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想法并没有错,绿曦大街上愈夜愈热闹,人群川流,只要她能逃到大街,确实有可能遁入人群中成功逃走。
如果安冬没有刚好回来,不小心撞晕她的话,她应该能顺利逃出门才对,但是也仅止于逃出这个房门而已。
“二爷,属下回来了。”洪军清回到厢房内,旋即也错愕的望着房内的景象。
毁坏的盆景、晕倒在地的姑娘,一脸呆愣的安冬和问之,还有大笑的主子?
“发生什么事了?”他疑惑的问。
“我也很想知道。”安冬瞪向宋问之。
段毓楠这才慢慢的敛了笑。“军清,事情办好了?”
“是的。”洪军清立即回过神来,双手奉上卖身契。“这是这位姑娘的卖身契,鸨娘开口要一百二十两,不过最后属下以八十两成交。”
段毓楠淡淡地点头,并不介意那点银子。
伸手接过卖身契,看着上头记载的文字,没有什么有用的资料,只有名字和年龄。
“杜吉祥。”他低声念出她的姓名。“吉祥……真是个好名字。”
十八岁?她娇小柔弱的外貌,一点也不像是已经十八岁的大姑娘,不过她的性子,也完全与她的柔弱外貌不同呢。
“安冬,掌柜夫人呢?”段毓楠将卖身契摺趄,收进怀里。
“掌柜夫人到隔壁织坊替姑娘买衣裳,随后就来。”安冬立即说。
他点头。“安冬,把她送回后面榻上。”
“是。”安冬上前将不幸再次因外力袭击而晕倒的姑娘抱起,送回原位后再回来,望向宋问之。“问之,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姑娘拿盆景袭击二爷,打算逃走,才刚跑到门边,正好被你撞晕了,就这样。”宋问之简单的说明。
“什么?她袭击二爷?”安冬震惊,立即冲到主子跟前。“二爷,您没事吧?”
“没事,问之挥开了。”段毓楠微笑。
“问之,你应该接住盆栽,要是碎片打到二爷怎么办?”安冬还是责备。
“事出突然,我也没料到那姑娘会有这种举动。”宋问之摸摸鼻子。真的是太突然了,他只来得及将盆栽挥开。
安冬气急败坏的瞪了他一眼,又转向主子。“二爷,那姑娘居心不良,一定是有阴谋,想要伤害二爷的,不能留!”
“你想太多了,没人会这么神机妙算。”
“光是袭击二爷您,就可以直接将她斩了!”他愈说愈气。
“所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那姑娘应是把我当成逼良为娼的恶人,袭击我是为了逃走。”段毓楠笑说。
“嗄?”安冬错愕,“什么?简直大逆不道!二爷可是她的救命恩人,竟然污蠛二爷,简直罪该万死……”
“安冬,闭嘴。”段毓楠懒得劝说了,直接下令。这个忠仆啊,只要事关他的安危,平时温和的样子就像变法一样消逝无踪。
“可是二爷……”
“嗯?”他音调略微扬高,带点警告。
“是,奴才闭嘴。”安冬很无奈。
洪军清突然低声说:“二爷,有人接近了。”
“应该是掌柜夫人来了。”段毓楠点头。“安冬,去开门。”
“是。”安冬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就看见仅剩几步距离就到门口的掌柜夫人。
“哎呀,大爷,真巧啊,我才刚到,正要敲门呢,你就开门了。”掌柜夫人捧着一叠衣裳走进房内。“那落水的姑娘呢?”
“在里面,请跟我来。”安冬领着她到屏门后。
“哎呀!怎么湿衣裳还穿着,整个人都冻成冰棍了,这样会生病的啊!哎唷!额头怎么还肿了个大包?”掌柜夫人惊呼。
“劳烦你了,掌柜夫人。”安冬很镇定的丢下话便离开。
“安冬,准备准备,等掌柜夫人把杜姑娘打理好,我们就回憩龙山庄。”段毓楠交代。
“是。”听到主子要回山庄,他总算安下大半的心,转身正打算收拾东西,却想到——二爷,那位姑娘呢?“
“带回去。”
憩龙山庄的所在地,据说是一块宝地,是三年前国师奏请皇上兴建的,位于连城地势最高之处,既远离市街的吵杂,又尽览绿曦湖美景。
憩龙山庄的建筑并不大,只是一栋一落四进的中小型宅第,正落进大门为门厅和轿厅,大厅为二进,三进为上房,是三上五下的楼房,附二耳房,末进则为下房,是仆人居住的地方。
正落西侧以高耸照墙为区隔的,则是占地宽敞的庭园,名为“憩心园”,园中一主要建筑为“憩心小筑”。
说起来,段毓楠是憩龙山庄建好之后,第一位莅临的主子。
第一天抵达时,段毓楠缓缓的走了一圈,最后他没住进正落主人居住的厢房,而是选择住进憩心园,并订下了憩龙山庄第一条规矩——没有得到允许,禁止踏入憩心园一步。
清晨,段毓楠张开眼睛,听见房门外隐隐传来侍从和护卫低低的交谈声,想开口唤人,却因为他们谈话的内容又闭上嘴。
“军清,那位姑娘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有?”安冬压低声音问。那姑娘胆敢袭击主子,姑且不论理由是什么,他都得查清楚她的身份以防万一,因此昨晚回到憩龙山庄之后,他便请洪军清去找买了那位姑娘的鸨娘问清楚。
洪军清闻言摇头。
“我问过那个叫李姑的鸨娘,不过谁家卖女还会报祖宗八代身家背景的?只知道卖身契上的名字是杜吉祥,不是连城人氏,可能是连城周围某个小镇或村庄吧,卖了杜姑娘的大娘也不是杜姑娘的亲娘,而是伯母,其他一概不知。”
“这样啊……”安冬蹙眉。
不知身份、不知来历,尤其她又攻击王爷主子……留着总让他不安心。
“问之,那姑娘现下情况如何?”他转而询问宋问之。昨晚回来之后,他就将人送到客房去,派了一个丫鬟去照顾。
“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看来你那一下撞得可不轻呢!”宋问之忍不住调侃。
“若非你打破了盆景,发出那声轰天巨响,我会那么着急的冲进房吗?”安冬横他一眼。
“这……就说事出突然,我怎料到那姑娘会有那样的举动?”他也很羞愧好吗?别再扯他的伤疤了啦!
安冬哼了一声。“还不都怪你学艺不精!连个姑娘家丢出的盆景都接不着,幸好二爷没被碎片给伤到,否则定要你提头来赔!”
“你对我和对军清的态度未免差太多了吧?”被骂得狗血淋头,宋问之红着脸抗议。
“军清为人正经,做事谨慎认真,可不像你吊儿郎当的,若非二爷念情,我早请二爷把你给换了!”说着又白了他一眼。
“真偏心。”宋问之嘟喽,横眼睨了一眼忍着笑的洪军清。呿!什么正经啊,明明是闷骚的家伙!
“安冬,二爷为什么那么痛恨轻生之人?”宋问之不解地问。想来想去,似乎就是因为他说那姑娘寻死心切,主子才发起火的,可为什么呢?他觉得以那姑娘的处境,愿用一死以保清白,很让人敬佩啊!
安冬叹了口气,警告地低语,“主子的事可不是咱们能嚼舌根的,下次别再多问了。”
宋问之这才明白的点头,知道自己踰矩了。
突然,听闻脚步声远远传来,安冬立即蹙眉,往回廊尽头望去。这儿除了负责打扫的仆人定时进来打扫之外,平日能进这憩心园的也只有杨总管了,而且是有事的时候才可进入。
一会儿,果真看见杨总管弯过转角,出现在视线内,行色匆匆的样子。
“这一大清早的,杨总管走得这么急,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安冬疑问。
末问之开玩笑地说:“难不成杜姑娘逃了?”
话一说出口,三人不约而同的互视一眼。不无可能!
逃了?房内的段毓楠挑起眉。是有这个可能。
“莫不是夜里醒来,便趁夜逃了吧?”安冬沉吟猜测。
“很有可能喔!”宋问之愈说愈觉得有道理。
“安爷,洪爷,宋爷。”杨总管才接近,就一边拱手,一边快步上前,匆匆的唤着。
“嘘,安静些!”安冬立即禁止。“二爷还睡着,别嚷嚷!”
“啊,对不住。”他立即压低声音。
“有什么事吗?”安冬问。
“回安爷,昨晚你们带回来的那姑娘……”
“逃了吗?”宋问之感兴趣的插话。
“不不,不是的,丫鬟今早进房查探,发现那姑娘发着高热,怎么叫也叫不醒呢!”杨总管焦急的说。
病了?段毓楠不自觉的蹙眉。那倔强的姑娘病了?
也是,这种寒冷的天气,先是泡了冰寒的湖水,又没马上换掉湿衣裳,然后又被击晕了两次,病了其实也不意外。
“请大夫了吗?”安冬倒是一脸从容。
“小的已经派人去请了,先过来禀报一声。”
“那就让大夫瞧瞧,该怎么照顾用药,听大夫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就算对方是个可怜的姑娘,但袭击了主子,他就是对她生不起恻隐之心,反倒觉得总管一大早这么急匆匆的跑来禀报是多余的。
“安冬。”段毓楠终于开口唤人。
“奴才在。”安冬一凛,对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机灵点,便立即推门而入,快速的越过外堂,走入内室,撩开床帷固定在两旁。“二爷,您醒了。”
“嗯。”
他拿来披风先为主子披上,免得主子受了寒,又跪在地上为主子穿鞋,接着便
趄身准备帮主子漱洗。
段毓楠抬眼看着他端了盆热水过来,才启口问:“那姑娘病了?”
“二爷听见了?”他一边服侍主子漱洗,一边道:“是病了,不过杨总管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二爷不用挂心。”
“庄里可有人可以照顾?”漱洗完毕,段毓楠才问。
“有派个丫鬟照顾着呢。”安冬捧着主子的衣裳上前放在床旁的矮柜上,解下主子的披风放置在一旁。
“既然如此,为何到早上才发现不对?”他的眉头未舒,起身张开手,让安冬为他着装。
“丫鬟夜里回房睡了,所以早晨才得知。”主子似乎有些在乎那个身份未明的姑娘?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再找一个日夜轮流照顾她。”段毓楠想也不想的就说。
“二爷,那姑娘可是攻击过您的,根本不需要管她死活。”想起这事,他又气起来。
“你要我说几次?杜姑娘只是误会了,而且还是我故意误导的。”段毓楠说:“反正再找个丫鬟照顾着就对了。”
安冬尽管不太想对那个可疑人物那么好,可换个方向想,那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不希望人死在这儿,不仅秽气,坏了主子的心情更不好。
于是他点头,“是,奴才会请杨总管再派个丫鬟去照顾杜姑娘。”
“对了,让问之跟总管一起过去,看大夫怎么说,再回来禀报。”
“是。”安冬有些惊讶,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的躬身退下。
段毓楠端坐在椅上,从怀里掏出那条玉坠子,拇指轻轻抚着玉坠,表情莫测。
第三章
好热……
杜吉祥觉得自己宛如处于烈火中,受着焚烧极刑。
所以,她在地狱吗?
谁……谁来……
她忘了,没有人了,爹死了,娘失踪,这世上没有人会爱她、疼她了。
她不想屈服,但是已经结束了,地狱之火会将她的魂魄烧到魂飞魄散吧……
可……她是恶人吗?她做了什么伤天书理之事吗?
为何她要承受地狱之火的焚烧?
她不从!她不服!她恨……
一阵清凉的感觉突然从头上灌下,虽然身体依然焚烧着,可是额上那清凉的感觉,让她被焚烧的神智稍稍冷静了下来,消弭了刚萌芽的怨恨。
是什么?
察觉那清凉的感觉消失,她焦急、慌乱。
不!别走!
她奋力的伸出手,抓住了那股清凉的源头,往自己火热的脸上贴。
好凉,好舒服,是……爹爹的手?就像小时候伤寒发热时,身子不好的爹爹总是用他那带点冰凉的手为她降热……
放手!
一声不悦的命令穿破黑暗,进入她的意识。
放手?什么?
察觉手中清凉的源头似乎想挣脱,她恍然大悟,那声音是要她放开爹的手。
不,不放,放开了,爹又要走,她又要受到地狱之火的焚烧,她下过决心不再委屈自己的,所以她不放了!
可她不放,那挣脱的力道便更强,最后她无力了,被那清凉源头给挣脱开来。
“别走……爹……”她恳求低喃,眼角滑落两滴泪水。
我不是你爹!那声音又响起,接着,冰凉的触感又回到她的额头。
她舒服的吁了口气。
“别……丢下吉祥,爹……”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是爹爹,一定是爹爹。“吉祥……好想爹……”意识沉入深眠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