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有什么办法呢?骂归骂、吼归吼,芯芯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不宠着点怎么行?
洪灿森伸出大掌抚上女儿低垂颓丧的头颅,“好了,枪法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说,大不了叫你梁叔天天盯着你练枪靶。”
“爸爸,对不起,我又让你失望了。”
洪芯芯揩揩泪,美眸蕴含歉意地瞅着自己的父亲,轻轻偎进他的怀里撒娇。
大家都说她爸爸凶狠得吓人,杀人像在拍苍蝇似的——砰一声,倒一个,砰砰两声,死一双。
可是她倒觉得父亲除了身材魁梧了一点、嗓门大了一些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啊!说他是黑社会老大,她反而觉得他比较像市场里卖猪肉的贩子。当然,她不是没看过他开枪,不过感觉上恫吓的成分居高,因为子弹大多都射在对方的脚边,而不是射中人家身上。
他唯一要改正的地方嘛,嗯,就是希望他别老是穿着红衣服。还有,脖子上别挂那一条十公分宽的金项链,十根手指头也别戴满金戒指,太刺眼了,而且也有一点没品味。
不过最后这一点,她倒是隐忍着没说出口。
野熊似的将纤细的女儿搂抱在怀里,洪灿森的心情好多了。
“那么,我们现在继续下一个课程……”
“不行啊,爸爸,我没时间了。”
“你要出去?”
“嗯。”洪芯芯仰起螓首对着父亲嫣然一笑,“去育幼院当义工的时间已经到了,再不出门就来不及了。”
踮起脚尖在父亲的脸颊甜蜜地印下一吻,她又转而向身旁的干爹挥手笑了笑,“我走喽,拜拜!”
清脆甜美的嗓音在弹痕累累的秘密仓库里响起后,一抹足音轻巧、身形纤瘦细腻的倩影款步走出四周的幽暗,步入阳光下的她丝毫不沾半点黑帮狠戾的气质,反倒像是落点错误的无瑕天使。
“义工……她竟然说要去育幼院当义工?那比练枪法还要重要?”
洪灿森瞪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眉毛顿时纠结成一团。
梁栋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洪哥,节哀。”
枫叶转红的十月天,走在台北街头的洪芯芯任由午后轻风撩拨她美丽的长直发,丝缕飘逸的乌溜发丝随着轻盈的步履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舞动,娴雅的米白色连身长裙让气质清新优柔的她看起来益发脱俗出尘。
她当然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去育幼院当义工。
与其让她去那里付出爱心,他绝对更希望她留在家里学习各种黑道应有的“技能”,举凡练枪弄刀、学奸耍狠,什么都好,就是别去泛滥她的善良与爱心。
可是人各有志嘛。
她看到枪就怕,碰到刀子就发抖,见到鲜血就翻眼晕厥……唉,自己真的不适合黑帮生活啊!
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才会体认这一点,放弃把她塑造成“超狠女角头”的念头。每次听那些前辈讲述血腥兼恐怖得要死的黑道血泪史,她不但无法从中得到一些学习和启示,还得惨白着俏脸、捣嘴忍住作呕的冲动,才能听完每一次的“经验指导”。
“格老子的,不想当女角头,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回想起好几次父亲被她的善良和胆小气极了,舞动着巨熊一般的双臂放声大吼的样子。
她总是低头咬着唇瓣,含着泪,不发一语。
她始终没说出口的是,她想当一个普通的女人。
朝九晚五的工作,遇上一个平凡却疼爱她的男人,然后步入礼堂组织家庭,日后的每一天就在丈夫和小孩间打转忙碌。
“他妈的,搞不懂老子怎么会把你教养成这么没志气的女儿!”
洪芯芯非常清楚父亲在知道她的心愿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看她母亲的遭遇就知道了。
妈妈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忍无可忍了吧?
别人的妻子顶多是担心孩子不读书、老公没工作,可是身为红衫军大哥洪灿森的老婆,她要担心的却是他拿着冲锋枪,带着一帮兄弟去火并,还会不会回来?
是躺着回来,还是自己四平八稳的走回家?若都不是,自己又应该去哪里找老公?幸运一点的或许能在医生那里见到他,悲惨一点的可能要在太平间来个夫妻会面,更惨的说不定要到山沟草丛,或是海边呼喊丈夫的名字。
折磨啊。
若是不爱他还好,死了也无关痛痒,遗产记得分给她就行了。
可偏偏就是爱着他啊!
忍受这种心惊胆战的生活近二十五年,她母亲方雅英觉得自己受够了。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之后,她潇洒地包袱款款离家出走。
依照父亲的个性,想当然尔他是不可能抓着母亲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恳求她别走。
“我操@#&……她敢拎着皮箱滚出去,就别指望老子去找她回来!除非她自己爬回家,否则以后都别想进门了。”
于是,洪氏夫妻的分居生活正式开始。
洪芯芯当然也想化解父母之间的心结,他们明明都还爱着对方嘛!为什么非得要弄到这么僵的地步呢?
身边仿佛又猛然又响起父亲的熊吼——
“格老子的,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吧,臭丫头,老爸跟老妈的事情轮不到你管,枪法咧?敢拿枪了吗?开一枪让老子看看啊!”
唉。
抱歉啊,妈妈,女儿自身难保、力有未逮。
“咦,天空黑黑的,好像要下雨了。”
听见一旁店家如此说着,洪芯芯直觉地仰头望了望天空。啊,真的耶,天空乌云密布,看来是有一场雨要下了。
一思及此,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这时,手提包里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飞快拿起按下接听键,一道温柔的女声从彼端传来——
“芯芯,你现在在哪里?”
“我正要去育幼院那儿。妈,你是不是要提醒我今天晚上去你那里吃饭?”
方雅英精神十足的笑着,“对啦,我怕你忘了嘛!”
“我记得啦,妈,你别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嘛。”她回应一抹轻笑,“我离开育幼院之前再打电话给你。”
挂断电话的她才将行动电话收进包里,却发觉天空已经下起斗大的雨滴,而且雨势来得急且猛。
她拿起手提包遮挡在头顶上,跟着路人一起小跑步想躲雨,突然听见身后一阵猛急的煞车声。
“洪小姐,得罪了!”
嗯?有谁在叫她吗?
回过头,洪芯芯看见两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冲下车,二话不说的直往自己伸手抓来。
她倒抽一口气,“你们要干什么?”
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箝扣她的手臂后,就往车子里拖去。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啊,为什么要抓我?”老天,她好害怕啊!恐惧清晰地写在她的脸上,紧接着眼眶一红,泪水就要落下。
这时,又有一辆黑色轿车急速迎面驶来。
在洪芯芯梨花带泪、惊惶未定之际,那辆车眼看就要撞上他们三人。
她直觉地闭上眼。
“妈的,搞什么?”两名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低咒了几句,箝制洪芯芯的手劲微微一松。
驾驶座上的冷峻男子气势冷沉地打开车门走向他们。
“怎么回事啊?”
“好像有人要绑架那个女孩子耶!”
这一耽搁,旁边的路人渐渐地围了过来。
两名男子互望一眼,便放开洪芯芯,转身溜回车上,随即扬尘而去。
泪痕未干的洪芯芯傻傻地站在大雨中,害怕地揪着自己的衣领,看着离她五步远的冷漠男子。
为什么她反而觉得眼前这个解救了她的男人比刚才那两个人还要恐怖?
不自觉地,她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黑色轿车的后座走出一个伟岸的男子,比女子还要白皙的脸庞上戴了一副黑色的墨镜,叫人看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真,走了。”
洪芯芯的目光转而望向那个脸庞白皙却有着低沉嗓音的男子。
尽管隔着那副黑色的墨镜,她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凌厉的视线在刹那间射向自己。
接着他便坐回后座里,关上车门。
那个唤作“真”的男子冷峻地再瞟了她一眼,才转身走回驾驶座,俐落地转动方向盘,黑色轿车迅速自她身旁呼啸而去。
洪芯芯怔怔地看着车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经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滂沱的大雨淋得她浑身湿透,寒意令她打了一个冷颤,无暇再多想,她加快脚步往育幼院而去。
“芯芯,还好你过来了。”
看见同是育幼院的义工的温少芬站在门口对她直招手,洪芯芯蹙起柳眉小跑步上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哇,你怎么全身湿透啊?”
“下雨了,我……”
“没带伞?你哦,傻瓜,气象报告不是说会下大雨吗?”
洪芯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方才的遭遇,只得顺势点点头,“我没注意到豪雨特报。”
“先换衣服吧,免得感冒了。”说完,温少芬赶忙到自己柜子拿了件衣服给她,再拉着她去盥洗室,“这是我的衣服,你先穿上吧!”
“谢谢。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温少芬倚靠在墙壁上,隔着门板跟她说话,“是小梅啦,她听说上头的两个哥哥要离开育幼院去寄宿学校读书,就一直揪着他们的衣角不肯放手。”
原来是这件事,当初她就猜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发生。
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洪芯芯温柔轻笑,“他们兄妹现在人呢?”
温少芬无奈地撇撇嘴,“在房间里啊,小梅坐在地板上又哭又踢的,小松和小竹都拿她没办法。”
“我过去看看。”
走过几个弯道来到院童的房间,洪芯芯还没踏进就听见小梅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我不要跟你们分开!那个慕叔叔好过分,为什么要把你们带走?呜呜……我不要啦!”
“小梅,你乖,别无理取闹。”双胞胎中好脾气的小松温柔开口,“哥哥们是去读书啊,难得有善心人士愿意资助我跟小竹专科五年的学费,我们应该要谢谢人家才对啊!”
“哥,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么啦?”坏脾气的小竹则眉头紧皱,不悦到了极点。“小梅,你再这么耍脾气我要揍人喽!那个慕先生对我们这些孤儿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晓得我跟哥哥考上五专却缴不出学费、住宿费,二话不说就帮我们缴清所有的费用,你还敢骂人家过分?你才过分!”
小梅仍坐在地上耍赖,“可是我不要跟你们分开嘛!”
“哼,我倒是巴不得赶快跟你这个牛皮糖分开。”
“小竹,你少说两句。”
洪芯芯在这时踏进房间,小梅见到她宛如救星。
“洪姐姐,你赶快叫我哥哥不要走。”
“洪姐。”小松年轻斯文的脸庞在乍见她的刹那,露出一丝含蓄欣喜的光彩。
“洪姐,你看这个王八蛋啦!一直在这边胡闹。”小竹不爽的横了妹妹一眼。
洪芯芯漾着轻笑弯身蹲在小梅身边,温柔地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刘海。“哥哥他们去读书是好事啊,你不喜欢吗?”
小梅脸颊犹带泪珠,“可是我不要跟他们分开。”
“你猪脑袋啊?”小竹更火大了。洪姐都出马了,这个死丫头还在这里耍赖,真想一掌打扁她。“我跟小松每个星期五都会回来,又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你到底在吵什么啦?”
见洪芯芯摇头示意自己别再开口,小竹立即闭上嘴。坏脾气的他对谁都不太客气,唯独对洪芯芯言听计从。
“小梅,洪姐向你保证,哥哥他们只是去读书,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来的。”
此话一出,三兄妹当场僵了僵,小松和小竹这才发觉原来妹妹担心害怕的是这个,而小梅的号啕大哭则证实了这一点。
她扑进洪芯芯的怀里,“洪姐姐,我不要哥哥他们离开我身边,呜呜……我知道他们一走就会跟爸爸妈妈一样不回来了。”
神色黯然的小松把手搭放在妹妹哭得颤抖的肩头,默然不语。
小竹郁闷地拨了拨头发,转头看了哥哥和妹妹一眼,蓦地伸出手从小梅的头顶拍下去。“你没别的话好说了是不是?你现在是在咒我跟哥哥出意外啊?”
“呜呜……我没、没有啊。”
“还说没有?出来,不要每次都赖在洪姐怀里哭,跟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小竹将妹妹拖出洪芯芯怀里,半蹲在她面前,像在搓麻糬似的捏着她的两颊,“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如果把你丢掉的话,我跟哥哥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懂不懂?所以用你的猪脑袋想一想,我们有可能扔下你吗?”
“松哥,猪哥欺户我啦……”小竹的手捏得她讲起话来漏风又大舌头。
小松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小竹说得没错,我跟他努力读书也是为了你啊。我们说好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