更义愤填膺、更慷慨激昂。
好不容易,花盼春找到插嘴的机会,“姐,我觉得……大姐夫不是那个意思耶。”
“他就是!”
“他是要你多吃一些饭菜,少吃零嘴,没有恶意。”
花迎春一时词穷,房里突地安静下来,只有花盼春偶尔陷入浅眠睡梦的微酣声。
“他……会是这样想吗?”
“什么?”花盼春暂时和周公说了声等等,从梦中爬回现实,倦累地问。她刚刚没听清楚。
“严虑真的不是在嫌弃我吗?”花迎春有些茫然,努力回想着严虑那时的表情和口吻,想寻找到他温柔的蛛丝马迹——他当然不会有什么温柔似水的表情,她连想像都无法想像,太恶了。他明明皱着眉,仿佛她吃饼是犯了多大的罪过,说话时声音也沉沉的,离温柔还有好长好长一段距离,说出来的句子更不可能温柔——严虑永远都是一个跟温柔搭不上边的男人。
“我觉得……你不要太去思考他的言行举止比较好,他的话里涵意到底是好意恶意,你都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去钻研,别搁在心上,别反覆思量。”花盼春打断她的思绪,而且一开口就要花迎春将此时心头暗暗付念的东西全数抛掉。
“为什么?”
“你们已经离缘了。”恕她直言了,“还是你休掉他的。你知道他有多讨厌你吗?据说不久前他推掉一份工作,就因为那富商想在新造的园子里种迎春花,严虑说什么都不允,到最后严虑干脆不赚这笔——我说这番话不是想让你难过或仇视他,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已经不是他的妻,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高兴又怎么样?你难受又怎么样?你还抱持着奢望能与他二续前缘吗?”
花迎春脸色明显难看起来,她微微低着头,像即将凋谢的花朵,垂头丧气,摇了摇头。
“戏春说,近来有许多媒人上严府想替他做媒……我们都心知肚明,严虑是一个条件多好的男人。先不论他的外表,光谈他的好本领及万贯家财,便足以让多少闺女心仪,他要从中再挑一个合适他的妻子易如反掌,他根本没有必要再考虑一个曾经让他丢尽脸的女人。严虑可以再娶到一个娇俏美丽的荳蔻姑娘,十五、六岁如花一般的年岁,你呢,了不起找个死了妻子想续弦的老男人,一嫁进去就可能有四、五个孩子追着你叫后娘……不公平对不对?但这是事实。”哎呀,离题了,再导回来,“当然啦,我知道是你休了他,你也不稀罕他,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太在意他,不然你看起来好可怜。”
花迎春有好多话想反驳,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檀口动了动,想说她才不可怜;想说她一点也不在意严虑;想说严虑娶谁都不干她的事,而且她还会替那名新任严夫人流两滴眼泪,哀悼新任严夫人要面对冷脸严虑的弃妇命运——她明明不是哑巴,却在一瞬间失去言语。
“我甚至想说服你,尽早将孩子打掉。我们花家养得起一个孩子没错,可是为什么要养呢?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你又不爱孩子的爹,以后他要是问你:娘,为什么我没有爹?你要怎么说?说他爹是个混蛋,所以你休了他,然后他又问你:那你爱爹吗?你回他:我怎么可能爱他,叫他甭想了!——孩子不是在爱情下孕育的,他也很可怜呀。”花盼春自床上坐起身,拢拢披散的长发。“你如果想完全和严虑撇清关系,最不该存在的就是孩子。除非……你还抱着希望。”
“我……没有。”花迎春虚弱地否认。
“一个人生养孩子很可怕的,没人陪着,没丈夫在一旁呵疼着,再辛苦也没人分摊着,你如果没有很爱他,就不要为他做这么大的牺牲。趁孩子还没有很大,你考虑吧。”考虑打掉。
根本不用考虑,她要孩子!反正她任性惯了,做事从不问后果,她太短视了,只顾眼前,不顾将来。休掉严虑是如此,决定独立扶养孩子也是如此,她都是任性而鲁莽……她自己没深思过,却被妹妹说出了心事。
想完全和严虑撇清关系,最不该存在的就是孩子……她却好期待生养一个有着严虑的眼、严虑的眉、严虑的鼻、严虑的嘴、严虑的翻版的孩子。她在渴望什么,她自己心知肚明,心知肚明哪……
花盼春觉得自己真坏,好像一个在击碎大姐美梦的刽子手,可是看见大姐一遇到严虑就情绪起伏恁大,每句话每个字每个表情都绕着严虑打转,这太糟糕了,她真怕大姐还深深陷在泥淖里,更怕哪天严虑真另娶他人,大姐会承受不了打击。
“还是干脆告诉他孩子的存在,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孩子而和你——”
“不要!”花迎春握拳大嚷,坚定地打断妹妹的假设。“他只会认了孩子,不会要我。我不要我的孩子叫别人娘!”
“姐,你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