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急着要进来躲雨的人吧!君怜心想,放下包袱,善意地上前去把挡在门口的破椅子拉开,门“喀”一声被劲风吹了开来,天际划过一道惊心的闪电。
“啊……臻娘娘!”韩安一张怒颜倏地惨白,眼珠子因惊愕而突出,见鬼般地吼叫。
说来真是祸不单行,赶路回乡中遇到这场大雨,眼见这荒野就只有这座破庙,心想就暂时进里头躲雨,没想到门竟打不开,踹了几脚后,竟然跑出臻娘娘的鬼魂……
雷声狠狠地再度劈下,他吓得甩开灯笼和伞,双腿瘫痪在地,浑身颤抖,不住地喊:“臻娘娘饶命,臻娘娘饶命啊……”
君怜一点也不知这名瘦小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破庙里各个角落的人也都被雷声和呼天抢地的鬼叫声吵得无法入睡,纷纷走向门口,瞧瞧是哪个活见鬼的在那里穷叫。
黑暗中韩安一抬眼,看见君怜身后出现更多幽暗的影子,叫得更是凄厉:“啊……天兵天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不该拿走这些金银珠宝便把小公主抛弃,臻娘娘,奴才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小公主,这些珠宝首饰都是您的,小的不敢要了,这就还给你,给你,给你……”
他发狂地叫着,涕泗纵横,慌乱地解开包袱拿出珠宝箱子,猛颤的双手抖落了箱子,里面的珠宝撒了一地,一直朝地板叩头,俯首认罪。
闪电再度照亮天地,也照亮了一地的宝物,在雷声轰然巨响中所有人争相抢夺,见者有分。
君怜不为所动,只是讶然地看着这位“散财”的大爷,他究竟是怎么了?见到她便像撞邪了,不但自称是奴才,还吓得魂飞魄散,把财物自动分给大家。
“这位大爷,你怎么了?”她倾身问他,只见他浑身痉挛,已然昏厥。
天亮了,雨停了,风也静了,破庙里的乞丐们拿着珠宝纷纷离去,只剩君怜一个人仍留在破庙里,照顾这昏迷不醒的男子。
“姐姐,你不走吗?”小女童和家人临行前走过来问她。
“我还是等这个人醒来再走。”君怜的恻隐之心使她没有立即离开。
“姐姐真是好心,喏!这只戒指好漂亮,留给你,这是我抢到的,谢谢你昨天让我填饱肚子。”小女童把抢到的绿宝石戒指送给君怜。
君怜摇摇头,没有收下,问道:“你们要去哪儿呢?”
“我爹说把这些珠宝拿去换钱,有了钱就可以医病,更可以买块地来种田,而且能有自己的家哦。”君怜从小女童眼中的神采看见她对家的渴望。
“我们一定是遇见你这位仙子姐姐,才会这么幸运,让我帮你戴上这个美丽的戒指吧,仙子姐姐!”小女童甜美地笑着,拉起君怜的手,把戒指套进她的中指,正好合手。
“谢谢你了。”君怜不忍心再拒绝她,噙着笑目送她扶着瞎眼的娘和生病的老父远去。
☆☆☆
中午时分,韩安万分痛苦地苏醒,脸色惨白的他,一睁眼便瞧见“臻娘娘”仍在眼前挥之不去,惊狂地爬起身缩到墙角,骇然地抱着头惊叫:“臻娘娘,小的已经认错了,为何还不放过奴才?”
“这位大爷,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君怜同情地看着他那副害怕的模样,伸手要安抚他,没想到他竟吓得掩着脸哭了起来:“不要啊!臻娘娘……”
“我不是你所说的臻娘娘,你真的是认错人了。”君怜的手落在他狂颤的肩头上,她还是头一次瞧见男子掩面恸哭的样子,真是令她吃惊且怜悯。
哭泣中的韩安这才发觉落在他肩上的手是有温度的,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微张十指,从指缝里探看君怜,不确定地问:“你是……活人?”
“我是。”君怜和善地对他说。
韩安不确定地又问了句:“那我并不是活见鬼了?”
“当然了。”君怜淡笑。
“那……那些天兵天将呢?”韩安作贼心虚地问。
君怜掩着小嘴,忍俊不禁地说:“他们只是一群乞儿,你好心地给他们金银珠宝,让他们得以生存,你可是个大善人呢!”
“什么……”韩安想起昨晚又打雷又下雨,自己猛然看见这姑娘,简直震惊到失去理智了。
心想反正那些珠宝本来就不属于他,救济乞丐倒好,省得他天天噩梦连连,唉!
君怜见他似乎已经平静许多,于是问他:“你口中的臻娘娘是谁?我长得像她吗?”
“像……简直像极了。”韩安怯懦地把手从脸上移去,愕然地瞧着君怜,她那仙子般的美貌和臻娘娘如出一辙,难道她会是……小公主?经过十二个年头,小公主若活在人间,约莫也是这姑娘的年纪!
君怜耸肩。“是吗?”
韩安定下心,试探地问:“姑娘像是出身自好人家,怎会在这破庙中?”
“我叫君怜,是个孤儿,原先被人收养,但……”君怜欲语还休,一言难尽,而孤儿这字眼教韩安神情一凛。
“君怜姑娘是在哪里被收养的?”他又问。
君怜想想后说道:“好像是城南的一处河岸吧。”
韩安乍听,张大了嘴巴,怔住了!心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长得那么酷似臻娘娘,又是个孤儿,且在城南河岸被收养……他结巴地问:“那……那你身上可有……一只凤凰锁片?”
“你怎知道?那是我自幼就戴着的。”君怜一脸的难以置信。
“能让我……看看吗?”韩安小心翼翼地说,很想求证。
君怜迟疑了下,背过身去,取下脖子上从小戴到大的金锁片,正要交给韩安时,收纳在袖中的一只玉佩竟掉了下来,君怜心一惊,以为玉就要摔得粉碎,没想到韩安手脚够快,一伸手便接住了,交还给她。
君怜把玉佩捧在胸口,很感激地说:“幸好没掉到地上,真谢谢你。”
韩安瞧着她松了口气的表情,问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这是……我心爱的人送的信物。”君怜垂下眼帘,不好意思地说,将玉佩收回袖袋内。
韩安从她眼眉间看出她含蓄的情怀,但他也不多问。
“这是我的金锁片。”君怜把金锁片递出。
韩安双手接了过来,一看发现背后雕刻的字居然已被刻意磨光,但光见到锁片上皇家的凰飞凤舞图,便可确定这是皇上御赐给公主们的金饰。
她肯定就是当年被他抛弃的小公主!
“公主殿下,奴才该死!”韩安赶忙把锁片交还给君怜,跪地叩头。
“这位大爷你又怎么了?”君怜以为他又像昨夜那般疯狂了起来。
“公主有所不知,且听奴才娓娓道来。臻娘娘是先皇后宫的嫔妃,我本是宫中的奴才,逃难时臻娘娘好心让我随着她和老嬷嬷三人一起走密道,没想到一出密道臻娘娘便被乱箭射死,老嬷嬷也是,当时我手中抱着年幼的小公主,提着臻娘娘值钱的珠宝首饰,却该死地动了贪念,舍弃了小公主,拿了珠宝走人……是我把公主放在城南河岸的,奴才罪该万死!”韩安说着又是涕泗纵横,痛不欲生地伏在地上。
君怜见他言之凿凿,却一点也无法激起认同感,她一直认为自己出身卑微,和父母在逃难的半途中失散了,而且依这位大爷异于常人的举止看来,她判断他可能患有疯病,但她不忍心反驳他,怕他又发病,只好顺着他的意说:“依你所言,臻娘娘是我的亲娘?”
“正是啊,公主!”
“你起来,我姑且听之,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听来是个精彩的故事,但我仍是我,从来不是个公主,而且你口中的那个皇朝早已不存在了。”君怜扶起他。
韩安被公主的仁慈给震撼了,见她并没有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意思,更像是一点也不恨他,她恬适的态度及豁达的胸怀,救赎了他沉沦在地狱里的魂魄;而她的智慧之语犹如醍醐灌顶,解开了他心中最大的桎梏。既然那个皇朝已不复存在,那么“公公”这沉重的枷锁也就消失于无形了,他该打从心底觉醒自己不再是个奴才,虽然已去势,他还是可以活得有尊严。
“谢公主恩典。”韩安感动万分,不敢起身,再度跪地谢恩。
君怜拿他没辙,看看天色已是正午时分,心想她也该动身了,戴回金锁片,拾起包袱对他说:“你快回家去吧!我得走了,再会了。”
“公主要去哪里?”韩安惶恐地问。
“浪迹天涯。”君怜淡淡地一笑,悠然走出庙外,天空放晴,今天看来是个好天气,而她仍是毫无目的,能走多远算多远吧。
☆☆☆
韩安跪地忏悔,望着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个念头自他心底浮现——
他该洗心革面重新作人,除了回乡去看看老父,他还想卖掉城里的产业,留下一点钱做小生意,其他的都布施给贫民,从此以后他要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心意已定,韩安爬起身,拾起灯笼和伞,正打算启程,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贺毅钢找遍全城,却苦无君怜下落,冲着最坏的打算,他来到这出城的必经道路。他马不停蹄,不曾合眼,就怕迟了一步会和她失之交臂,再也找不回她。
就连前方这座破庙他也不愿错过,策马进入小径探看,见有个身形狼狈的男子提着一只破灯笼拿着一把伞,正要走出破庙。
“请问有没有见到这位姑娘?”贺毅钢拿出亲笔画的君怜图像询问。
韩安眼见他手上的画像是公主,心生警戒,打量马背上俊逸非凡的男子问道:“你找这位姑娘做什么?”
贺毅钢听他的语气,像是见过君怜,便下马说道:“她是我的娘子,我必须找回她,你见过她吗?”
方才公主并未提到自己成过亲,但她身上是有块心爱的人送的玉佩,他就姑且试探眼前这男子的身份。“如果你能说出她身上戴着什么信物,我就告诉你。”
这当口居然有人跟他打哑谜?贺毅钢很想揍人,但他不能放弃任何的可能,毫不迟疑地回答:“是一块玉佩。”
韩安明白了,这男子一定就是公主心爱的人,但他们为何分开,公主又为何要浪迹天涯呢?
瞧男子一脸焦急,他能做的也只是解开谜底,让这男子找到公主回家团聚。“她才刚走,你的马应该追得上。”
“谢了。”贺毅钢很想知道他为何知晓君怜身上戴着自己的玉佩,但事不宜迟,他得追上君怜,立刻上马狂奔而去。
第九章
烈日之下,焚风四起,黄土飞扬,出城的路上袅无人烟,君怜独自走着,小脸被阳光晒得通红,头发昏,但长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走到路的尽头……
忽地后方传来一声极具威吓的命令——
“你给我站住!”君怜抚了抚发烫的颊,难道她快昏倒了吗?在这荒郊野外怎会听到毅钢的声音?
正当她疑惑之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她身后呼啸而来,下一刻她已腾空而起,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被抛上马背。贺毅钢赫然出现在她面前,一双满是焦虑痛楚的黑眸逼视着她,怒道:“谁允许你走了?”
君怜瑟缩在他身前,难以置信地瞅着他问:“真是你……你来做什么?你也要出城吗?”
“我来找你。”他的黑眸顿时变成两簇火焰,为了找她,他几乎把整座城都翻遍了,这没良心的小女子竟然还这么问他。
“你既然要我走,又为何要找我?”君怜低下头去,躲避他可怕的眼神。
“那你就可以说走就走吗?而且还一个人走了百里路,太不可原谅了。”他心底压抑的担忧及怒火此刻一并对她发作,却见她头垂得更低,无辜的模样令他不得不收敛起怒意,挑明心意地说:“那只是一句气话。我真恨自己那么说!”
她抬眼瞅着他问:“既然说了又为何反悔?”
贺毅钢蓦然一怔,抛给她一句:“我拒绝回答。”冷傲地昂首,掉过马头,预备往回走。
“请你放我下马!”君怜无法依顺。
“不可能。”他不予理会。
“我并不想等你下一次生气再赶我走啊!”
委屈的泪悄悄洒落,她敏感的心思像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心。
他煞住马,这才知他竟把她伤得这样深,抬起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没想到她竟把小脸别开了,拒绝他的触碰。他愕然,手腾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何况那是你的家,如果你因为不想见到我而一直留连在青楼,那我会过意不去的。”她说。
贺毅钢颓然放下手,纵使对她万般心疼,却也无法放下自己的尊严。他眯起眼,嘲弄地问:“你怎知我在梅春院?”
“我就是知道。”君怜执拗地道。
“嫉妒吗?”他扣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脸来正视他,却惊见她伤心的泪坠落得更多,心一缩,手劲不自觉地放温柔了。
“不。”她否认,却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