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皇上会比现在痛苦千倍万倍。”
“我……不是父皇亲生的。”段毓楠突然拉下她的手说,道出这桩皇室丑闻。
杜吉祥猛地抬头望向他,“是你母后说的?”
他摇头,“是我自己发现的。母后昏迷之后,我有时候会到寝宫去探望她,问她为什么非要我死不可?为什么我的存在会威胁到皇兄坐上帝位?父皇非常重视皇兄,我也没有和皇兄争夺帝位的意愿,三皇弟是德妃所出,六皇弟是贤妃所出,两人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撼动皇兄的地位啊,这样的质问当然不会有答案。
“直到有一天,我又到母后的寝宫,照顾她的宫女不知为何不在,我发现母后的床前站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宫里的侍卫统领,一个有着和我六分相似的男人,那时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母后要我死,为什么说我不该存在,原来我是她与侍卫统领私通的证据!
“当她发现我愈大,面貌与那个男人愈相像时,生怕这件丑事被发现,因而连皇兄的血统都被质疑,影响了皇兄的太子之位,恐惧让她慢慢的疯狂,终至一发不可收拾,非除去我不可。”说着,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然后将她用力抱紧。
“吉祥,我……杀了那个人……”
“二爷?”她震惊的望着他。
“皇兄为了我弑母,我当然也能为皇兄弑父!”段毓楠闭上眼,不敢看她,低头将额头靠在她肩上。“我一看见那个人就知道一切,我非杀他不可,否则会害了皇兄;可是我年纪还小,而他是侍卫统领,我根本赢不了他……他却在看清我的容貌之后,像是理解了我为何要杀他,我永远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愧疚、哀伤,他对我说『属下罪该万死』,然后就离开了。
“当夜,宫里就传来他自尽的消息,他……引火自焚,肉体焦黑难辨,他毁了自己的容貌,所以,是我杀了他……”
“二爷……”杜吉祥不禁哽咽。
“有时候我会想,我真的是为了皇兄所以想杀他吗?还是其实我是为了自己,为了保有皇子的身份,所以想杀他?如果是为了皇兄,我该做的应该是离开,应该是让自己消失才对,所以我其实是为了自己吧!这么丑恶的我,是真的不该留在世上,是吧?”
“不是的!不是的!”她拥抱着他,心好疼。一件又一件丑事的累积,重伤了他的心,让他的心残破不堪,所以开始生病,她懂了,她了解了。“你没有错,二爷,你是最无辜的啊!”
“可是……他是为了保全我才自尽的……”
杜吉祥很想否定这个答案,因为与皇后私通,本就死罪一条,那个人也或许是畏罪自杀。她恨那个人,竟然让二爷背负这样的伤痕,在二爷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狠狠的划上一刀,可是……
她望着他。二爷心里,是不是也期望着,那个人最后给的,是“父爱”,而非懦弱的逃避?
“二爷,他本就死罪难逃,我想他是有了这个领悟,为了避免拖累你,所以以自毁容貌的方式自尽,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为你尽一份父亲的责任,他保全了你,也成全了他自己。”
段毓楠望着她,轻轻的吁了口气,无力的靠着她肩头。
“吉祥,永远陪着我,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二爷的,我说过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二爷身边,往后只要看见二爷,就能看见吉祥,然后喊一声『二爷吉祥』。”她擦去泪,温柔的一笑。二一爷,言语是有灵的,俗称言灵,往后,常常说着『二爷吉祥』,每个人都这么喊,这样一定能让二爷永远吉祥,好不?“
“好,二爷和吉祥永远都在一起。”段毓楠轻笑,总算露出了笑容。
“二爷,天快亮了呢。”她望向窗外。
叩叩,两声轻敲,安冬在门外说:“二爷,国师求见。”
结果,国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辞行返京。
离去前,他与段毓楠有段对话——
“王爷求得心药,毒已解。”
“心药?毒已解?”段毓楠疑惑。有吗?他不是才刚发病……
“正是,王爷心里可还觉得生无欢,死何惧?心里可有抛不下的挂念?”
偏头望向身边的女人,段毓楠瞬间懂了。
吉祥让他有了存在的意义,他不能死,他若死了,吉祥也会死。
他爱见她笑,爱听她说话,他爱亲吻她、拥抱她,想与她一起活到好老好老。
“从今而后,王爷有佳人相伴,贵人相辅,一生幸福康泰。”国师微笑地说,拱手以礼,“臣先行回京恭候王爷与王妃。”
“好,我们随后就到。”段毓楠微笑答应。
杜吉祥则是心里微怔,不过没有说什么,他要回京,她就陪他回去。
目送马车离去,初升的旭日刚好跃出绿曦湖水面,金灿灿的光芒闪烁,天,亮了。
带着崇敬的心望着眼前景象,彷佛一切的黑暗皆已消失,眼前又是美好的一日。
“二爷,我们要回京城吗?”她轻声问。
“对,我们必须回去。”段毓楠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因为除夕那天皇兄送来的信上,除了告知母后状况恶化,恐时日下多之外,还提到已经查到你娘的下落了。”
“啊!真的?在哪里?”她惊呼。
“京城。”
睽违三个多月之后,双辔马车回到了京城,可没有回到楠王府,反而先抵达一栋简朴的宅邸。
马车方停稳,后方车门被打开,久别多日的宋问之笑嘻嘻的站在外头。
“二爷,杜姑娘。”
“宋爷!”杜吉祥惊讶微嚷。二爷说先让宋问之回京到某人家中,那么这里就是……
“问之,事情可办妥了?”段毓楠笑问。
“回二爷,属下幸不辱命,梁老爷子正恭候两位大驾。”宋问之笑说。
梁?杜吉祥微怔,正要起身下车的身子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吉祥?”段毓楠疑惑,也重新坐下,眼神一瞟,望向手下,宋问之立即意会,将马车门重新阖上。
“怎么了?”他问。
“这里是哪里?”杜吉祥低低地问。
“一品轩前大厨梁丞江的宅第。”段毓楠也下隐瞒。
她双手握拳。“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你娘现在在这里。”
“什么?”她一愣,“不可能!他……已经和我娘断绝关系,他根本不承认我爹和我的存在,我娘怎么可能会抛下我回来这里?我不相信!”
“的确,事实确实不是这样。”段毓楠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的一只一只扳开她的指头。“听我说,吉祥,你希望你娘幸福吗?”
“我当然希望!”
“就算忘了你爹,忘了你的存在?”
她一窒。
“好,现在你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听我慢慢说。”段毓楠心疼地拍拍她。“之前收到皇兄的消息,你娘人在一品轩现任大厨林柏毅家中,他是梁老爷子的大徒弟,也就是你娘的大师兄。
“我立即派军清回京城来查探,证实了这件事,也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低头望着她。“你想听吗?”
见她咬唇下发一语,他不舍的抚了下她的唇,才继续说下去。
“林柏毅其实并不是坏人,只是从以前就一直爱着你娘,梁老爷子也准备将女儿嫁给他,却没想到半途会出现你爹这个人,让你娘一见钟情,不顾梁老爷子的反对,决意嫁给你爹。
“林柏毅对你娘念念不忘,就算后来你们离开京城,他也不曾停止对你们的关注,三年前听闻你爹过世的消息后,他立刻赶了过去,没想到一到你伯母家,才开口询问你们母女,你伯母的态度让他非常担心你们,而你伯母见他似乎对你娘有意,竟然主动提及要将你娘卖给他……”
“所以他就趁机顺势得到我娘!”她恨恨地怒吼。
他拍拍她的肩,“他说,若他不带走你娘,你伯母也会把你娘卖给其他人,与其如此,不如由他带走,至少你娘会是安全的。”
杜吉祥抿唇,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他并没有打算强迫你娘做什么,只是想带走你们,至少回来京城,可是你伯母竟然不让他带走你们母女,硬是要将你留下,不得已,他只好先带走你娘。没料到你娘醒来之后,情绪激动,执意要回秀容村找你,抢了马匹就往回跑,结果摔下马背,撞伤了头,醒来之后,就只记得十二岁以前的事了。”
她愈听脸色愈苍白,眼神空洞。
“十二岁……”她喃喃低语,“遇见爹,是娘十七岁那年,我是在娘十八岁那年出生,所以……娘不记得爹,不记得我……”
“吉祥,你外祖父和林柏毅告诉你娘,她和林柏毅是夫妻,所以你娘一直住在林柏毅家中,以妻子的身份。”
她一颤,好半晌才深吸口气,“林柏毅……对我娘好吗?”
“他很爱她,对她无微不至,以军清的角度来看,他觉得你娘看起来很幸福。”
“幸福吗?”她低喃,眼泪一滴滴滑落,“这样……也好,如果爹有灵,他也一定希望娘过得幸福,而不是天天为他以泪洗面;我也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只要娘幸福,那……不记得我也没关系……”
“不亲眼确认吗?”段毓楠温柔地为她抹去眼泪,“这几日梁老爷子叫林柏毅带你娘回来这儿小住,就是要等你来。”
“是你请宋爷过来处理的,对吧?梁老爷子应该不好说服吧,他对我们父女可是恨之入骨。”从前她没机会喊外公,现在也没有必要喊了。
“要进去吗?”
“如果我娘真的过得很好,我不想打扰她。”她摇头。
“不会打扰,只是暗中观察,让你亲自确认,林柏毅也不知道你要来。”段毓楠牵着她的手,“别怕,吉祥,你身边有我陪着呢,你不是一个人。”
“二爷……”她不禁鼻酸,点点头,“好,我们进去。”
那是一个美丽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周岁大的小女娃,坐在秋千上,高大的男人在后面轻轻推着她们,眼神专注,表情温和。
“相公,如意睡着了呢。”美丽的妇人轻声对身后的男人说。
杜吉祥浑身一震,身旁的段毓楠察觉,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看着男子来到母女面前,温柔的亲吻女儿的面颊,拥着妻子,杜吉祥的眼泪更是掉个不停。
“如意这个名字,是你娘坚持要取的。”梁老爷子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如意出生的时候,你娘已经三十八,差点死于难产,明明神智已经不太清楚,却还是喃喃地说着,是女儿就取名如意。”
“那是我爹和娘常常挂在嘴上的,说还要再生个妹妹给我,如果生了妹妹,就取名如意,吉祥如意……”杜吉祥将脸埋进段毓楠的怀里,泣不成声,“二爷,我想离开这里……”
“好,我们离开。”段毓楠心疼的搂紧她,“梁老爷子,多谢费心,告辞。”
他们步出藏身处,往门口走去。
杜吉祥不舍地回头,不意对上一双与她相像的眸,那双眸子有些疑惑,红唇轻启,似乎要开口说什么……
“哇哇——”如意突然哭了起来,引走那双眸子的注意,低下头,喃声安抚,“如意乖,乖乖不哭唷!”
吉祥撇开头,望向前方,两步外,她的男人温柔的望着她,朝她伸出手。
她深吸口气,结束这两步距离,将手放进他的掌中,两人并肩朝前方迈去。
她没有发现身后那双眸子又扬起,不知不觉的盈上泪雾。
“家吟,怎么了?”男子低沉温柔的声音关心的响起。
“嗯?什么?啊,我怎么会哭了?奇怪……”女子轻柔的声音疑惑的说着。
杜吉祥没有回头,坚定的往前走。
尾声
时值盛夏七月,艳艳日头高照。
楠王府后山,轻轻翠绿草地上,高大茂盛的老树下,数名男男女女小小或坐、或卧、或站、或跑,不时传来孩童的笑闹声。
“娘,妹妹说要到湖里泅水,若枫带妹妹去喽!”一名年约七岁的小男孩对着杜吉祥喊。
“小心点,只能在岸边,别游得太远了。”她扬声喊了回去。
“知道了。”段若枫挥挥手,牵着五岁妹妹若雪的手,往湖边走去。
“问之,你也去。”段毓楠对立于不远处的护卫说。
“是,二爷。”宋问之领命,快步奔向那对兄妹。
“安冬,安冬,若柳想摘花,安冬陪若柳去。”一名四岁的小女孩拉着安冬的手,直往不远处那片万紫千红走去。
“哎呀,小祖宗,安冬还要伺候二爷呢。”
“不要嘛!不要嘛,人家要安冬陪,爹爹有娘伺候,安冬陪若柳嘛!”小女孩不依的跺脚。
“去吧,安冬。”段毓楠失笑,对着妻子眨眨眼,“我有吉祥伺候就够了。”
杜吉祥红了脸,羞赧地瞪了夫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