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赃物,但没了它们他也没法子活命。他取出布巾将珠宝妥当收拾起来背在身上,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连夜离开京城。
☆☆☆
侯爷府里
君怜独自坐在贺毅钢房外的台阶上,她很想向他解释清楚,可是这些天他不知去哪儿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夜夜都坐在这儿等待,却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伴着她。忽地冷清的回廊传来脚步声,她心悸地回眸一看,并不是贺毅钢,而是两名婢女。
君怜将自己隐匿在阴暗的角落,不想让她们撞见,幽暗中她们开启贺毅钢的房门入内,并在房里点了油灯,他的房间霎时明亮。
“你瞧这些衣物够大人穿吗?”
“随从凌威不是说多带一些吗?”
婢女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静夜中君怜听得一清二楚,她万分惊诧,难道她的主人又要远征吗?
“这样够吗?”
“大概够了吧,咱们动作得快点,他急着送去梅春院呢。”
梅春院!君怜一阵讶然,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天贺毅钢竟是待在梅春院。他不给她机会让她说明,却情愿选择住在妓院,这比他赶走自己更教她心酸且痛楚。
这里是他的家啊,而他竟为了回避她而住到梅春院?该走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也许他这么做是希望她自动离去吧。
两名婢女从他房里走了出来,手里分别抱着包袱,君怜匆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她们,说道:“等等……”
“君怜小姐,是你!”婢女吓了一跳。
“等我写一封信,帮我带给大人。”君怜请求道。
“可是……”婢女显得为难。
“只要一下下。”君怜没等她们回答,直接进了贺毅钢的书房,提笔写信,还没有下笔泪已如雨下。
很快地,她把自己要表达的全写了下来,交给婢女,婢女将信收在包袱内,走出回廊。
君怜望着她们远去,心底的痛已扩散到无边无际。心想既然已把自己的心意带给他,也差不多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君怜关上书房门,回到自己房里,柯嫂已在一旁打盹了,摇醒柯嫂让她回房去睡,并不想让柯嫂知道她就要收拾行囊离开这里。
柯嫂走后,她便着手收拾衣物,梳妆台上有一只袋子,那是平日贺毅钢要账房拨给她的零花钱,她带了一些碎银在身上,回顾这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对它及它的主人她都由衷地感谢,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浪迹天涯才是她的命。
她泪眼朦胧,悄悄地关好门,安静地朝宅邸后方的柴房走去,她没忘记小香和小莲,临走前她必须跟她们道别。
柴房里一灯如豆,小香和小莲正打地铺熟睡着,她走了过去,蹲下身瞥视她们污黑且疲惫的小脸,感到无尽的心疼及抱歉,如果不是为了她,她们也不必受这种苦,她们显然是累坏了。
她流着泪倾身帮她们盖好被褥,在心底说:“别了,我的姐妹。”
道别后她悄然走向后门,离去。
☆☆☆
当贺毅钢见到君怜的手笔已是翌日黄昏,他正和一个冶荡的妓女经历一场无情无爱,惟有放纵的欢爱。
“爷,晚上我再来侍候你吃饭喝酒好吗?”
妓女名唤芸芸,是梅春院的当家名妓,梅绽芳打从昨晚的惊魂夜之后就病了,但为了留住贺毅钢,她派了芸芸前来,希望他多待几日。但这芸芸显然是迷恋上他,巴望着能有再接近他的机会。
“不必了,你可以走了。”贺毅钢冷酷地打发她,径自进浴盆沐浴。
“让奴家来伺候你。”芸芸涎着巧笑,款摆着纤细的腰肢走过来,但她的手还没触到他精壮的身子,就听见一声酷寒且不耐烦的斥喝,“我要你走,你没听见吗?”
芸芸一脸惊惧,难以把此时的冷峻的他和方才的他联想在一起。“难道你不喜欢奴家吗?”
她多情地靠在他耳边问,忘了自己的身份。
“滚。”贺毅钢不为所动,正眼也不瞧她。
芸芸骇异地退后一步,赶紧安静地穿戴妥当,失望地离去。
贺毅钢心情低落地合上双目,心底所惦记的、所想的,都是君怜君怜君怜……
既然如此爱她又何必留在这里折磨自己?但他还无法平复,于是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到关外去。
但这样的决定并未令他感到解脱,情绪反而益发低落。
他起身,拭去身上的水滴,取来家中送来的包袱,打开正要取衣衫,一张信笺竟飘落在地,他瞥着上头熟悉的字迹,诧异地拾了起来,是君怜的信!为何放在这里头?方才凌威来过并未提起,而她又怎么得知他人在这里?
贺毅钢急急地打开信笺,倒想瞧瞧她写些什么:
毅钢:
我天天都盼着你回来,想对你解释清楚,但你却不给我机会,那么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我走了,请你快回来,这才是你的家,很感激你这十二年来对我的照顾。
君怜
走了,走去哪里?这大胆的丫头竟敢擅自离家?她想解释什么?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包袱是昨天夜里送来的,那么——
她已经走了!
贺毅钢整个人一震,惊诧到了极点,他发现自己拿着信的手居然在隐隐发颤,深切的疼痛感在心口爆裂,而一声火爆的怒吼却同时在他脑门中轰隆作响。
“你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
那天他如此绝情地吼她,完全没有顾及到她是否能承受。
难道她当真因此离家?
老天——他根本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贺毅钢懊悔不已,火速着上衣衫,奔出梅春院,驾马回府,一路以劲风的速度疾驰,惟一的念头是希望自己来得及阻止她,他不允许她走。
☆☆☆
西厢外,柯嫂惊惶地在门口踱步,一见大人急如星火地朝她奔来,她深知大事不妙。
“君怜!”贺毅钢进了房大喊一声,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环顾她的房,东西几乎没有动过,但人已然不在。她在和他开玩笑吗?
“小姐呢?”他旋即走出门外质问柯嫂。
柯嫂哑口无言,双手比来比去,一脸无辜不知在比划些什么。
贺毅钢颓然离开西厢,奔向大门找来看门的卫兵来问话:“可有见到君怜小姐出门?”
“回大人的话,没有。”
他愈想愈不对劲,忽然他想起那两个总爱带着君怜作怪的小婢女,又直奔柴房而去。
“你们两个过来!”这声大吼不只吓着了正在搬运干柴的小香、小莲,也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四散纷飞。
小香和小莲挥挥一头的汗,不明所以地走向发怒的大人,跪了下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小姐呢?”贺毅钢劈头就问。
“我们好些日子都没见过小姐了啊!”她们据实以告。
“别说谎,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吧?”贺毅钢满脸怒容,严厉地责问。
“我们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那么做啊。”她们连连摇头否认,心底同样也有个问号,难道——
“小姐不见了吗?”
贺毅钢板着脸,没有回答。小香和小莲瞠目结舌,心底的问号更大了。
“八成是又去树上喊那三个字了吧”小莲猜测。
“哪有可能,大人都回来了!”小香反驳她。
“什么三个字?”贺毅钢冷凝地问。
“没……什么。”两人支吾了起来。
“说!”他斥声命令。
“小姐总是爬到树上大喊‘我想你’。”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总是?”他疑惑地问道,“哪棵树?”
“就是……树林里有蛇的那棵啊!”她们说完,只见贺毅钢倏然转身狂奔而去,当下她们也跟着心急了起来。
贺毅钢疯狂地奔进树林里,找到那棵大树,仰头一望,不见君怜人影,只见树梢迎风摇曳。
他心力交瘁地靠在树干上,汗水自两鬓淌下,自责和对自己的怒火在胸中狂烧,心绪直往晦涩的深渊坠落。
那两个婢女是不可能骗他的,那么君怜肯定是……走了!但她会走去哪里呢?
他心急如焚,浓眉紧锁,生平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我想你……耳边突然回旋着她柔柔软软的呢喃,令他的心疼痛如绞。
他手一伸攀上树枝,一鼓作气地爬到树上,发现在粗壮的树干上有一处树皮已斑剥,这表示她经常爬到这上面来。
为何之前他在这里找到她时,却没有发现?
他眺望远山,临近的潺潺小河,看见君怜所看见的一景一物,看见她对他的思念之情,也看见自己赤裸裸的感情。
他可以想象他远在关外,而她总是爬上这儿来喊“我想你”的景象,那无邪的真情,单纯的告白,竟教他的心像给鞭子狠狠抽过那般疼得滴下血水。
他终于发觉,那封信可能是个误会……她不可能恶劣地玩弄他的情感,那句诗可能是书礼教会她的,却是真实地将她的心声表露无遗。
他苦涩地望着远方,此刻光忏悔又有何用,他必须找回她。他若失去她,那天地间的日月星辰都将暗淡无光。
他不能没有她,无论如何他要找回她!
“君怜,我一定要找到你!”他纵声朝远方大喊,他也有三个字要告诉她——
“我爱你!”
爱你——爱你——远山回音不断,那是他心底最热切诚挚的情感。
第八章
“毅钢……”君怜仿佛听见贺毅钢的声音,恍惚地睁开眼,才发现是梦,而外头天色已近黄昏。
她已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出“远门”,据说再往前行就出城了,这令她陷入苦恼之中,她该走去哪儿呢?
她在荒郊的破庙中落脚,入夜后更显凄凉,破庙的各个角落边待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有的人病了,有的腿瘸了,全靠行乞为生,但他们还挺和善的,并没有对陌生的她有任何排斥。
“爹……娘……我好饿啊,我们几时才出去要饭吃啊!”斑驳的佛桌角落发出女童的哀叫声,打断了君怜的思绪。
“你爹病了,我得照顾他,你自己到外面去乞食吧。”一名瞎眼妇人柔声安抚女童,幽暗中女童的父亲正瑟缩在冰冷的地上猛咳嗽,那女童只有认命地点头。
“好吧。”女童答道,从佛桌底下钻出来,走过君怜眼前,朝破落的大门而去。
君怜清楚地瞧见女童蓬头垢面,衣衫残破,几乎全是补丁,令她震惊的是女童竟如此干瘪瘦弱,小小年岁眼眉间竟染着风霜,她看来不过五六岁吧!
一时之间,忽然悲从中来。当年若不是贺毅钢收留她,她也会像这小女童一样沦为乞儿。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急忙从包袱里取出碎银,起身走向那女童,喊住她:“小妹子。”
女童迟疑地回过头,瞧见是君怜叫她有些意外。“姐姐,你叫我吗?”
“是的。”君怜上前去握住她脏污的小手,把碎银放到她手上,说道,“这些你拿去买吃的东西。”
小女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银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担忧又有些世故地问:“可是姐姐,你不自己留着买东西吃吗?”
君怜摇头,柔声地说:“你快去。”
“我一定是遇到仙子了,娘说只有仙子会这么好心,这些银子够买好多吃食呢。谢谢仙子姐姐,谢谢!”小女童连声道谢,飞也似的奔向庙堂外。
君怜立在屋檐下,望着女童跑向荒芜小径的尽头,心情变得抑郁复杂。
天色益发暗了,还飘起雨来,有人在破庙里点了灯,稀微的光线中,小女童从外头奔了回来,她买了好多包子,除了给她的家人,还分送给破庙中其他的人,包括君怜。“仙子姐姐,这一个是给你的。”
“谢谢。”君怜微笑着收下来,放进包袱里,她并不饿,只是忽然好想家啊!然而就算她对那个家有许多依恋,可她确知自己的离开是对的,惟有那样她的主人才会回去,且无论她身在何处,对他的情意都不会改变,甚至一点也不恨他。
但从此以后就只能在回忆里找寻他的身影了,天明之后她还得继续走下去,也许就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吧。她抱着包袱蜷缩起自己。
让茫然紧紧地将她缠绕住。
☆☆☆
入夜后雷雨交加,瞎眼妇人把庙门关起,并用一张破椅子加以挡住,以免被强风吹开,残破的屋瓦滴进雨水,弄得破庙中央一片泥泞,即使是此般光景,身处其中的乞儿们竞仍安然入梦,也许经历人生的变故,他们也都学会以不变应万变了吧。
君怜难以成眠,拿着竹枝无意识地在地上写字,蓦然间破庙大门外传来撞击声,雨声中还夹杂着斥喝声:“这道破门怎么还上锁?”
可能是急着要进来躲雨的人吧!君怜心想,放下包袱,善意地上前去把挡在门口的破椅子拉开,门“喀”一声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