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蝶随意看了他一眼,丢来一句:“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看来很驾轻就熟嘛!
她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是那种很能洁身自爱、并且尊重他人的人,主动送上门的他都能坐怀不乱了,更别提去招惹什么人。
至于勾栏院,呵!她敢打赌这个道貌岸然、人格高尚的君子,打出娘胎至今,还不晓得妓院长什么样子,以他沈稳厚道的性子,对于沦落风尘的女人只会心生同情,说什么也不可能去玩弄她们。
俊俏的容颜泛起红潮。“蝶儿,你——”
怎么她说起这种话题脸不红、气也不喘,一派落落大方,反倒他一个大男人直要不好意思起来。
“这表示,你还算喜欢?”他仍是重视她的感觉胜于一切。
“没得比较。”她不置可否。
“不许你去比较!”随口的一句话,他听得心惊。“你这辈子只能有我。”
她瞥了眼他几许的激动。“你管太多了。”
他一下子愣住。“解释清楚,什么叫我管太多?如果不打算与我相守,刚才的事又算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奉献给我?毕竟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啊!”
他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
她一脸他大惊小怪的表情。“这不是你要的吗?”
唐逸幽敏感地僵了下。“什么意思?”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极度该死的错误……
“你想要我的人,我就给。我从不愿欠人什么,今晚过后,我算是还清欠你的一切了。”她刻意说得淡漠,存心忽视那一番云雨狂欢所带给她的心荡神摇。
一颗心逐渐往下沈,沈入深不见底的冰窖中,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说,你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只是……回报我?”
“不然呢?”他以为是什么?
“该死!”文质彬彬的他,首度失控地咒骂。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认定,她依然无心于他!
“谷映蝶!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感情是交易吗?可以任你拿任何有形无形的事物来抵偿?你又真正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样的男人?你这是在糟蹋自己,更是在侮辱我!”向来平和温润的嗓音,如今融入了无尽痛楚。
映蝶怔愣地回视他。
她——又伤到他了吗?
她开始不确定,她是否错了?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想恨你,不要逼我开始恨起你的麻木无心!”像只被螫伤的野兽,他狼狈地跳下床,迅速穿回自己的衣物。
回过身,他无尽悲哀地凝望她。“你知道吗?你错得好离谱。我承认,我是对你用情至深,也渴望完整地拥有你,所以,会有方才的情不自禁,但是,这最无悔的奉献,若无彼此真切的情,那便成了一种亵渎、一种冒犯,你懂不懂?我是那么珍惜你,可是你却让我成了伤害你的人,你可知我现在有多厌恶自己、多痛恨自己!蝶儿呀,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从头到尾,我要的都只是你的心——如果没有你的爱,我要你的人又有何用?”清亮的眸底凝聚着凄楚的水光,他没再多流连片刻,转身踉跄地冲出房门。
她的爱?
映蝶面对一室的幽冷空寂,脸庞一片茫然。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哪来的余力去爱人?
爱,这个字眼,在她生命中已遗落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忘了该怎么去爱一个人,唐逸幽可知,他这要求比要她的命更让她为难?
是否,给了人,却给不起心,对他来说,才是最深的痛?
呵,说什么想还清对他的亏欠,到头来,她还是在伤他。
床上刺目的残红,点缀着凄凉,像是对她最尖锐的嘲弄。
一路跌跌撞撞冲出了屋外,他在流水环绕的假山前停住,疲惫地抵着耸立的大石,闭上了眼。
天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到底对蝶儿做了什么?不忍她受委屈,但是到头来,他却成了挟恩求报的无耻小人,毁了她的清白!
他痛苦地握紧拳,想仰天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来。
一腔悲切无处发泄,他狠狠捶向大石,一拳比一拳更用力。
该死啊!他真是该死!
他无法原谅自己,可是……他也无法谅解映蝶,她明明对他无心,却又任漫天大错铸成,贞节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呀,她怎能如此轻践它?
谷映蝶呀,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你以为,我所有的付出,要的只是这个吗?你以为,得到了你的人,我就会甘心、就会满足?还是你以为,我唐逸幽终究只是个庸俗轻浮之辈?
她让他觉得,他是多么卑劣可耻的人,他无法不鄙视自己。他夺去了蝶儿的清白,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孩的清白!无形中,他何尝不是在拿恩与情逼迫她?而她呢?竟拿自己的身体作交易,毫不在乎的任他毁掉清白,以求个恩怨两消?
唐逸幽啊!你怎会让自己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无边的痛苦及悔恨,将他逼得无力喘息。
这一刻,他再也分不清该恨自己的盲目冲动,还是映蝶的麻木无心。
爱上这么一个冷情的女人,是否真的错了?他一直不愿去正视,执迷不悔到底,因为一旦爱了,就不该有恨有悔,但是映蝶……她为什么要挑起他的爱恨交织?他不想怨她的,真的不想!他只想单单纯纯地爱她而已,有这么难吗?
抵着大石,他无力地跌坐地面,将脸埋入双膝之中,浓稠的苦涩与哀怆,将他淹没。
“幽哥?”清婉的嗓音传来,桑语嫣在他身旁蹲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别问这么蠢的问题好不好?弱智女。”不远处,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加入,唐逸农悠闲地踱来。
“你又跟来干什么?”婉约以水的形象,一下子被破坏殆尽。有他的地方,她不被气死也会内伤。“我蠢,那阁下聪明,你来说啊!”她就是不甘被他贬视。
唐逸农没回答她,直接将目光看向他大哥。“说吧,那恶劣的女人又怎么折磨你了?”
除了谷映蝶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外,没人有能耐让他大哥这般愁苦。
唐逸幽轻摇一下头,连说话也无力。
“你——”唐逸农忍不住又上了火。“大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了,这天下的女人又不是死光了,你干么就非要谷映蝶不可呢?人家都摆明了不把你当一回事,拜托你有点志气好不好?你唐逸幽又不是没人要,放眼扬州城,等着嫁你的女人多得是,还差她一个吗?大不了将就一下你身边那个没人要的女人也好!”
虽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教语嫣霎时红透双颊。
唐逸农忍着苦涩,不去看她。
他已经很能习惯了,那张清灵柔美的容颜,永远只为大哥绽放光彩,为他而娇,为他而美。他很清楚语嫣的深情,深知这一生除了大哥,她不会再为谁动心,所以他唯一能做的,是成全她。
其实,他根本没资格说大哥什么,他自己不也和他一样?大哥为谷映蝶痴迷不悔,而他对语嫣深情几许,两人同样傻得看不破,面对无心于自己的女人,把心伤透,却总是学不会悬崖勒马。
这大概便是他们共同的悲哀吧!他们兄弟注定情路多磨。
唐逸幽沈浸在自己的哀伤中,没多留意到身旁两个人迥异的情绪转折。
“我们的事你别管。”微仰起脸,低低幽幽的语调流泻惆怅。
“我就是见不惯她这么糟蹋你!”唐逸农逼近他。“大哥,你老实说,她到底又干了什么好事——”话尾顿了住,他视线落在唐逸幽颈畔。
察觉了他不寻常的凝注目光,唐逸幽像也领悟到什么,神情不大自然地闪开身,一手拉拢衣衫,遮去他的侧目。
“你……你……和她……”喉咙像梗了粒鸡蛋,硬是挤不出话来。
不会吧?那女人良心发现了吗?
唐逸农并不认为眼前这温文过了头的谦谦君子会去侵犯人家大姑娘,所以若真有什么,一定是谷映蝶起的头!
“是真的吗?大哥?”
唐逸幽无言以对。
根本不用再多说什么,他的神情已经充分昭示答案了。
桑语嫣看着他们异样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唐逸农实在很想对她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这话题儿童不宜!
但,他也只是紧瞅着唐逸幽。“你怎么说?大哥。”
唐逸幽撇开眼。“这只是个错误。”
“欸,大哥,我不晓得你是这么没担当的人耶!做都做了,你现在才来用一脸”误上贼船“的表情讨论错不错误的问题,那你叫人家大姑娘情何以堪?”虽然他看映蝶一向不怎么顺眼,不过他向来是对事不对人,绝不以偏概全,该说的他还是会说。
“不是这样的,逸农。我的心意一直都没变过,除了她,我不会再要任何女子。”
“那不就好了吗?”他干么一脸要死不活?真搞不懂他。
“她不是真心的。”
“她不是真心的,却和你上床?”唐逸农诧异地扬高音量。这什么鬼道理?
可恶,他想喊得人尽皆知吗?唐逸幽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上……床?”桑语嫣颤声道,唇畔微失了血色。
早先他们说了这么多,指的便是这个?
“幽哥,这……是真的吗?”明知早该看破,她还是觉得心好痛。
唐逸幽连耳根都发热了。
避开两道由不同方向投来的目光,他无地自容地抿紧了唇。
“什么叫她不是真心的?你在影射她是浪女吗?”唐逸农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因对象是他敬爱的大哥,他无法坐视他的愁郁而视若无睹。
“不许这么说她,是我……我不该侵犯她……”他捶向一旁的石子,沈郁地抵着额,陷入自己的伤痛当中。
“拜托,你不要这么会自我折磨好不好?”唐逸农听得猛翻白眼。“她又不是未及笄的小女孩,会不清楚她在做什么吗?她如果不要,会直接把你踢下床,哪容得了你乱来。这种事是你情我愿的,她失身,你难道就没有吗?严格说来,我还觉得是便宜了她!除非你的表现让她埋怨,否则,你有必要在这里自责个半死吗?”人格太高尚就是有这点坏处,动不动就为难自己,老跟自个儿过不去。
“逸农!”什么论调嘛!这下,他脸真的红了。“我是……我们……她是因为不想亏欠我,所以才……她将清白给我,为的也只是恩怨两消,所以我才无法原谅自己。”
“那又怎样?她是欠你很多,这也没错啊!”他良心不安什么?神经!“
“这根本不是我要的,如果得不到她的心,一切都是枉然。”
“愿意听我一句话吗?”始终沉默的语嫣,幽幽抬起头。“我想,她对你是有感情的。”
“嫣儿?”嫣儿向来善解人意,她会是在安慰他吗?
“我是说真的。”咽了下口水,平息发热的喉间,她努力挤出笑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哽咽。“就算报恩,也没有女子会轻易以身相许,除非是能让自己心动的人。我也是女人,我很清楚就算再冷情、再孤傲的女子,都不可能对自己的贞操全无留恋。”她仰头望他,又问:“她是第一次,对吧?”
唐逸幽愣愣地点头,仍停留在语嫣那番话所带给他的震撼当中。
“答案已经很清楚地摆在眼前了,你还不明白吗?你想想,她守身如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愿意让你夺去童贞?什么恩怨两消,那根本是无稽之谈,要还债,方法多得是,没必要赔上自己的贞操,她如果真的想和你撇清关系,就不会把清白之身交给你了,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都会有特别的依恋之情。我也不明白她这么说,究竟是想欺人还是自欺,说不定,连她都没发现自己那份微妙的感情吧!”
有如当头棒喝,唐逸幽惊诧地差点儿回不了神。“你……你是说……”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方才,他一径地陷入自身的懊恼及悔恨中,从没定下心来好好思考,如今听语嫣这么一说……是啊!他怎么没想到,映蝶是那么倔强的女子,她如果无意,不管他对她情深似海还是恩重如山,那都勉强不了她一丝一毫,她没必要主动引导这一切。
她愿意将自己交给他,应该是还有一些特别涵义吧?否则,无尘同样代她用心良苦,为何她没这么做?
他早该想到,映蝶习惯了冷漠,也习惯了孤傲,感情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就算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情愫,不识情滋味的她,又怎会明了?
正如嫣儿所说,女人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都会有抛不开的依恋情怀,也许如今的她还学不会爱他,但他能教她,不管花多久的时间,他定会很有耐心地教会她!
这一生,他无法再放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