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擎焦头烂额的开著车子找过无数条街道。
他报警请求协寻,他公器私用,调出几十个员工在街头散发寻人传单,他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绕。
蒋烲到机场去拦截小今,姐姐和姐夫在住家附近一家一户拜访,看看有没有人看见半夜私逃的小女生,全家动员起来,都想要尽快找到言语不通的贺惜今。
恨恨地,他猛力捶喇叭,尖锐的声音吓到了路人,他也不管,只介意那个笨小今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哭泣。
他怎会忘记她有多听话?她答应离开,就会迫不及待整理行囊,她答应永远不再让他看见,就算只有躲到老鼠洞才能避开他,她都会努力把自己塞进泥洞里。
她一直努力当好女孩啊!
“她要我们别为难你,她说不喜欢美国,想回台湾重建家园,她说一大堆自己办不到的话,就是不让我们认为问题出在你身上。”蒋烲语重心长的告诉他。
所以到了最后她还在维护他?
他是个害她父母亲不能团圆的罪魁祸首啊,她应该恨他,不应该听他的话。
“小今不恨我、不恨乔宣,还要我别说抱歉。我为她做过什么?没有啊,我什么都还没做,她就说我为她做得已经够多。
“她说她外公外婆喜欢你,说你们是好朋友。你强拉她出门,她隐瞒委屈、笑著对我们说,再见到老朋友让她很快乐。阿擎,你来说说,这样的小女生,到底会对我、对你产生什么威胁?”姐姐捣住脸,汩汩泪水从她指缝间流出。
问得好,能产生什么威胁?不能啊,小今威胁不了别人,她无害、善良温顺,她是人人好的乖女生。
他明知道掠夺不是她的性格,明知道她宁愿吃亏不爱占便宜,却还是让主观蒙蔽,相信她是会带来大破坏的瘟神。
该死,他是个彻底该死的男人!
“知道吗?大地震那天,她佝偻著背,徒手挖开石头,一块砖、一片瓦,根本累到说不出话了,还是坚持著要挖出她妈妈。整整十二个小时,谁都看得出那种埋法,根本不可能出现生还者,我告诉她事实,她不反驳我的话,却打死不停手,渴了抬头喝雨水,饿了咬咬嘴唇吞口水,她的手被铁钉刺穿,仍然不肯停止动作,我气得抓住她,问她到底要挖什么?她说,她要挖出答案。
“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凡事都非要找到答案不可,白痴,就算刨土刨心,刨出答案又如何?”蒋烲说得怒气冲冲。
可是他懂。
小今一直在寻找答案,她不懂爱情为什么可以让人义无反顾,她不知道妈妈的等待是坚持还是愚昧,她有很多的选择题与是非题,很想找到解题人。
“我知道她在生病,知道吞退烧药对她半点帮助都没有,也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坏到一个程度,再不休息,早晚会倒下去,但她寻找答案的意志这么坚定,我不能不把她带到姐夫面前。”说这话时,蒋烲的表情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他打垮她的意志了吗?或者,她找到答案,已然心满意足?
她还在发烧吗?她一定不会记得去换药,她以为自己真的是猴子,用舌头舔一舔,伤口就会自动痊愈。
手机响,蒋擎猛地煞车,连忙接起。
“喂,我是钧颃,阿擎,我需要你帮我。”
他失落的叹气。他自己都迫切需要人帮助了,哪还有余力来帮助谁?尽管钧颃是他最好的朋友兼死党。
他没回话,钧颃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有一个表妹在纽约,我不晓得她发生什么事,可是她人在XX医院,你可不可以先过去帮我看一看?我会搭最近一班的飞机到美国。她叫做贺惜今,今年二十三岁……”
什么?有没有听错?!
“钧颃,把话再说一次,你说你的表妹叫什么名字?”这次,蒋擎的口气比好友更急切。
“她叫做贺惜今,她的英文很破,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送进医院,那里没有人懂中文,她一个人在医院吓得大哭……”钧颃焦躁不已。
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钧颃的表妹居然是小今!这是巧合还是特意安排?
原来牵系他和小今之间的,不只有一条线,他费尽心力切断两人的连结,哪知道他们身上还缠缠绕绕著许多情丝,难道他们注定要牵扯?
“她的身体不好吗?医生怎么说?”他也跟著焦虑起来。
“应该还可以吧,我有跟她对话,她的精神还不错,不过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总之,我刚刚在医院里面替她留了资料和你的手机号码,你先帮我跑一趟好吗?”
精神不错吗?深吸一口气,蒋擎恢复惯常的沉稳冷静。“没问题,我会在半个小时内到。”
“谢谢你,一切拜托。”
钧颃找到救兵,大大松口气,可是等他知道事情经过之后,还会想对他说谢谢吗?蒋擎没有这么乐观。
挂掉手机,双臂抓住方向盘,一个用力扭转,他调转方向。转到……有她的方向。
蒋擎有掩不去的快意,只有一个晚上,事情便出现重大变化。
他喜欢和小今之间的注定,喜欢和她牵扯,喜欢那些缠缠绕绕,解也解不开的缘份。太好了,他们之间不会就此断线。
手机又响,他接起来。
“阿擎,小今不在机场,我查过登机名单,没有小今。”蒋烲语带焦虑。
“我知道,她不在机场。”一丝不自觉的快乐从蒋擎嘴角流露出来。
“你知道?哦,你找到她了!”蒋烲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
“对。”
“她在哪里?”
“在医院。”
呼……太好了,找到小今,他就不会被她那群高大的表哥们围殴。
揉揉一夜没阖上的眼睛,蒋烲的嘴巴却控制不住地唠唠叨叨说不停。“我就知道她的身体撑不下去,她还好吗?情况严重吗?是不是又发烧了,那个家伙,一定是突然晕倒,被路人送到医院……”
“我马上要到医院搞清状况,但是……”蒋擎突地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屁?有话快说行不行!”睡眠不足的人,脾气大得很。
“我必须先弄清楚另一个状况。”
“问啊。”
“你和小今是男女朋友吗?”
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看来,小今的状况还不错。缓下口气,蒋烲回复痞子笑脸。“这对你来讲很重要?”
“对。”
“让我从头到尾来分析一下。你不是为了姐姐,专门飞到台湾对付小今和她妈妈?而且不管是不是你出的力,贺巧眉已经如你所愿,再不会出现破坏姐姐和姐夫的婚姻,既然如此,小今当不成你的绊脚石了,你那么关心她的交友状况做什么?”
闻言,蒋擎拉长脸,可以想像手机那头的人笑得多夸张。
“这不是我要问的问题。”
可是蒋烲不理,自顾自的往下说:“你马上要和芬蒂结婚,我和小今的关系应该与你无关吧,放心,如果我带她去参加你的婚礼,我保证一定要求她保持风度,不会捣乱。”
“你想回答或不想回答?”
他把他的火气挑起来了。蒋擎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严肃地说得清清楚楚。
“想啊,不过你必须给我足够的理由,让我有回答意愿才行。说,为什么那么关心我和小今之间?”
“我……”差一点点,他就要说出他爱她。
他爱小今吗?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会保护女人、会负责任,但没有爱过。
他只知道自己想她,每分每秒,只要他的脑袋空白时间超过三秒,只要他的公事不够忙,小今的笑脸就会自动在他的脑海里面翻腾。
他想念她的娇憨,想她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半点都没有女生的模样,他想她是不是还继续扮演著好宝宝,安慰母亲的寂寞,想她是不是还趴在地上,拼著几千片的拼图。
他想她是多么矛盾的女生,既好动又热爱安静,既憨傻可爱又敏锐多情,这么矛盾的她,让他……不知所措。
他爱她吗?思念是不是爱情的一部份?可他爱她的话,又怎舍得伤害她?他不懂自己。
“喂喂喂,你睡著了吗?”蒋烲在电话那头鬼叫。
“你爱过女人吗?”
“当然,我的初恋发生在国小四年级,国二我就体验过热恋的激情,你不会是在室男吧?”他突如其来一问。
蒋擎沉默。
宾果!蒋烲哈哈大笑。这家伙要荣登世界纪录了,挑战的项目是——全世界最晚熟的男人。
然后骄傲的蒋擎就挂掉电话,不问了,因为那家伙很欠扁。
不多久,手机又响,看一眼号码,是那个他很想消灭的“弟弟”。
勉强接起电话,他的声音冰冷,带了北极圈的雪,零下四十度C。
“喂,你不是想要答案吗?我还没告诉你。”蒋烲在电话那头耍痞子。
“想说的话就快讲。”他表现出满不在乎。
“我接到姐夫的电话就跑去找贺巧眉,接著碰到地震,我帮小今把亲人挖出来,帮她处理丧事,帮她安排和姐夫见面,当中,她问过我二十七次『你是谁』,我告诉她二十七次我的名字,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把握她是不是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够明白了吧?
刚才他挂电话的动作,已经让他充份确定蒋擎这个人缺少幽默感。
“可是昨天晚餐桌上,她承认——”蒋擎还是不确定。
“她在恍神,我很清楚她这号表情。每次她灵魂飞掉的时候,就猛对人微笑、点头,根本没把谁的话听进去,只是用态度应付配合著,表现出自己很OK,叫大家不必担心。”
所以,她根本没听见芬蒂的问题?
“我知道了,谢谢。”
“先不要挂电话,我想回答你另一个问题。”
于是蒋擎又捺下性子倾听,虽然他不认为花心鬼的答案可以帮到自己。
“你问我爱过女人吗?我想,我爱每一个女人,尽管那种爱在二哥的说法里叫做变态。但重点不在于我变不变态,而是二哥有一套对恋爱的解释,也许可以提供你做参考。
“他说:『恋爱是,你明知道这个女生不能爱,还是忍不住想把她收在身边,你无法克制对她的思念,无法忘记她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离开了,你感觉失落,相守了,才觉得灵魂聚合。』我不知道二哥干么把爱情弄得这么复杂,但是我想,他的经验可以帮到你。”
所以,他无法抑扼的思念源自于爱情,说不出口的失落感,是因为不能相守相爱?
蒋擎把这番话放在脑袋里面,整整消化十分钟,蒋烲也很有风度的闭嘴,在电话那头等上十分钟,半句废话也不多说。
没错,就是这样,他豁然开朗了,这就是爱!
明知道小今不能爱,还是忍不住想把她收在自己身边,所以他停留在台湾整整五十四天,因为他不想离开、他克制不了思念噬人。
回到美国,他寂寞,只因为看不见她的笑脸,他失落,因为听不到她的银铃笑声,他无法心安、无法找回惯常的沉稳。
原因只有一个——他爱她,在自己尚未察觉之前。
“我懂了,谢谢你。”蒋擎如释重负。
“如果你真的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希望你把芬蒂小姐那部份处理好,让小今再次面对她母亲的情形,对她相当不公平。”
“我知道。”他有能力处理的。
“祝福你,希望在你这样对她之后,她不会一脚把你踹到太平洋。”
蒋烲挂掉电话,而蒋擎,微笑飘往嘴角。
他会找到小今,会向她认错,会尽一切能力弥补,他发誓,要用经营事业的野心经营爱情。
第十二章
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小今的头发上,刘海间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晕,一不仔细,就会以为那是小天使的光环。
她睡得很熟,整整二十七个小时没睁开眼,手臂上还吊著一瓶点滴,护士说里面加了消炎药,医生说,她的肺发炎,伤口发炎,所以才睡这么久,蒋擎苦笑,他知道她的心也发炎了,而那个伤口,是他亲手割开的。
钧颃、钧飏和钧楷陆陆续续飞到纽约,听完他交代事情始末,很不绅士地三对一,痛扁他一顿。
可这顿拳头,他受得心平气和。
病房外,钧颃告诉他,姑姑和姑丈的故事。
在他嘴里,茉莉花的爱情生动精彩,他的故事说得比小今好,因为他亲身参与那场婚礼,亲眼见证贺巧眉和乔宣的爱情。
钧颃说那年他才七岁,七岁的小男生不懂爱情,但是他知道,这样的一对夫妻不应该分离。他说,他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样专心爱著一个女人,对姑丈,他从小就很崇拜。
听钧颃说著那些陈年旧事,他才理解自己犯下多么离谱的错误,他剥夺了贺巧眉的幸福,让她的爱情正式走入悲剧。
但是,他心知肚明,即使从头来过,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