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点像。”江曼光很老实地点头。
西碧儿哈哈大笑。“你还真老实,所以我说你不一样。一般人听到这种活,不是多少都会说一些鼓励的话吗?可你却真袒言。”她停一下,正色地说:“不过,我喜欢这里,虽然下去后,我可能也只是其中的一只蝼蚁。这个城市就像妓女,每个被它吸引来这里淘梦的人也都是娼妇,某个程度或多或少都在出卖自己,肉体或灵魂。”
“或许吧。”江曼光喃喃。
西碧儿又笑一下。“但这一刻,我就像女王,高高地俯视我的臣民。尽管别人喜欢谈自由女神,说她是纽约的象征,可对我来说,唯有这个帝国大厦才是纽约的象征,只有在这里,才可以看尽这城市。”
江曼光没说话。在太平洋西岸那头的小岛时,她很难想像在地球的另一方人们正怎么过着生活;同一个天空下,有多少故事正要流演。离开了小岛,她觉得仿佛她时空的象限也被扭曲了,生命的差别仿佛仅在于地域的差别。巴黎、伦敦、纽约、东京、台北、开罗——同一个时间中,不同地域城市中的人们的生活故事同时在上演,这中间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惆怅,一种难名的多愁善感,关于美丽的人生。
“你呢?去看过了哪些地方?”西碧儿问,她想江曼光来许久了,应该观光过不少景点。
江曼光摇头,这是她第一个观光点。
“都没有?!”西碧儿睁大眼睛,无法想像。“你到底都在做什么,该不会一天到晚都窝在房间里发呆吧?”
差不多,江曼光又耸个肩。
西碧儿定眼看她一会,摇摇头。“你这个人……”像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其实我倒是很想去坐坐地铁,就是没勇气。”
“那种事不需要勇气,只要有方向。”西碧儿哼口气。“还有,我真的搞不懂,你干嘛那么笨当那个JJ供的奴才。”
又来了!看样子西碧儿似乎对洪嘉嘉相当反感,江曼光说:“西碧儿,你措词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强烈,只是相互帮忙而已。”
“嘿,不知道是谁在搬来的第一天撞到了人,还很强悍地反质问我到底想干什么,那时你可没有这么谦让。”
被她这么一堵,江曼光无话可说,白她一眼,蹙蹙眉说:“没办法,她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而且,她实在没有力气,我实在无法对她狠得了心。”
“少傻了,她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西碧儿打鼻子哼一声,对洪嘉嘉很不以为然。“那种人把自己的柔弱当武器,利用别人。看着吧,我劝你小心一些,否则以后真要有什么事发生,你就后悔莫及了。”哪口气像是看多了,一副未雨绸缪的姿态。
“能发生什么事?”江曼光反问,顶多只是再被利用。
这不是该烦恼的事?也不值得伤神。她还有更麻烦的事等着,她以为己该过去的事,又统统逼到她面前,强迫她面对。
“想什么?”西碧儿问,明亮有神的大眼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江曼光摇头,西碧儿也不问。她不说她大概也知道,公寓楼前预告的那出剧味浓厚的浪漫爱情片头曲,充满了故事性,猜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真有那么难为情?”她不禁又问。
江曼光摇头。“也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她仰起头,忽然间有股羽化的冲动。
“那就好好把事情解决,光是躲避也没有用。”西碧儿那语气口吻,仿如两人认识了多久似。
江曼光转过头看她,郑重地点头。
西碧儿欣然笑起来,视线一转,发现了什么目标似,微微抬了抬下巴,说:“啊,来了!”话锋一转,表情也跟着郑重。“听着,曼光,也许你觉得我多事。不过,我还是觉得,宁愿因失败而挫折,也不要到了六十岁再来后悔当初没有勇气去尝试。我不懂你在躲避什么,有些事冒一下险,是值得的。”不自觉地叫她“曼光”而不觉得拗口。
江曼光草草点个头。她静静站着,看着越来越近的亚历山大,看着越去越远的西碧儿,看她回过头对她挥手,和他微笑招呼擦身而过。
“嗨,亚历。”高大的身影终于停在她面前,不用抬头,她也知道他正俯脸看着她。她轻轻打声招呼,终于抬起头。
“好久不见了,维纳斯。”亚历山大低低凝视她,高傲深刻的脸庞增添几些思念的风霜。他轻轻将江曼光拉到怀里,拥住她,亲吻她双颊。
怀抱轻轻的久别的问候,勾起江曼光许多记忆。她伸手抱住亚历山大,面对他的凝望,微微湿了眼眶。维多利亚城那蓝得空荡的天空、夏日的白夜、布查花园的烟火……这一刻,——兜回她心中。她亲爱的亲亲亚历山大的额前,凝眼望着他,看见流动在他眼里的那往事的烟尘与依恋,心田微酸,亲爱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唇。
“亚历,我……”满腔的歉疚难诉说,亚历山大伸手掩住她的唇,凝视的目光仍未离。
“什么都别说。”看着她的眼在含笑,修长的手指从她唇瓣滑过,将她又圈抱在怀中。
长天秋水,在摩天大楼上的蓝空中,风和云轻轻拂过。
轻轻按了三下,没有人回答,杨照不死心,又用力按了一下对讲机的门铃。
“你要找人吗?”有人推门进来,两个褐发的西方人。右边那个眨眨一双未笑先有表情的灰眼睛,举止有一种微妙的女性阴柔。他的个子不高,比他身旁的同伴矮有半个头,但比起一般东方人也不算矮。他看看杨照,打量着他说:“你身材挺高的嘛,除了那个东堂,我还没遇过东方人像你这么高班的。是不是啊,大卫?”转头对他身旁的同伴笑了笑。
对他的话,杨照仅是微微一笑。他是长得不矮,即使站在一堆西方人当中,他也不容易被淹没。这一点,他的哥哥杨耀也是如此,他们兄弟都遗传了他父亲强健挺拔的体魄,只是他并没有同时遗传到他父亲优秀的才能,达不到他父亲的期望。
“我想找一位叫江曼光的女孩,她应该是住三楼。”他对那个灰眼睛的老外解释。那个叫大卫的,看他的眼神有种奇异的表情,褐眼珠显得神秘幽深。
“你要找曼啊,那你就找对人了,啊,我叫比尔,是曼的朋友,这是我的朋友,大卫。”比尔边开门边说,“你是曼的朋友吗?没想到曼有像你这么英俊体贴的朋友,进来吧。”他对杨照还谈不上认识,就称赞他体贴英俊。
他鸡婆地带杨照到三楼,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多事,敲着江曼光的房门说:“曼,你在吗?我是比尔,曼——”
叫了半天没动静,反倒引来对面的洪嘉嘉开门探究竟。她只将房门开了一个小缝,比尔却眼尖发觉,她一吓,赶忙要将门关上,比尔已嚷嚷跑了过来。
“啊,等等,JJ——你在刚好。”他硬将洪嘉嘉的房间挤开,说:“曼不在房间,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这里有个年轻高大英俊的男士想找她。”
洪嘉嘉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太靠近比尔。她微微抬头,很快瞅了杨照一眼,摇了摇头,吞吐地说:“我不……知道……她……曼光她没……没说……”
“什么?”她说得吞吞吐吐,发音黏成一团,比尔根本听不清楚。
后头传来一阵阵嘈乱无章的哒哒脚步声。COCO、西田、矶崎和东堂光一几个人歪歪斜斜地走下来,看样子正要出去。
“是你啊,比尔。”矶崎说,看见洪嘉嘉一副窘迫的样子,立刻走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下无意识地瞄瞄杨照。
西田撇撇嘴说:“矶崎这家伙每次一见了JJ供就忘了自己是谁,还敢笑我。”
COCO白他一眼,东堂光一要笑不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比尔摆个手,笑脸如桃花。“没什么,这个英俊优秀又帅气的男士想找曼,不过曼好像不在,我正想访问JJ是否知道曼去了哪里。”
“是吗?”东堂光一的声音响起。他倚着楼栏,一副窝藏居心的笑脸。“很不巧,你又来晚了一步。她大概是去约会了。”那态度虽然谈不上是幸灾乐祸,但也看不出多少好意。
“是吗?谢谢。”杨照平谈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失望,他拿出一张写有电话地址的纸条,转向洪嘉嘉说:“能不能麻烦你,等曼光回来时将这个交给她?”从他的态度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平淡的语气却透露几许感情的沉积。
“我……”供嘉嘉低着头,嗫嚅着。东堂光一忽然走过去说:“给我好了,我会交给她。”
他的举止出乎大家意料,COCO敏感地看着他,咬着后没说话;大卫幽深的揭眼射出一丝精光,好不意外。
“那就麻烦你了。”杨照将纸条交给他,背过身,慢慢地离开。他一离开,西田随即说:“东堂,你还真坏,干嘛这样打击人家。”
东堂光一扯扯嘴,不以为然。矶崎说:“怎么了?东堂,你不是嫌麻烦,一向都不插手别人的事吗?这一次怎么不麻烦了?”
“光一,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女孩感到兴趣吧?”COCO紧紧盯住他,不无试探。
东堂光一看看手中的纸条,漫不在乎的,答非所问:“我觉得变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他只是带一点懒洋、莫测高深的笑,语焉未详。
COCO咬唇不说话了。矶崎和西田对里一眼,耸个肩,似乎习惯了。大卫面无表情,看不透地内心在想什么,只有比尔一睑困惑,说:“你们在说什么?曼怎么会出去约会了?东堂,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啊?”矶崎作出夸张的表情,吊了吊眉。“喔,对了,那天你和大卫都不在场,错过一场精采好戏。”
“是不是发生什么?”比尔更好奇。
“是啊,”矶崎点头。“前些天,刚刚那个男的和另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同时来找江曼光,碰巧她不在,两个人在楼下各据一边对峙了好久,直到她回来。”
“结果呢?”
“矶崎,你少多嘴。”西田有些不高兴。
矶崎耸个肩,毫不在意又说:“江曼光回来看到他们两人时,完全愣住了,呆了好久,三个人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不动,站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呢?”
“然后江曼光低头好像说了句什么,就往楼上走去了。”
“她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说的是中文——JJ应该知道吧。JJ……”地转向洪嘉系。
洪嘉嘉颤了一下,低声说:“唔……我也不是听得很清楚……她好像是说……嗯……‘何必呢’……”
“何必呢”,这句话几乎可以确定隐含了一段幽幽的故事,无奈、动人,或许还接有一些伤感凄美。
比尔简直听得好感动,又向往又欣羡。
“好动人!没想到曼有过那样一段凄美的故事,两个深情俊美的男人为了她,不惜远赴天涯来寻找她……”
“哼。”COCO轻哼一声。
“真的好令人感动,曼真幸运……”比尔还在叼叼絮絮。
“走吧。”东堂光一将字条随便塞进口袋,掉头走下楼。
几个日本人蹬蹬地下楼,矶崎走了两步,回头搭住比尔的肩膀说:“对了,这个礼拜天晚上,东堂要在‘夜鹰’演奏。你跟大卫如果有空,记得过来。”“夜鹰”是实验性风格较强的音乐酒吧,每周日晚上开放时段让各路的好手即兴奋搭档演奏。
“我会去的,东堂。”大卫对着东堂光一的背影说着,东堂先一背对着他们举起手臂摆了摆,萧洒又无所谓。
比尔看着大卫,没说话,眉眼微颤,柔柔的笑容落了一丝牵强。
“我们一起去吧,大卫。”他仰起脸,充满期待。
“嗯。”大卫搂住他,吻了吻他。
被遗忘的洪嘉嘉,不提防瞧见他们的亲热,难堪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她还是觉得很恶心,不禁反胃。她实在不懂,男人怎么可以爱男人呢?怎么可以和男人那个……也许看习惯了就没事了吧?但这种事实在不是习惯就可以释怀的。她觉得这整栋公寓里的人都那么难了解——她蹲下身,窝在角落里,如小动物般的无助,需要被保护。
她环抱住自己,觉得那么孤独无助。
第四章就从第五大道开始吧。
出了帝国大厦,沿着第五大道往中央公园的方向走,这一路是时尚的最精华。各种珠宝服饰和皮件、鞋子名店林立。吉安尼凡赛斯,卡地亚珠宝、香蕉共和国服饰,布鲁诺玛格丽、古奇、克莉斯汀迪奥、宝格丽、第凡内、维多利亚的秘密、路易士威登、汉密士……装饰典雅非凡美丽的橱窗,不时迎面扑来夺人眼目,看得人目不暇接。沿路更是幢幢的摩天耸立,水泥山谷般的起伏,构成纽约音符般的天际线,他们在棋盘式的街道中游走,悠游穿梭在纽约的心中,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