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几个叠高高的大枕头上,而小今躺在“阿擎抱枕”上。
“阿擎抱枕”不够柔软,但宽宽的、厚厚的,让人安心,重点是,她听得见枕头里面传来“笃笃笃”的稳定心跳声,一个节奏、一份感觉,躺在中间,她爱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她说:“钧颃哥很聪明,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可是他的爱情交白卷。”
“他没有女朋友?”蒋擎问。
“他说他是机器人,机器人只需要电源,不需要情人。”她皱皱鼻子,在鼻子上头留下可爱的小皱折。
蒋擎听完哈哈大笑。没错,“机器人”是若干年前同学封他们的,绝对不是钧颃独门独创,那时候还有女生不死心,追在他们的背后问:“如果我是可以提供电源的人呢?”
他们的反应是如出一辙的冷笑。要电源,找插座就行了,干么盖座核能发电厂制造环境污染,这岂不是没事替自己找麻烦?
小今挪挪身体,头发又被压到,东拨西拨,拨了好一会儿,才拨出一个不会扯得头皮发麻的姿势。蒋擎揉揉她可怜的头皮,她头发真的太长了,动不动就压到,应该找个时间带她出去修修。
“他只是没有碰到对的人,等哪天碰到了,就会知道,机器人也需要爱情滋养。”就像他现在一样。
“我同意,以前你也说自己不需要爱情。”抓过他的大手,小今在上面找纹路,感情线,简单清晰;智慧线,长长的连到掌边:生命线,哇……他会变成八百岁的彭祖!
他任她把玩自己的手,很宠溺的说:“嗯,说话不能说得太绝对。”
“对啊,话不能说死,不然一定会搞出笑话,就像我们村里的阿力伯。”
“阿力伯怎么啦?”
“他们全家都是拥绿的,他有一个优秀绝顶的儿子,在一间很大的电子公司里面上班,红得咧,村里的婶婶阿姨都想替他儿子作媒。阿力伯向众位媒人发布条件,说女孩子呢,不用太漂亮、不用会赚钱,只要她们家里也和他家里一样,通通拥绿就可以,否则如果对方是蓝天,就算女生再美再有钱,他们家都不娶。”
“真的假的,这么政治狂热?”
“可不是,选举期间,我远远看见阿力伯就赶快躲起来,不然被他抓到,他一定要洗脑洗到我表态挺绿为止。”小今吐了吐舌。
“后来呢?”他笑。
“后来他儿子被公司外派到大陆,认识了一个大陆女孩,听说那个女生家里有钱得不得了,不但承诺要在北京买豪宅给两个小夫妻住,还要付高薪聘阿力伯的儿子去当总经理。”
“阿力伯有没有很开心?”他喜欢听她讲故事,喜欢看她讲故事时的眉飞色舞,她的苍白不见了,又是满脸的精神奕奕。
“连国民党都不准进家门了,更何况一口气爱上共产党,情何以堪啊。”小今捣住嘴,笑得嘻嘻哈哈。
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觉得她可爱得快爆炸。“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儿子就是爱人家女生啊,非卿不娶、非君莫嫁,老一辈能怎么样?要哭,也只能躲在棉被里面偷哭。”
“爱情万岁,超越省籍、党派、宗教,超越民族国家。”蒋擎搞笑的抓起她的手,大喊万岁。
“对啊,谁都不能小看爱情的力量,所以钧颃哥,哼哼,走著瞧!”
“到时候,我们再来嘲笑他。”
她大笑。“好。”
“钧飏和钧楷也很疼你。”
“他们疼人的方式会让人气死!”翻翻白眼,小今下一秒又笑了出来。
“怎么说?”
“小时候,我是文静乖巧的小女生——”
听不下去,小猴子会文静乖巧,那真是有鬼了。蒋擎没说话,但一脸大便,看得小今很不悦。
“喂,不要用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看我哦。”说著,她左右开弓,捏住他的脸颊肉往外扯。
“我没有,我只是在想像。”他高举五指发誓。
“想像什么?”
“想像你文静乖巧的模样。”
“很难吗?”她用斜眼瞄他。
“呃……还……不是太难。”接收到讯息,蒋擎连忙换上兴高采烈的表情。“后来呢?你怎么会变得活泼……呃,热情?”
“就是钧楷、钧飏嘛!他们老是抢我的零食,爬到树上享用,为了维护我的权益,我不得不学会爬树,那是我四岁时发生的事情。”
他满脸崇拜。强!别人家小孩四岁时连走路都还不是太稳,她就会爬树?果然有灵长类的强势基因。“然后呢?”
“记不记得我们家的莲花池?”
“记得。”
小今嘟嘴告状,“他们把我抓起来丢进池塘里面,要不是池塘的水很浅,哼哈,我早就变成倩女幽魂。”
“你没有因此学会游泳?”
“有啊,五岁,无师自通。”她比比五根手指头,骄傲的咧。
唉,很典型的、求生存的悲惨剧码。
“可是他们真的很不想你留在这里,要是可以把你打晕装进行李箱带回去,他们真的会这么做。”这几天,他被警告的次数多到不胜枚举。
“因为我是归他们管的,只有他们可以欺负我,别人不行。”
“说得这么可怜。”
“当然可怜,我小时候觉得,世界上最可恨的动物叫做哥哥。”
蒋擎听了笑到弯腰。看来钧飏钧楷才是需要接受威胁的人。
“下次,我寄两颗炸弹给他们。”他和她同仇敌忾。
“好,要会连续引爆的那种。”
“可以,等我和盖达组织联络过了以后。”
“说到做到。”她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他照做,打勾勾,他们有了新约定。
话题在这里断掉,他以为她睡著了,墙壁上的指针悄悄地指著两点三十分。
“你和芬蒂还好吗?”小今突然发出声音。
这句话,她憋在心底很久了,想问,怕会侵犯他的隐私权,男女之间,有很多界线,她不知道哪一条可以踩,哪一条不能犯界。
毕竟,对于爱情,她是生手上路。
“没什么不好。”想起芬蒂的理性,蒋擎就觉得当初选择她是正确决定。
“结婚前夕突然喊停,大部份女生都很难接受吧。”小今却很忧心。她不想伤害人,可是爱情的世界太自私。
“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
“哪里不同?”
“她独立坚强,不是那种会把爱情当成人生唯一重点的女人。”
小今叹气。真羡慕这样的人,相较之下,她不够独立坚强,她把爱情看得太重要,这样……会比较吃亏吧。
在很多事情上面,一分耕耘通常能得到一分收获,唯有爱情,付出与回收往往不成比例。因为努力只是个人的事情,而收获却是捏在另一个人、另一只手里,那颗心决定了自己可以得到多少回馈或者……全军覆没。
爱情需要很多运气,碰对人、碰错人,时间对、时间错,永远不知道这段爱情是正确或错误决定,总是要走到最后一分钟才能见真章。
“以后见了面会不会尴尬?我听说你们之间还有合作契约。”
他们还会常常见面吧?心卡卡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爱情,必须给予对方充份信任。
“没问题的,公事公办。”即便是尚未结束婚约时,他和芬蒂之间大多时候也都是公事公办,至于约会、感情,说实话,他并没有太多感觉。
“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在事业上面合作、分享战果。”
勾起手,小今枕在蒋擎的手臂上,他抓起她的头发,细细看尾端的分岔。差一点点,他和小今就要“分岔”了,先是一点点,然后越裂越多,直到一体两分。
这样的过程很痛,但总会捱过去,到最后,伤口结痂,到最后,慢慢学会遗忘,到最后,尽管无趣,终究是活了下来。
姐夫和贺巧眉就是这样的过程。
姐夫活下来了,他为小今伪装快乐,却骗不来自己,一次两次,他都看见姐夫在画室里面独自垂泪。
“小今,快睡好不好?”
“为什么?”
“明天,我要送你礼物。”
“我收的礼物够多了,你可以停止巴结我。”她笑眯了眼。
衣服、包包、鞋子,一大堆她穿不完的东西,不知害她在出门前多伤脑筋,宁愿回到以前,打开柜子,衣服衬衫两三件,根本不必考虑要穿哪一件,反正,几天以后,就会再轮到同一套。
但是爸爸说,那是欣姨的心意,她要学会珍惜。嗯,珍惜,珍惜过去未来,珍惜身边周遭。妈妈说过:惜今,就是珍惜今朝,不要让过去的光阴充满遗憾。
“明天那个礼物,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蒋擎神秘兮兮的保证。
“真的吗?不喜欢可不可以退货?”
“可以,还会给你精神赔偿。”
“好吧,睡了。”她乖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他的肩窝。
睡了,乖宝宝一觉天亮……蒋擎张开嘴,哼著曲子,五音不全,可是听在小今耳里,却充满甜蜜。
第十四章
昨夜小今熟睡后,蒋擎本来要回自己房间的,但小今作恶梦,哭花了脸,不停叫喊妈妈,于是他又留下来,拥她入怀,轻轻拍轻轻哄,哄得她的泪水收敛,他才放下心。
他知道小今把那天的经历深深埋进心底,不说,是因为怕人担心,却没想过压抑帮不了自己,不管怎样,他都不会逼迫她,他会耐心地等她主动提起。
所以他睡在小今的床上,小今睡在他怀里,漫漫长夜,两个人都温暖、舒坦。
“阿擎……”半梦半醒间,小今在他胸口磨蹭。
“什么事?”他收收手臂,把她拥紧。
“我的礼物……”小小的脸,甜甜笑开。
那么期待啊,他用食指划过她的下巴,轻轻碰触,柔嫩细滑的触感,让他想一碰再碰。“再睡一下子,礼物还没到。”他笑笑,在她额头印上轻吻,再把她的头压进胸口。
“嗯……”她在他怀里扭了几下又睡了。
蒋擎喜欢抱著她,喜欢她对自己的信任,像个婴儿般,全心依赖。
前天下午,她捧著他的脸说:“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
“为什么?”才问完,他就发觉自己染上坏习惯,养成一面和她说话、一面玩她头发的惯性动作。
“因为我是很棒的守密者。”
他有坏习惯,她也有坏习惯,他们的坏习惯都在短暂的时间里面养成。他是玩她的头发,而她的习惯是坐在他的腿上说话。
所以假如有一天,他们不得不分离,他必须留下她的长发,而她必须找到一张比他的膝盖更舒服的躺椅。
“什么叫做守密者?”他笑问。
“守密者就是一把钥匙。”
“钥匙?”她把他弄糊涂了。
“嗯,一把开启你心灵的钥匙,因为收藏了你的秘密,透过守密者,敌人便可以轻易的分析你、打击你。”
他故意蹙眉。“那么我为什么要一个会替我制造麻烦的守密者?”
“因为透过守密者的眼睛,你可以更了解自己。”
“我够了解自己了。”
他倒一杯茉莉花茶给她,她喝一口,皱眉、吐舌头。他知道,很难喝,可这是他所能找到,最接近她家的茉莉花茶味道。但小今却不同意他的看法,她觉得都是人工香料的味道。
“才怪,你一直以为自己很冷酷,不懂人情。可是守密者的眼睛……”小今指指自己的眼睛,笑得灿烂。
“守密者的眼睛看到什么?”勾起她的下巴,蒋擎看著她灵活的眼珠子问。
“守密者的眼睛看到你很孤独,你必须装得够酷才不会教人看见你的脆弱,你用冷漠架起一堵墙并武装自己,让大家敬你畏你,不让人家知道你有一颗温暖包容的心。”
小今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上他的心。
“守密者的眼睛看错了。我本性冷漠,喜欢孤独,讨厌和大家一样平凡,所以,没有墙,你看见的刚硬就是我。”他否决她的观察力。
小今没有回答,但笑得很不像话。咯咯咯,像急著要下蛋的母鸡,吵得蒋擎面红耳赤。
“喂!”他把她的头发揉成鸡窝,让她更有“鸡”味。
“怎样?”
他又捏她的脸。“你的笑很不礼貌。”
“对不起。”
“你为什么笑?”
“你为什么老是做相反的事,说相反的话?心口不一的家伙。”她用食指点点他的额头。
“我哪有——”
“你喜欢吃甜的,但老爱在桌上泡一杯苦得要死的黑咖啡。”抓住他的手,小今拉出一根食指。
“我本来就热爱黑咖啡的苦味。”否认否认再否认,被一个小不点看穿心思,太丢脸。
“不对,想想我外婆的麦芽糖。”她的话勾起了蒋擎对甜的回忆。浓浓的甜、浓浓的香、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