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与严家,表面上竞争得激烈,私下交情却不恶。大姐处处挑衅,严耀玉总不以为意,甚至称得上是手下留情,对其他姐妹们,更是疼得有如自家妹子。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个芽,立刻又被她自个儿否决。
不行!不能透过严家,更不能透过严大哥,大姐会气炸的!
众多事情在银银脑子里绕啊绕,黄谦则是在一旁又吼又跳,吵得她无法专心。
“就因为那个京城商人,另外送了个漂亮女人给你,让你大享齐人之福,你就肯改弦易辙,扩大范围,把瓷器卖去北方了吗?”他酸溜溜的说道,表情恶毒。
女人?
众人议论纷纷,因为这惊人的消息,集体露出诧异的神情。
银银咬着红唇,被这一句话扰得有些心乱。她抬起小脸,看了南宫远一眼。他却面无表情,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是黄谦在胡说八道吗?还是真有其事?抑或是她的猜测有误?严耀玉做生意,全凭真本事,可不需要动用美人计。
“这桩好生意怎能由你独占?不如你把新釉彩卖给我,让我分得利润——”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南宫远打断。
“不卖。”他淡淡的说道。
“你出再多银两都行。”
“我说了,”南宫远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不卖。”
银银眨着眼睛,多瞧了黄谦一眼。她想不到,黄谦竟也看出,南宫远正在利用新釉彩烧瓷器,虽然这人的礼貌差劲透顶,但是眼力倒还不错嘛!
云南的釉彩一旦正式用于瓷器上,寻常窑场不论是成本或是品质,都无法与南宫家相比,在优胜劣败的淘汰下,不出五年,窑场势必倒闭。
“你这是在断他生计?”她问得一针见血。
“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说黄谦很讨人厌,但是南宫远会用上这种手段,肯定有特殊的理由。
深幽的黑眸锁住她,无言瞅了半晌,双掌分别搭上她的肩头。“他的窑场里,雇用贫苦人家的小孩开窑。”他注视着她,低声说出原因。
“但是,那很危险啊!”银银蹙起柳眉,喃喃自语着。
她目睹过开窑的状况,知道那时有多危险。窑内温度很高,连空气都热得烫人,窑工们都要戴着皮革手套,才能搬运瓷器,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窑工,一个不留神也可能出事,何况是体力不足的小孩?
黄谦咬牙切齿,因为交涉失败而焦躁。他奔上前来,逼近夫妻二人,凶恶的吼叫着。
“不要再提那些事,我说过了,那只是意外。”
“那些意外,在你窑场里发生不只一回。”南宫远察觉到,双掌之下的纤细身子,因为理解而开始颤抖。他收紧手臂,将她圈入怀中。
银银咬着唇,逐渐明白南宫远话里的涵义,浓烈的心疼窜入胸口,她难受得无法呼吸,双眼发红,几乎要哭出声来。
“有多少孩子受伤?”她虚弱的问道,不敢相信竟有人会这么残忍。
南宫远的双眸一黯。
“十二个受伤,五个丧命。”
“我的天——”她把脸埋在南宫远怀里,泪珠不停从粉颊滴—落,濡湿他的衣襟。她全身颤抖,双腿软得无力支撑;要不是有他扶着,肯定已经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事情比她想像的更为可怕,那些孩子们不但受伤,还有的已经丧失了宝贵的性命——
“该死,我也不愿意有人死在我的窑场,是他们自己不留心,才会出事。”黄谦没有半分愧疚,仍说得振振有词。那些毫无悔意的话语,让她胸口的心疼,全数转变为强大的愤怒,连泪水也止住了。仍旧湿润的眸子,狠狠的瞪着黄谦,藏在丝裙里的小拳头则愈握愈紧。
“你要是当机立断,下令毁窑,劈开窑门,就能救出他们,那几个孩子虽然会受伤,但总不至于丧命。”南宫远眯起眼睛,徐缓的提醒道。
“毁窑?!”黄谦叫嚣起来。“你开什么玩笑?那里头可是几十万两的瓷器啊!”一旦毁窑,窑内窑外的内外温差过大,瓷器就算不碎裂,也是瑕疵品。对他来说,银两可比人命重要。
够了,她忍不住了!
银银深吸一口气,离开丈夫的怀抱,笔直朝黄谦走过去。
“住口。”她提出警告,无法再听他说着那些恶劣到令人发指的言语。
“你这女人,凭什么要我住口?”
她怒极反笑,回答得很温柔。
“就凭这个——”
一个重重的拳头挥出,砰的一声,揍断了黄谦的鼻子。
第九章
堂堂南宫家的少夫人,当众揍人,还揍断对方的鼻梁,这可是定遥城的大消息啊!
还不到中午,邻近城镇听到的消息,就被渲染成银银单枪匹马,撂倒前来挑衅的一干人等,身手之矫健,完全可以与当年的尹燕媲美。
黄谦被揍得鼻青脸肿,反倒恶人先告状,找上官府评理。没想到捕头雷浩一听到,事情是银银惹出来的,一颗脑袋摇得差点掉下来,伸脚把黄谦踹出衙门,言明绝不趟这滩浑水。
银银大发雌威的事情,引得众人津津乐道。所有人到这会儿才知道,少夫人是脾气好,可不是没脾气,一旦被惹火,揍起人来可不含糊。
就因为知道这一点,南宫家里的几个人,行事变得更诡密了些。
在花圃的角落,两个人影躲在树荫底下,一脸神秘兮兮,偷偷的交头接耳,还不时观察四周,就怕有人无声无息的接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管家,这一批的瓷器,也是全要送去城北的春水巷吗?”仆人小声的问,手中拿着一叠册子,上头记录着今日出窑瓷器的用料、品名与价格。
管家点点头,紧张的察看左右。“嘘,小声点,少主交代了,这事绝对要保密,现在可还不能让少夫人听见了。”
一颗小脑袋,悄悄从浓荫处探出来,小脸上堆积着疑问,无巧不巧,正是他们尽力防范的银银。她躲在这儿睡觉,想避开尹燕,免得睡到一半又要被抓去用膳。没有想到,竟听见管家跟仆人,叽叽咕咕的提起她的名字,让她不竖起耳朵偷听都不行。
唔,不能让她听见什么呢?她不动声色,靠着浓荫的保护,专心偷听,想知道南宫远究竟是隐瞒了什么大事、非要劳师动众,下令不许仆人们泄漏半句。
仆人的声量再度降低,已经跟蚊子飞行时发出的声音差不了多少。
“喔,少主是怕少夫人吃醋吗?”
“胡说八道,少夫人有什么醋可吃的?”管家骂道,伸出拳头就敲,赏了他一颗爆栗。
“少主替那位姑娘在春水巷买了座园林,又三天两头往那儿跑,少夫人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吃醋?”仆人痛得龇牙咧嘴,捂着脑袋,嘴里嘟嘟嚷嚷的。
“闭嘴,还不快些去做事,要是去得迟了,误了少主的事,咱们都要吃不完兜着走!”管家骂道,推着仆人离开,不敢再久留,就怕节外生枝。
浓荫之下,银银咬着唇,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疑惑的小脸已经转为苍白。
先前黄谦是曾经叫嚣过,说南宫远有着别的女人,她没有开口求证过,但是心里难免有个疙瘩。
如今,管家与仆人间的对话,更是让她听得全身发冷,脑于里的猜测,不惭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莫非,黄谦的那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倒是吐出了些许内情?南宫远真的另外养了个女人?
不会吧,他才跟她做了夫妻没多久,就要开始偷腥?
银银缓慢的爬出花丛,漫不经心的拍拍衣裙,抖落一身的花瓣。她压下心里的猜测,不愿意武断的判了南宫远的罪,毕竟任何事情都该讲究真凭实据,她不能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确认他不忠。
她从后门溜出来,跟踪在那个拿着瓷器资料,正要去春水巷的仆人后头,决定用自个儿的双眼做确认。
城北的春水巷里,均是精致小巧的园林,高墙后头,传来吴侬软语佐以琵琶、三弦的弹词,男人听入耳里,连骨头都要酥了。
这条巷子可是南方有名的销魂窟,不少达官贵人的爱妾,全都养在这儿。此处地价惊人,任何一栋园林的租金就高得令人咋舌,若是不愿租赁,而是要买下,那价格就只能用“吓人”二字来形容。
仆人拿着资料,走人春水巷内最华丽精致的一座园林。
银银站在门外,握紧粉拳,连连深呼吸,却连追进去一探究竟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纳妾这档事,在富豪人家里不算大事,就连一般百姓也常在家里养个三妻四妾。但是她与寻常女人不同,从小到大,脑子里就容不下“纳妾”这两个字,她无法想像,跟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一阵马蹄声响起,她立刻回过神来,躲进巷子里,不想被人瞧见她在这儿探头探脑。
一匹雪亮的神骏,奔驰如风,在园门外停住。马背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衣蓝绣,身长玉立,黑发束带,俊雅得像最上好的青花瓷——
她轻易认出,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南宫远没发现藏身角落里、全身颤抖的银银,他利落的翻身下马,进入园内,姿态与步伐都万分熟练,像是已经来过这儿许多次。
高大的身躯才一踏入园林,墙内就传来轻柔的女子笑声。
银银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全身冰冷。她茫然的顺着墙,摸索到一扇雕窗外。透过石雕窗棂往内望去,可以看见庭园内花团锦簇,以及丈夫那熟悉的身影。红衣女子手中握着齐纨扇,慵懒的挥着,莲步轻移的迎向他,就连背影都千娇百媚得让人销魂。
南宫远真的在这里藏了个女人?!
除了她之外,他真的还有其他女人?!
银银粉脸苍白,目送着丈夫与那个红衣女子低声谈话,两人相偕走入屋子里,再也看不见踪影。
她没有愤怒、没有哭泣,更没有冲进去质问,反倒一声不吭,默默离开春水巷,咚咚咚的奔回南宫家,直闯大厅。
“娘。”
尹燕正在喝茶,一瞧见银银,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唉啊,天要下红雨了吗?这会儿你居然醒着,没有窝在房里睡觉。”
银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娘,我想向您借些东西。”
“说吧说吧,自家人有啥东西不能借?只要你开口,我什么东西都能拿给你。”尹燕挥挥手,大方的说道。
“我想借刀子。”
“刀子?你借那个做什么?”
“砍人。”
银银认真的说道。
尹燕挑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小女人,脸上有着诧异,也有着欣慰。
这个媳妇平日娇娇软软的,和善有礼,奴仆们都打从心里喜爱她,说她脾气好,先前揍断黄谦的鼻梁的行径,已经够让人刮目相看了,哪里知道,这会儿她更积极,竟说要借刀去砍人呢!
啊,太好了,有了这种贤内助,她的宝贝儿子可不怕会被别人欺负了。
“借刀子是吧?没问题!跟我来,我让你自个儿挑个称手的。”尹燕爽快的答应,起身往大厅旁一个隐蔽的屋子走去。
开了门锁后,只见屋内片银光闪耀,堆满各类兵器,诸如刀枪剑戟、棒杵捶矛、斧钺钩叉,不论是长、短、软、硬、单、双和带钩的、带刺的、带尖的、带刃的,屋内一应俱全。
“这是我当姑娘时的一些收藏,这些年都搁在这儿蒙灰尘,你要是需要,就自个儿来拿,甭跟我客气!”尹燕眉飞色舞的说道,拿起其中几项兵器,随意挥舞了几下,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银银在屋内绕了几圈,表情严肃,十分认真的挑拣着。
“银银,你不懂武功吧?那么,别挑太沉的,”尹燕抓起一把红穗剑,柳腰轻摆,皓腕抖动,有几分炫耀的耍了一套剑法。“这是我年轻时惯用的,你拿去用吧,肯定好用——”
叽——
刺耳的声音响起,尹燕惊愕的回头,正好看见银银用尽吃奶的力气,拖着那把最沉重的关刀,一步步的往外走,刀刃在地上摩擦,霎时间火花乱进。
“呃,银银,那是关刀。”所有兵器里,这小女人竟挑了把最重的!关刀沉重无比,一般男人连要举起来都嫌吃力,何况是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呢?
“我就要这个。”
银银很坚持,不肯放手。
尹燕目瞪口呆的看了一会儿,无奈的耸耸肩膀,不想干预媳妇的选择。她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顺手把门关上。
叽——
娇小的身影拖着关刀,持续发出吵死人的噪音,一路往大门的方向前进。
“银银,砍完人记得早点回来吃饭,我特地让厨子用文火烤着金银蹄,酥烂香糯,味道可好了。”尹燕追出来提醒。她点了这道菜,就是要让宝贝媳妇补补身子。
“知道了。”
“你要去砍谁?”尹燕又高声问了一句。
银银没有回头,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