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三人都顺着主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就见湖边一妇人与一名年轻姑娘正在拉扯,隐隐的哭声传来,最后,那位妇人硬是将年轻姑娘推上船,接过船夫递给她的一包东西便走人。
“回二爷,依奴才猜测,大概是卖女吧!”在八岁进宫前,他是成天都在市井混的,虽然那时年纪还小,不过也看尽了人生百态、人情冷暖,一下子便猜出个大概。
“卖女?”段毓楠蹙眉。
“应是卖给了某艘画舫当鸨儿了。”绿曦湖可是连城有名的男人销魂地、销金处,姑娘家上了船得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我以为现今王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民生富足,为何还需卖女求生?”段毓楠眉头紧蹙,实在无法接受。
“二爷,贫者除了世道影响之外,个人的因素也是主因之一,好吃懒做者,或吃喝嫖赌,或时运不济……等等,种种情况,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无法控制的。”安冬立即禀告。
段毓楠挑眉,似笑非笑的望向他。
“安冬,我的心没那么敏感。”皇兄是怎样的明君他很清楚。
“是奴才多事了。”安冬只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二爷!”一直凝望着那方的宋问之突然凛声喊叫。
“怎么?”
段毓楠望过去,才发现小船上的姑娘已经不见,湖面泛着一阵涟漪,小船摇晃,船夫对着水面大叫,莫非……
“问之,救人。”他脸一沉,原本就淡漠的语调,一瞬间更沉得冻人。
“是。”宋问之解下佩剑,瞥了一眼同袍,示意将保护王爷的责任暂时由他独自承担之后,便直接从三楼飞纵而下。
他身形快速的窜到湖边,接着一个纵身跃入水中,朝那姑娘落水的地方游去,在接近时潜入水底搜寻那姑娘的踪影。
“那姑娘还真是宁死不屈啊!”安冬感慨的说。
段毓楠蹙眉不语,静静的凝视水面,看着护卫沉入水里许久,不自觉的,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你不该活着,你根本不该存在!”
“母后!您在做什么?”
“他不该存在的,我早该杀了他,他不该存在……”
“母后,好痛,我的手……”
“母后,放开楠弟好不?现在水好冷,等夏天到了,我和楠弟再一起陪母后玩水,好不?”
“我要杀了他!只要他不在了,你就可以安稳的坐上王位……”
“母后!”
“死吧!你快点死!你该死!该死!快点死!”
“母后!放开楠弟!”
“好冷,咕噜……噗!我不……皇兄……好冷……咕噜……皇……”
“二爷,您看,找到了!”安冬忽地叫了起来。
他的喊叫瞬间驱离了段毓楠脑海中纠缠的梦魇,也拉回他的神智。
他倏地深吸了口气,仿佛方才真的无法呼吸一般,脸色冷凝地看着手下将那姑娘托出水面,往岸边游来。
“下去看看。”段毓楠说,转身离开厢房下楼。
安冬和洪军清立即跟上。
来到岸边,刚好宋问之也将人救起,段毓楠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还活着?”他问。冻得反紫的脸,让他无法肯定对方是生是死。
“回二爷的话,是还活着。”宋问之喘着气说,脸上还有三道红色的抓痕。
“不过这姑娘似乎求死心切,方才在水底挣扎得很厉害,不让属下救她,所以……咳,未免两人一起溺水,属下将她打昏了。”
“求死心切?”段毓楠冷哼一声,突然低喝,“那就把她丢回去!”
“嗄?”宋问之不禁傻眼,不懂主子为何突然发火。
安冬微凛,瞬间便理解了主子发火的原因,因为二爷痛恨寻死之人。
至于为什么,洪军清和宋问之或许不知道,但是他知道。
“二爷,那船夫过来了。”安冬指向撑篙朝岸边而来的小船,转移了大伙的注意力。
脸色冷凝的望去,段毓楠看了一会儿,才道:“军清,看这姑娘多少银子,赎了她。”
“是。”洪军清领命,飞身轻纵,落在小船上,小露一手算是下马威,接下来交涉才会省事一点。
宋问之抓抓头。那现在呢?这姑娘到底要如何处置?真要丢回湖里吗?
“带她上楼。”段毓楠冷漠的说,转身走回烟雨阁。
安冬跟上,回头望见宋问之还愣在那里搞不清楚状况,赶紧朝他挥挥手,比比手势。
宋问之这才会意,抱起被他打昏的姑娘跟了上去。
“问之,把人放在里头的榻上,你先去把衣裳换了,脸上的伤也去上个药。”段毓楠见他一身湿,开口吩咐。
“是。”宋问之将人放在屏风后头的杨上,才拿过随身包袱,走到另一个小屏风后面换衣裳。
站在榻前,安冬忧心地望着主子,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二爷打算怎么处置这位姑娘?”
“去请掌柜夫人过来帮她把湿衣裳换掉。”他依旧冷着一张脸。
“那……得先准备一套衣裳才行。”
“让掌柜夫人买一套回来。”
“是。”安冬立即办事去了。
冷眼看着榻上的人,段毓楠的视线忽地被垂吊在女人颈侧的一抹碧绿吸引,他上前,以指挑起那个坠子。
这玉坠质地细腻,翠色晶莹温润,是上等的翡翠精制而成,价值不菲,既有这样昂贵的饰品,何以落得被卖的下场?
沉吟了一会儿,他手劲一使,抽走了那条玉坠项链。
求死心切吗?
哼!想在他面前求死,也得看看他允不允!
第二章
杜吉祥是被冷醒的。
还没睁眼,意识就因阵阵寒入骨髓的冷意而清醒,她缓缓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
才刚转动脖颈,她便觉得颈后似乎像是要断了般疼痛,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直到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才蓦然记起了现在的处境。
她被伯母卖了,跳水打算逃离,一个男人出现,打算抓她回去,她在水底拚命挣扎踢打,就在她觉得胸腔因闭气闭得快爆开了的时候,颈后一痛,她便不省人事了。
一定是那个男人把她打晕,所以……她被抓回来了!
绝望瞬间充斥心怀,可仅一瞬间,她又振作起来。
不行,她必须逃,说什么她都不会做那种事,一次不成功,就逃第二次、第三次,不管怎样,她绝对不会死心认命的!
她立刻观察起四周,这里以一个高高的白色屏门隔出内外,床榻这边的空间并不大,不像寝房,只像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
她不知道屏门的另外一边有什么在等她,所以她无声的下榻,绕过屏门,倏地一凛,猛地停下脚步。
眼前右边是一大片敞开的落地长窗,从这儿望出去,可尽览绿曦湖美景,左边则是一扇门,紧闭着。
她不是不知道该走哪边而停步,而是因为看见落地长窗前摆放着一张软杨,软杨上,一名男子意态闲散地半卧在榻上,望着窗外的姿势让她看不见他的面貌。
不过榻边站着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她一出屏门时便转头望向她,脸上明显的抓痕,让她一下子就认出,就是这个人抓她回来的!
“二爷。”
她看见男人微弯身,听见他对着软榻上的男子低声唤着。
那个二一爷“原本望着窗外红光点点的绿曦湖夜景,在男人低唤之后,才慢慢的转头,视线落到她身上。
那是一张她十八年来见过最俊美的面孔,可却是苍白消瘦。
“醒了?”段毓楠开口,表情冷漠,眼神更冷,声音显得缥缈,轻缓且带着嘲讽。“打算去哪儿?再去跳水?还是乾脆直接从这儿跳楼?”
杜吉祥抿唇不语,眼神溜了一下窗外天色,依照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判断,她被击晕的时间并不长。
她心里飞快猜测着这个“二爷”的身份,就算他姿态看起来闲散,苍白清瘦,可眼底冷傲的神情以及那一身绫罗绸缎,外加护卫傍身,显然是个富家公子爷。
那是寻芳客?抑或是画舫的老板?
“你们是艳霞肪的人?”她做出最直接的猜测,若非画舫的人,为何要抓她?
“姑娘,你……”宋问之才刚开口打算解释,谁知主子就抬手制止了他。
“你是艳霞舫的人,不是吗?”段毓楠下答反问。
杜吉祥一凛。他们果然是!
那个像是护卫的男人佩着剑,想必身怀武功,她若想逃,恐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她不能不逃!
如果引开那男人的注意,或是让他无暇他顾,就能争取多一点时间,只要让她逃到街上,躲进人群中,就有成功的机会!
“我不会上画舫的。”她坚定的说,温婉秀丽的面容略显苍白,可眼底却闪着决心。
“所以呢?你想以死保全名节?”段毓楠嘲讽地望着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何她的神情显得如此倔傲,不似软弱之人?
这男人,只给她死亡的选择吗?
杜吉祥垂下眼,一会儿又扬睫,面容变得严肃。
“我知道女人的名节重于性命,可是很抱歉,就算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她秀丽的面容泛出一抹凛然气势。
段毓楠微挑眉,淡漠冷寂的眼总算漾起一抹光彩生气,对于一名小村姑竟会有这样高贵的气势而诧异。
是的,高贵不可侵犯,他不可能看错。
“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那你又为何跳水?”
“我会泅水,跳水是为逃生,而非求死。”仰起小巧的下巴。“我绝对不会接客,若大爷硬要我上画肪接客,我只会闹得大爷您生意做不了,我会一直逃!”
“逃?你可知青楼妓院对付不听话的姑娘都是怎么处罚吗?很多惩罚是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天真的姑娘,不过……有骨气。
“鞭子?炮烙?夹棍?大板?针刺?”她嘲弄的一笑。长年受伯母虐待,她身上的伤从不曾好过,她说的这些她都受过,没说的还更多,根本不放在眼里!“什么样的皮肉痛我都能忍受,除非打死我,否则我还是会一直逃。”
“你不会以为花了大笔银子的人,会因为这样就放你走吧?”
“我当然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我可以为奴为婢,偿还那五十两银子。”杜吉祥无法克制自己全身因寒冷而颤抖,那敞开的长窗灌入阵阵寒风,吹得她几乎冻成冰棍。
可虽然如此,她依然挺直着身子,试图与眼前这个人谈判。
。
至少,先文后武,动口无法解决,再想办法动手。
“我不缺奴婢。”段毓楠说的是实话。
“我可以写下借据,分期偿还。”她又提。
“那点小钱我也不看在眼里。”这也是实话。
杜吉祥握拳,忍耐的问:“那你到底想怎样?”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你想怎样?”段毓楠平淡的神色中透出微微兴味,很想知道这个有骨气的姑娘会做出什么有骨气的事。
总之,他就是不放过她,不是上船接客就是死,是吗?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客气!
杜吉祥垂下眼,瞥见长几上有两个盆景,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她以着打小干粗活儿练就出来的俐落手脚,快速抓起一个盆景丢向那个软榻上的男人,盆景一离手,她同时也往门奔去。
“二爷!”
一切如她所意料,那个护卫窜身挡在他主子的前面,打掉了那个来势还算汹汹的盆栽,分散了对她的注意力。
瞬间盆栽撞上墙,发出一声巨响,碎裂一地。
“糟!二爷?”刚回来的安冬在外头听见巨响,心下一惊,加快脚步直接冲了进来。
同一时间,杜吉祥已经逃到了门口,才想伸手打开门,冷不防门板却从外头被猛力撞开,硬生生的撞上她的头,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便往后倒在地上。
“出了什……”安冬没料到他会撞到人,有些错愕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姑娘,又看见那一地的盆景碎片。“这到底……”
“安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段毓楠唇角慢慢往上勾,须臾,低笑声溢出,渐渐变大。“哈哈……哈哈哈……”
安冬和宋问之顿时面面相颅,他们何时曾见过主子这般畅快的大笑了?
段毓楠无法控制的大笑。这种状况真的是太好笑了,最有趣的是这姑娘,行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本以为她的手段不出苦苦哀求或是以死明志这类的,没想到她竟是先试图提出解决办法,行不通又评估之后,确认攻击他会转移问之的注意,可以让她争取一点点逃离的时间,便大胆放手做了。
他想,她应该是认为逃到街上之后,要躲比较容易吧。
她的想法并没有错,绿曦大街上愈夜愈热闹,人群川流,只要她能逃到大街,确实有可能遁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