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设计装演的屋子,在亮着澄暖的灯光中,却仍让她有种空洞冰冷感;那光洁透亮的玻璃桌几,反射着一种奇怪的金属感,仿佛不曾沾过人间的火烟。
“喏,这给你。快把身体擦一擦,不然会着凉。”东堂光一走出来,丢下一条厚毛巾给她,他自己也拿了一条毛巾擦着头发。
她胡乱擦了一下。问:“你一个人住?”
“嗯。”他只是嗯了一声。
她不禁又看看四周。疑惑着。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冰冷空洞的屋子会是怎样的感觉?
想想,东堂光一就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但她实在无法想像,他一个人是如何在这里生活。仔细想想,她其实对东堂光——点都不了解。他时常会到公寓去,和那些朋友呷闹厮混;在他到公寓时,她也时常会遇见他,或许还会说上一些话。但除此之外,在公寓外,他是怎样生活的,他又有什么样的面貌,她根本毫不明了。
“干嘛?一脸很同情的样子。”他看她那样呆呆的,忽然将毛巾甩在她头上,走到冰箱前说:“要喝些什么?”
她抓开毛巾,露出脸。说:“你有什么?”
“我看看……啤酒。矿泉水、冰咖啡……还有可乐。”
他说一样,她便摇一次头。他一脸无可奈何,丢给她一罐啤酒,说:“将就一些吧。”便自顾拉开拉环喝起来。
她看他都不挑剔了,也只好将就。但冷天里喝这种冰啤酒实在不好受,她不禁皱了皱眉。
“不好喝是不是?”他看到她的表情,瞧瞧手中的啤酒,也不禁觉得难喝。便说:“我有一些威士忌,你要不要?”
也好。她点头。
他拿出一只宽口的酒杯,倒给她浅浅的、不到一公分的威土忌,自己也只倒了一些,叮咛说:“别喝太急,当心醉了。”然后,拎着酒杯,走到木柜前,挑出了一张雷射唱片,打开音响。
片刻,音乐飘出来,跑着,沙哑的男声低低地轻回起来。
江曼光静默的喝着威士忌。她知道这首歌,很老了。洛史都华那个破锣嗓唱起这样的情歌,在这样飘蒙的雨夜。还真贴切符合这个城市的味道。但这味道,让她更觉得有另一款意味,幽幽地诉,爱情是风中的往事,飘飘荡荡。
“最近我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吗?”东堂光一突然回过头。对她说起这首歌名。神态却那么一语双关。
她愣一下,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他又变得平常,说:“肚子有些饿,叫些东西来吃好吗?这附近有家日本料理店,有外送的服务。”
“好啊。”她也觉得饿。想想要求说:“能不能请他们送些味噌汤?”
听她这个要求,东堂光一笑起来。“你的口味倒比我还道地日本,上次我也看你吃了不少寿司。鳗鱼饭好吗?”
“叫寿司好了。对了,我不吃生鱼片。”
“为什么?”他觉得奇怪。
江曼光耸个肩。“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你不吃生鱼片太可惜了,那是日本料理的精华。”他边说边打电话,要了两人份的寿司,特别要求要味嘈汤。
过了一会,寿司就送来了,东堂光一付了费用和小费。江曼光站在一旁,看他掏出四张二十块的美金,吓了一跳。以这个价钱可以在一家中级餐馆吃到很豪华的一餐了。
“喏,你要的昧蹭汤。”东堂光一小心地把味噌汤端给她。
她这才发现,他要的是上等寿司,最高价位的。吃第一口,她还有些不安,但实在真的很好吃,她的良心也就无法计较了。
一堆珍味中夹有她不吃的生鱼片寿司。那些都是很高级的生鱼片,但她还是小心地不去碰它。
“唉,”两个人这样吃着,更显得房子的空洞。她不禁问:“你都是这样一个人吃饭的吗?”
“差不多。”东堂光一不知是否故意,语带一些轻桃。“如果你觉得不忍心,可以常过来陪我吃饭。”
“你还会少人陪吗?”她不禁顶他一句。
东堂光一笑笑,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中。
“说真的,本来我还在想,你大概不会再跟我说话了也说不定。”
“为什么?”这倒是稀奇,他竟会这么想。
“因为受到刺激啊。”说是客观说,他的口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江曼光塞了一口鱼卵寿司,配上一口味噌汤说:“得了吧,我的心脏没有那么脆弱。不过,你这个人实在有点差劲。”
“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吗?”东堂光一挑挑眉,像是不以为然。
“那倒不是。而是你这个人任性、不负责任又没有节操。”她正吃着他请的昂贵寿司,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他把生鱼片寿司放进她的盒盘里,对她的批评似乎不以为意。
“嘿,你明知道我不吃这个的。”她微微皱眉。
“吃一块试试。”他硬要她吃。
“不要。”她拒绝。
“试试看嘛。”他半强迫,作势要喂她。
“不要。”她不断闪躲。
“真顽固。”他不死心,又将刺身往她嘴里塞。
她退站到一旁,硬是有理由。“我不是顽固。连山顶洞人都懂得用火了,没理由吃生的东西。”
东堂光一被她这句话惹笑出来;突然走到她身后,由她身后抱住她,一边将寿司送到她嘴边,说:“那么吃一口就好,吃一口试试看。喏,把嘴巴张开。”
江曼光冷不防被他抱住,没处躲闪,只得妥协,皱眉将生鱼片寿司吃下去。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她只觉得嘴巴满是芥茉的味道,差点呛到了鼻腔。
东堂光一放开她,却转而牵着她的手,说:“对了,我们来拍个照吧,纪念这一刻。”
他从柜子翻出一架拍后即可丢的相机,不由分说便拥住江曼光的肩膀,一只手拿着相机伸得长长的,喀嚓一声,拍下一个肯定是奇怪的镜头。
“你这个人……”江曼光忍不住摇头。
“我这个人怎么了?”他倒要问问。
她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实在太随便了。”
“生气了?”
她摇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她停顿一下,抬头看他。“我问你,是不是我多心?我怎么觉得你老是有意无意撩拨我。你真的对我有意思吗?”
这种违反东方女性含蓄美德的话,她居然毫不在乎地说出来,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这以前,她或许就闷在心里,但现在她觉得不说清楚不会明白。“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是很古老以前的传说了。
东堂光一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突兀,慢慢泛开笑来。还刻意压低了嗓音,用气声贴在她耳边说:“是啊没错,而且不仅如此,我每晚都会梦见你………”
“是吗?”江曼光一脸处变不惊,实在她没相信几分。“那就这样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我送你。”她看他脸上并没有玩笑的表情,但总觉得看不出他的真心。
她没有拒绝。一个人走在黑夜的曼哈顿并不太安全。
“我很讶异,你居然什么都没问。”开门之前,他突然回头看着她。看到这般冷清的豪宅,一般人或许多少会有些好奇。
“你不也没问过我什么。”她口气淡淡的。
“说的也是。”
他深深鞠个躬,像是某种仪式,然后俯身靠向她,轻轻吻往她的唇。
“你要一起上去吗?”走到了公寓楼阶前,江曼光回头问身后的东堂光一。
“不了。”她摇头。“就送你到这里。”
“你不上去找COCO?”
“反正时常会见面,无所谓。”
“这样啊……那晚安,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不必这么客气,越客气越有距离。”东堂光一说,“明天晚上我在‘终结者’有场表演,你要不要过来?”
江曼光想想,老实回答:“我对音乐并不了解,并不是有很高的兴趣。”
“真像你会说的话,那就算了。我走了。”
东堂光一平淡地丢下话就走了。江曼光目送他的背影一会,才走上阶梯,推开门进去。
上了三楼,正打开门要进去的时候,很凑巧的,杨耀恰由洪嘉嘉的房里出来。他的心脏猛然地悸跳一下,丝毫没有预警。
“曼光,你回来了。”洪嘉嘉抢先开口招呼。“我今天去找杨大哥,帮他煮了火锅,本想找你一起去的,可是你不在。杨大哥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所以送我回来。”
“哦。”江曼光反应不怎么热烈。转向杨耀:“好吃吗?”
“嗯。”杨耀隐隐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异,她问那句话的意思好似在质问,他说:“嘉嘉的手艺很不错,煮得很好吃。”
“曼光,哪天你有空,我们一起到中城逛逛好吗?杨大哥也会去。”对杨耀的称赞,洪嘉嘉显得很高兴,眉开眼笑,拉着江曼光的手,十分的热络。
相对她的热络,江曼光的态度不免冷淡。她抽回手。说:“不好意思,我最近都没空。”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你有空再去。”洪嘉嘉维持亲切地笑。不知不觉,她和杨耀变成“我们”了。“对了——”她跑进房间拿出了两张票,一边还喘着气,说,“我买了两张芭蕾舞剧的票,就在下个周未,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去一~”边说边将票递到江曼光面前。“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才对一一一”
“我说过我没空。”江曼光烦躁地挥开几乎抵在她下巴的票券。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洪嘉嘉喘得那么做作,微微有些厌烦。
洪嘉嘉脸笑一僵,脸色骤变,一霎时似乎快哭出来。
“曼光,嘉嘉她是好意,你不想去可以好好讲的。”杨耀突愣一下,眉峰微蹙,完全没想到江曼光竟会这样的反应。
“没关系的,杨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曼光。”洪嘉嘉努力收住受伤的表情,强颜笑起来,“曼光,很抱歉,我时常打扰你,你一定觉得很烦吧。”
“是很烦。”看着那样的笑脸,江曼光没来由一阵反感。脱口说:“我看你自己一个人好像都成不了什么事,都非得找个人陪伴不可。你就真的这么没用吗?”
“曼光——”杨耀诧异极了,不禁锁紧眉。他实在不相信她竟会说出这种刻薄的话。
“没关系的,杨大哥——”洪嘉嘉脸色苍白极了,明明很想哭,还游魂一丝的勉强挂着包容的笑容。“曼光说得也没错,我真的就是这么没用。”
“不是这样的,跟你在一起我明白。你千万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杨耀忍不住轻轻环着她的肩安慰她,不忍她那像哭泣一般的笑容。以前,江曼光这样地笑着,他总是不忍,不忍她笑容背后受的委屈和伤害,他看得不忍,总是如此安慰她。但此刻的江曼光变得让他不敢相信,她应该不会这样伤害别人才对。
“真好——”江曼光冷眼瞧着他们,冷谈说:“受了委屈只要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自然就会有人安慰关心。”这世上总是楚楚可怜的女人会受到比较多的关爱,像倩姐,就是了。
“对不起……”洪嘉嘉怯怯地道歉。
“你干嘛跟我道歉,我又不是在说你。”江曼光面无表情。
“你今天有点奇怪,曼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杨耀走到江曼光身旁,猜想她或许遇到了什么不如意。
“不是的,杨大哥。”洪嘉嘉插嘴,也走上前去。“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才让曼光不高兴。曼光,”她拉起江曼光的手,将两张芭蕾舞票放进她手里。“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请你别生我的气。这两张票你拿着,算是我的诚意,你跟杨大哥一起去看吧。”
“我说过了我没空。”江曼光抽回手,不想领情,票券像垃圾一样飘到地上。“我的层次也不像你那么高,就算去了,也看不懂它在演什么。”
洪嘉嘉表情微微抽动,紧紧咬住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肩轻轻地颤动。
“你太过份了,曼光。”杨耀无法不替洪嘉嘉说话。“嘉嘉全是一片好意,你实在不该一而再地说话伤人。她是很诚心地想邀请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但你这样做实在说不过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安慰她,陪她去啊,我不奉陪了。”丢下这些话,江曼光便甩头要走。
“曼光一一”杨耀扣住她的手腕,匆匆回头对洪嘉嘉说:“对不起,嘉嘉,我有些话想和曼光谈谈。”将江曼光带进房间里,关上房门。
“你到底怎么了?这实在不像你。”他口气很平静,并不是指责。
“怎么不像我?你又了解我多少?”江曼光冷淡地回答。
杨耀双手抱胸,沉默地看她一会,然后说:“你变了。曼光。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会体贴别人,善解人意,有着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