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非为,怎可以不好好保护她自己,怎可以不顾生命安全地救他?
他待她的好……她不是不懂的。
“我是说……”她没料到他耳朵这么灵光,连她含糊几句他都没听漏,只能“呃”了几声,改口:“你在快死掉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想什么?……”他沉吟。他不太记得,好像贼人退散后,他花了些功夫整理凌乱的房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贼人入侵之前,在夜深人静间,他想着的,是她。
想着要以金钢钻为她打造一只指环。
想着那一夜的稀疏流萤。
想着被流萤包围的男孩与小娃。
“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末了,他笼统回道。
“过去的事情呀……”那应该有她吧,过去的她和他,感情真的很好呢,像是哥儿……呀不,她不想再提那三个字。
“对了,你上回告诉我,你弄丢一只耳坠,我做了新的给你。”秦关走向长桌,自屉里取出饰匣,本准备开盒拿取耳坠,但这一整个饰匣装着全是要送她的饰品,又岂止仅有一只耳坠呢?
一直没能送出去,此时,是个机缘。
“咦?……上回?”她是有告诉过他,但印象中……是很久以前,而且不是用嘴说,而是以笔写。
“你喝醉酒那一回。”他将饰匣整个交给她,“里头还有一些是原本就打算送你的东西。”
朱子夜缓缓打开匣盒。盒里,满满的,几乎毫无空隙。一些?不,这里不只一些,而是好多好多好多……
漂亮的发饰、美丽的颈炼、她喜欢的纯白珠贝、灵巧的手炼、花钿,她曾在珠宝铺开张时看见的花簪、镂嵌着她姓名的银制富贵锁,它们不是新品,至少,不是今年新做的,有些纯银簪子,表面上浮现淡淡黑褐,那并非脏污,而是银的特性,秦关教过她,应该如何保养这类饰物,才能让它们散发出白亮原色,这些饰品,是他日积月累为她而做的……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兄长送给妹子的礼物。”怕她有所顾忌而不收受的他,补上这句话。
她没有动手去翻弄底下还有多少首饰,因为在匣盖上,卡着一封发黄信函,吸住她所有注意力,信封上极丑的字,她认得;那是当然呀,写字的主人从以前到现在,完全没有进步,以前字丑,现在的字,不遑多让。
尤其是不再写信给秦关之后,她握笔的次数更是少得好可怜,难怪字迹练不来娟秀美丽。
关哥敔。她的字。这封信,没有被拆过,只有边边一角,有撕开的痕迹,但仅仅不过指甲大小,不足以取出里头厚厚信纸来阅读。信封上,有她不小心打翻墨砚而留下的记号,这是她最后一次寄给他的信。
“关哥……这封信,你没读过?”她拿起它,扬在两人面前。
“呀……原来夹到饰匣里去了。”他要拿,她将它藏回背后,他歉然苦笑,“我没有读,前些日子本来有打算读它,但被许多杂事打扰,便给忘了。”
“我以为你读过了,我以为你会回信给我的……”
“……我想,那封信里,应该还是不断提及谦哥吧,若是,我不知道如何回复你。”他坦言。他不是心胸宽大的男人,他承认自己狭隘善妒,在收到信之际,他真的无法展信阅读。
“关哥,都是你害的!”她气愤跺脚,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挨了她哭红
双眼的瞪视。她好恼地一直碎碎念着:“全是你不好!我以为你……才会不想回复我……谁知道你连拆都没拆过?!你知不知道我写这封信写了多久?费了多少功夫?
压榨了多少脑浆?我写到后来根本不懂自己在写什么,我以为你会回信告诉我那些迷惑、那些不解,结果你、没、看!“
“……”他想开口,她像只蚱蜢蹦蹦跳,一会儿走到书桌前,一会儿绕到窗台边,每一步都挟带着恼火。
“我以为你看过了……所以我好气你,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恨你,发誓再也不要理睬你……”虽然很快她就自己打破这个誓词。
“要跟你切八段……要跟你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跟你继续假装还是好哥儿们……”
“朱朱!”
最后,她用唯一能想出来最恶毒的骂人字眼,连同绞在指掌间的信团,狠狠丢出!
“笨蛋关哥!”她抱着属于她的饰匣,如狂风般扫出房门。
秦关知道必须去追她,但有件事他更需要了解,否则他无法理解她的怒气、她的委屈,以及……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关哥:上一封信里,呃,我写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还很不确定的话。
我好像爱上谦哥了、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谦哥我当然喜欢他……他那么温柔、又睿智、又风趣,他很好很好很好,我每回和你生闷气时,他就会恰巧出现在我身边,陪我说话,听我诉苦。但,喜欢是什么?我喜欢谦哥、喜欢你、喜欢我爹、喜欢红意、喜欢小妙春儿老帐、房、喜欢暴暴、喜欢欢欢!写太长了,好累,我歇一下。
刚刚我写到,我也喜欢小黑,就算牠是只不会怀小狗的公狗,因为我漏掉牠,牠一直吠我。
呀,回到正题。喜欢是什么?
爹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可我已经是个大姑娘,我还是不明白呀。
最近,我总是很茫然,老是想起你帮欢欢梳发的模样,说真的,我好讨厌那时的你!你怎么可以那么不像我认识的秦关?!你一点都不公平!你帮她梳发的时间比我长、帮她整髻的动作比我轻柔,就连同她说话的嗓音都比我温和……好吧,你一定觉得我小鼻子小眼睛小鸡心肠,竟和自己的表妹争这些?
我也不懂呀!我明明很喜欢欢欢,也很喜欢你,两个教我如此喜爱的人,为什么变得刺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反正……我就是很计较,
连现在我光是把你和欢欢的名写在一块儿,我就、就、说……你要取笑就笑好了!我看不到,不跟你计较,哼。你是不是很喜欢欢欢?虽然欢欢现在还小,但她长大一定是大美人,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我从欢欢三岁时就知道她会成为南城之花,每个男人都会爱她,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
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欢欢?
或者,这两种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喜欢?爱?喜欢?爱?比喜欢更喜欢?比爱更爱?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喜欢和爱的差别在哪里?
我们是哥儿们,你要是比较喜欢欢欢,我会有点小难过……嗯,是大难过啦!我一定会哭的,所以……你回信时,还是别回答我这个问题好了……(当然啦,要是你比较喜欢我,你可以告诉我哦,我会偷笑两声的。)
呀,对了,还有一个喜欢,我在前一张信纸上也忘了写,我喜欢珠珠钗和你送我的那些小东西,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它们让我觉得自己变漂亮了,变得更像一个姑娘(谁教我爹总说我就是少了一根小东西,否则他根本以为他生的是儿子)。你那天问我为什么不戴它们,我说是我不会用发钗,那也是小小小小的一部分啦,实话是!我弄丢了你送我的耳坠,左耳的一边,我好受打击!几乎是快把牧场每一块草皮翻开来找,偏偏就是找不到,明明我每日走的路就是那几条,怎么会不见了呢?是不是被哪只笨羊嚼进肚子里?!我气哭了好几天,早知道就不戴它出去向鲁蛋炫耀!我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又为我了……
关哥,前几天在严家说你爱凶我,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我只是生气明明就是你放我和暴暴鸽子,你不道歉说算了,还说话那么大声,好似有错的人是我,我一时绪气,才会顶你嘴,你也没有那么爱凶人啦……只是,小小爱骂而已啦,你为人的表情又不吓人,所以我一点点都不害怕。同样的,我不说耳坠子的事,怕你为是小事,我讨厌自己的粗心大意、讨厌自己的迟钝迷糊,我不要你以为我好像一点都不珍惜你送我的东西、不要你说一句“以后再也不送你任何首饰”……我现在把你做的所有东西摆进我娘留给我的珠宝盒,小心收着,有空拿出来玩玩摸摸,偶尔在镜匣前戴戴,再仔仔细细收好。
我好像又严重离题了吼?(你习惯了吧?)
回到最一开始的地方,谦哥那一段啦,你要是忘了,就翻回去重读一下。
我对谦哥的喜欢,还差你的一点点(一点点吗?……我不知道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我很困惑想了一整天……),谦哥陪我吃饭时,他不会将我最爱的鸡腿夹给我,他不知道我爱吃香菇,他不知道我讨厌青豆子,他不知道我怕辣,那些,你都知道;谦哥送我回家,明明是一样的景物,一样的树荫,一样的青山绿水,那条路,说是一整个陌生。我看见那块我和你曾经坐在上头啃馒头的大石,备感亲切,谦哥却对它没有感情;我看见那探曾经结实景景的果树,记得它的果子有多甜多香,谦哥却没档过;还有那条我拌下去过的小溪、滑倒跌落的小山崖、躺平的大片草茵……那些,你也都记得吗?
和谦哥同行的途中,很快乐没错,但感觉不太对,总好像……哪儿怪怪的。我想着这个差异,想了好久,终于知道那股突兀是什么。
是你,关哥。
少了你。
好多次,我都不经意对着谦哥叫“关哥”
好多次,我都以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你。
我想跟你一起看那片星空,想跟你一起看那株盛开的山樱花……
在我写出“我好像爱上谦哥”那句话之前,是不是……我早就爱上你了?比喜欢还要更加的喜欢加喜欢?我……真是太差劲了,说好了是哥儿们的……你喜欢的人又是那么美丽可爱的欢欢,我这样说,会让你很苦恼吧?如果,你真的很苦恼,就、说不要回我信,我懂的,我会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会很识相不再写信扰你,我会还你清静,以后,我去严家作客,我会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我说维持哥儿们的老样子,不让严家任何一个人看出破绽……
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哥儿们的话……
我们当哥儿们就好,一辈子是哥儿们就好。
第10章(1)
如果当年他折开了那封信,细细读完她的每一字每一句,读完她的发问、她的等待解答,今日情况会是如何呢?也许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烦恼和相思,她的错恋和眼泪,根本就不会发生,他不会以为她爱上谦哥,她不会错解他和严尽欢的关系,他与她,何必浪费掉漫长的光阴,在错过、在失去、在白耗?
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她,让她迷惑思量、让她无所适从、让她以为他给她的答案会是伤人的,会是拒绝的!
秦关呀秦关,多年来你感受到的疼痛,是你活该倒霉,那些全是你自己应得的!
但你怎么可以教她背负着沉重的猜测,挂起强撑起来的笑容,佯装无事地喊着你的名字?佯装两人还是好哥儿们?
秦关宛若无头苍蝇,四处寻找朱子夜的身影,从他撕开信封,取出数张厚厚折信,光是读完第一张,他几乎就要夺门而出,去将她捉回身边,他用尽最大克制力,往下读去,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她在信里问他,喜欢是什么?她在信里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欢欢?她在信里问他,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欢欢?
她在信里问他,喜欢?爱?喜欢?爱?比喜欢更喜欢?比爱更爱?
她在信里问他,在我写出“我好像爱上谦哥”那句话之前,是不是……我早就爱上你了?比喜欢还要更加的喜欢加喜欢?
她在信里问他,我这样说,会让你很苦恼吧?
她在信里告诉他,如果苦恼,就不要回信,我会明白你的意思,会识相不再写信扰你,会还你清静,会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让严家任何一个人看出破绽……
她在信里告诉他,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哥儿们的话……
还不识情愁的小女孩,满信里全是困惑,用她稚拙又混乱的语法,问着他。
她需要他肯定的答复,解答她的迷途,将她从苦恼中带领出来,可是他错失了机会,他让她一个人困在那里胡思乱想;他让她一个人去整理那些凌乱的思绪,是他让她被动地爱上公孙谦,爱上不曾爱过她的人,让她流泪、让她追逐、让她尝到爱情的苦涩。秦关呀秦关,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她的迷惑、她的痛苦、她这些年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全拜你所赐!你真是一个混帐,一个天大的混帐!
“朱朱在哪里”“他抓到第一个扫地杂役,劈头就问。
“朱小姐方才去找小当家,说是要向小当家道谢。”
秦关赶往严尽欢房里,扑空。
“朱朱说,要去看看妅意收留的那件典当品。”严尽欢一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