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他离开,轻轻关上门。
雷茵吁了口气,走到办公柜前,取出她和村上隆史的合照。
富良野的景色应该如旧吧?可惜人事已非了。
坚强如她,就算知道两人的感情已经没有复合的机会,还是哭不出来。
“啊,对了!”正对办公柜的门突然打开,露出村上隆史俊朗的睑。
“赫!”没料到他会去而复返,雷茵吓得僵在原地。
“忘记告诉你—件事。”
“什、什么?”她转身,慌张地将照片藏在身后。
村上隆史似乎没有发现,自顾自地说话:“即使你故意在我面前抽烟,说些挑衅的话,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好印象,雷茵。”
“什么?”
顽皮地眨眨眼,村上隆史用著一贯潇洒的神色笑谵道:“我还是欣赏你,还是把你视为我在台湾的好友、难得的好哥儿们。所以,哪天得空到门本,别忘记找我,我一定尽导游的义务全程作陪。”
“参观日本墓园吗?”她笑。这个男人就是能做到让人无法讨厌他。
他也跟著笑了,放心地挥手离去。
雷茵低头看著手上的照片。
是该把它放进相簿,让这段感情成为回忆的时候了。
第八章
离开雷茵的办公室后,村上隆史的心情很是轻松。
一来是解开心中的疑惑,二来是厘清雷茵对他的感情。
他真的不知道雷茵对他并没有忘情,如果知道,对她的态度定会不同,至少会比较疏离,不让她误解。
他认为这样比较不伤人,然而,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只能说感情事果然不能掉以轻心。
转眼间,他已走到妇产科,在去找雷茵之前,他先将雨朵安排在这儿做产检,并叮嘱护士看紧她。
只是,充当牢头的护士显然很不尽职。
“不是已经接走了吗?”护士A说。
“接走?我现在才准备来接她啊。”
“可是……”护士A一脸上色,转头问同事。
“席拉小姐说她口渴,想喝点东西。”护士B说。
这下村上隆史心里有底了。“离你们最近、又有番茄汁出没的地方是哪里?”
番茄汁?出没?瞧他说得好像匪谍就在你身边一样。
两人觉得古怪,但村上隆史凝重的脸色显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楼上的老人病房。”护士A说:“因为现在电视大肆报导说茄红素能防癌、抗老化,所以楼上的婆婆们订了好几箱番茄汁……”
村上隆史不等护士小姐把话说完,便冲上了楼。
果不其然,在找到第六间病房时,终于看见心上人笑意盈盈、如众星拱月般坐在一群老人围成圆圈的中心。
老人家们七嘴八占地争相发言,可倘若仔细看那被围在中央的佳人,会发现她其实笑得迷离梦幻,有种对身边事物茫然不解的困惑。
村上隆史因为紧张担心而飙高的血压,总算降了下来。
“雨朵。”总有—天会被她吓死。
“啊。”如梦初醒,望见熟悉的人影,雨朵开心地漾起绝丽笑颜,殊不知此举迷倒的不单只有心上人,还有一票或男或女的老人家。
年轻真好啊……老人们莫不在心中感叹。
迷离的视线总算找到可以锁定的焦点,雨朵顺著老人们让出的路走向他。“你跑到哪儿去了?害我找不到。”
说得好像迷路的人是他一样。村上隆史闻言,不禁莞莆一笑,“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是我找到你。”偎靠在他怀里的小女人固执己见。
他也不争辩,心知肚明想扭转她脑袋瓜里的想法比登天还难。
“小俩口感情很好啊……”小俩口的浓情蜜意被苍老的声音打断。“不错不错,年轻人就是要谈点恋爱才不枉青春年少。”
“您是哪位?”
“这位伯伯对我很好。”基于“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我谢谢你”的心态,雨朵笑著说:“他请我喝番茄汁。”
老人家拉起她的手轻拍,眼里充满追忆与疼宠。“你真像我老婆年轻时的模样……”
这种表情——村上隆史迳自归类为“垂涎”!
有没有搞错……竟然敢垂涎他的雨朵……
老人家似乎意犹末尽,还想摸上美人的俏脸蛋,可惜村上隆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搂进怀里,谁也不准越雷池半步。
“小气巴拉的年轻人!”被识破企图的老人家抿嘴哼道。
“总比好色成性的老年人好。”他说,醋意酸酸。
“你……”老人家眯眼打量,下了结论:“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像……小俩口四东目光直射,频频打量说谎不打草稿的老人家。
那张历经岁月的老脸,实在让人无从想像起年轻时候的模样。
“你八十了对不对?”雨朵很好奇。
“什么话!”老人家听了直跳脚。“我才六十六!大顺之年!”
六十六……小俩口这会儿是面面相觑了。
“你六十六岁的时候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雨朵严肃地问。
“什么叫『这个样子』……”他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无视老人家的抗议,村上隆史摸摸自己的脸,开始担心起来。
不能怪他,眼前这位老人家脸上的皱纹多且深得足以夹死蚊子,而且后背佝偻、身高缩水到不超过一百六。
如果这位宣称年方六十六的老人家所言不假,无怪乎他会开始担心起自己三十六年后的样子。
光想像就觉得很恐怖。
“没关系,就算你变成那个样子,我还是会爱你,真的。”雨朵浑然不觉自己说出近似告白的话,窝在他舒适的臂弯里甜笑著。
甜言蜜语自然而然地渗入他心扉,心底的不安全让她消弭殆尽。
原以为她只是习惯他、依赖他,所以任由他主导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雨朵也会说爱了呵?
村上隆史又欣喜又自得,承诺道:“我也是。”
“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是?”
“就算你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依然爱你。”
“我也会?”她指著老人家的脸,俏颜皱成小苦瓜。“你是说……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完全忽略了重点,只在意自己也会变老。
村上隆史旁若无人地俯首亲吻她香甜的唇,低低笑了出来:“别说得好像你不会老似的。”
他向黎忘恩查证过了,她体内吸血鬼的血统已经淡到除了偶尔会无意识地瞬间移动外,几乎与一般人无异。
只是偏好红色的天性仍在,这就是她为什么独钟番茄汁的原因。
“那……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你还会只爱我—个吗?”她怯怯地问,怕得到让自己伤心的答案。
“会。你变老,我也会跟著变老,大家都一样:但是,我爱你的心不会变。”
那就好。雨朵放心地吁口气,经过一个早上的产检程序,累积下来的疲惫逐渐起了作用。
“累了?”
“嗯。”她揉眼,动作稚气得像个孩子。
“我们回去?”
“你会陪我睡吗?”近来已经习惯自己的床上有他,他是她最好的抱枕。
“会。”说出来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但连续在那张风格特殊的床上睡了一整个礼拜,他真的挺能适应的。
谁教她只认定那张床,他也只好舍命陪佳人睡那张“有盖子的床”了。
小俩口甜甜蜜蜜地离去,甚至忘记挥手向一群看戏的老人家告别。
而那位宣称老婆年轻时和雨朵一模一样的老人家,在原地气得大喘特喘。
“我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真真真的气死他了!
“老张嗳,小心你的血压啊……”同房老友好心地提醒。
“搬家……”
同一时间喊出同—句话,村上堂兄弟将家族默契发挥得淋漓尽致。
屡次要求黎忘恩搬离这幢随时有可能倒塌的老旧公寓,都被她霸道否决,他俩早已抱著大不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决心,不再提起,怎料她今天会突然冒出一句“搬家了”,无怪乎他们受宠若惊。
“你是指跟我回日本?”这是村上怜一关切的重点。
“嗯。”
“不跟我抢雨朵了?”这是村上隆史最在乎的事。
“嗯。”
有必要这么震惊吗?望著这两个男人如释重负的表情,黎忘恩愈想愈不爽。
她决定要把雨朵带在身边,别理村上隆史那只旁系鸟人。
村上家族有本家及分家之别,村上怜一隶属本家,住所在北海道;村上隆史则属分家,住在京都,两地的距离可不比台北到屏东。
正当她要开口时,村上怜一搂住她。“你做什么?”
“既然你决定跟我回日本,有些事必须先说明。”聪明如他,早看出她想使什么坏心眼,自认有责任为堂弟的幸福把关。
“是著,我——”来不及抗议,黎忘恩已被抱出事务所,往隔壁而去。
高兴过头的村上隆史压根不知道堂兄为他挡去灾厄,抱起雨朵直转圈。
“啊……”怎么回事?突然天旋地转?
待双脚重踏地面,雨朵仍是一睑茫然。“刚刚发生地震吗?”依然后知后觉。
“跟我回日本!”他说。
“好。”她答允得很快,完全没多花一分一秒思考。
答应得太爽快,不免让人心生疑窦。“真的?”
“黎也要去,没关系。”
又是黎。
“你就不能作主自己的事,凡事非听黎的不可吗?”好失望,他的雨朵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什么都听黎忘恩的,他在她心中排行第二——不,第二是番茄汁,他是可怜的第三名。
“我答应黎伯了,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黎伯是谁?”“伯”字意指男性,这让村上隆史警备心立起。
此姝前科累累,经常招惹男女老少而不自知。
“黎伯就是黎伯啊。”偶尔,她也会想念他老人家。“他生前一直很照顾我,所以我答应他了。”
他猜想她口中的“黎伯”指的是黎忘恩的父亲。“你答应他什么?”
雨朵绽露甜笑,绚丽如花,“我答应黎伯要好好照顾黎、保护她。”一直以来,她自认做得很好。“所以我不会离开黎。”
照顾?保护?
她说得煞有其事,教人不忍心告诉她,实际上她才是被黎忘恩照顾、保护的那一个。
“黎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坚决地说,模样像极了即将上战场的小兵。事实上,她握紧的拳头其实没多少劲道,但已经花费她许多力气。
那满怀壮志的模样,娇憨得引人发噱。
“就算可能会跟我分开?”
紧握的粉白小拳松开些许空隙。
“会吗?”小兵突然变成可怜小狗狗,眼眶微湿地瞅著他。“会吗?”
“会。”怜一必须回北海道,黎当然也会跟著回去;而他无论工作或住所都在京都,若她坚持一定要跟随黎,两人不可能不分开。“你打算丢下我跟著黎吗?”
她摇头,单纯的小脑袋陷入天人交战。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黎分开。“我以为、我以为大家会永远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
“在你心中,我跟黎谁对你最重要?”
“我、我不知道……”这问题她也没想过。“黎是黎,你是你,我分不出来。”
他换个问法:“你想跟谁在一起?”
“都想。”她委屈地绞著小手。“不行吗?”
虽不忍心打破她美好的想法,却不得不这么做,毕竟聚与散是人生常有的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句话不是你们常说的吗?”
细眉恼锁。“我才没说过这种话。”
“雨朵啊,”村上隆史险些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人跟人之间有相聚也有别离,你必须学会独立,黎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啊。”
“是我照顾黎。”她坚持。
村上隆史决定不在这件事上与她争执。“怜一会照顾黎的,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犹豫的表情像极了舍不得孩子离去的母亲。
“你忘了吗?”他抱著她轻哄:“你已经答应嫁给我、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不是吗?”
“那黎……”她还是放心不下。
“她也要嫁给恰一,照顾她将成为怜一的责任。”
“可是……”
“还有可是?”
“我答应黎了。”隐约接受即将分离的事实,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好想好想念这里,也会好想念黎和其他人的。
村上隆史猛翻白眼。她怎么谁的要求都能轻易答应,唯独他的求婚例外?
无论他怎么威胁利诱,她就是能用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说不。
“你又、又答应她什么?”
“我答应她……”俏脸绯红,尽展小女儿娇态,嗫嚅道:“等她一起走进礼堂,跟她一起结婚。”
“什么……”不会吧!“雨朵,你要嫁的人是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