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奴才又退出厅外,英颢已经整理好情绪,顺势转移话题,仿佛方才的迷惑不存在似的。“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阿图吁了口气,幸好心跳又回复正常了。
“这样穿才不会让人认出来。”要是传到阿玛耳里,知道自己居然跑到仇人家中,不晓得会发多大的脾气。
闻言,英颢低嗤一声。“既然敢来,还怕人家知道。”
“怕是不怕,只是不想让我阿玛知道。”阿图很清楚自己的阿玛对佟家的成见有多深,所以在来之前也考虑了很久。“在这世上,谁说的话我都可以不听,唯独不能不听我阿玛的。”
“你倒是挺孝顺的。”他深深地看了阿图一眼。
阿图笑容中泛出一丝苦涩。“阿玛和额娘把我养到这么大,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现在额娘不在了,我当然更要孝顺阿玛,还有报恩了。”
以为她说的是报答亲恩,英颢也没有多想。“他有你这么听话的好女儿,也该觉得欣慰了。”
阿图笑嘻嘻地回道:“想不到你这个人也会说好话。”
英颢马上瞪眼。“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还以为你的心情会很差,毕竟皇上要你闭门思过十日,哪里也去不了,一定很闷。”换做是她可憋坏了。
他阴阴地一瞥。“这是拜谁所赐?”
“我又没有否认,这会儿不是专程来赔罪了?”阿图觉得这个男人很爱斤斤计较。“更何况我也受罚了。”
闻言,英颢看向她的双颊,已经不见红肿。“你是自作自受。”
“刚刚才夸过他,这会儿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了……”她心里直犯嘀咕。“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说什么?”英颢猜也知道在骂他。
阿图摇了摇头。“没什么,既然已经跟你赔过罪了,那我要走了。”
“慢着!”话才出口,他不禁困惑,叫住阿图要做什么。
她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
“就是……陪同皇上南巡的事……”英颢随便找了个理由。
“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离你远一点,免得出了事又说是我害了你。”阿图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个,心里有那么一点落寞,不过又不想让这个男人更讨厌自己,只能答应配合了。
“告辞了。”阿图拱手说道。
英颢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高挑纤细身影,总觉得向来清晰分明的脑袋突然有些混沌,仿佛有什么事情想不透。
到底是什么呢?他不喜欢有想不透的事,更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英颢不由得蹙紧眉峰思忖。
总而言之,遇到这个女人之后,似乎让自己一丝不苟的生活起了波折,这确实不是什么好现象。
接着想到闭门思过结束之后,就马上要跟着皇上南巡,而她也会去,英颢忍不住又开始头疼了。
就在半个多月后,浩大的南巡队伍出发了。
这回跟之前几次南巡一样,都是先走陆路,到了江浙才改走水路,一路上所有吃的、喝的,也都有人事先准备妥当,各地的官员为了讨皇帝欢心,可说是绞尽脑汁地投其所好。
南巡队伍在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来到海宁,皇帝便马上去巡视海塘的修筑工程,这也是为了保护水乡的繁华昌盛,还对前来接驾和办差的官员嘘寒问暖,大加赏赐他们人参、貂皮等物品,大有笼络人心的意味。
英颢尽管这次也随行,不过负责此次南巡的是怡亲王以及几位老臣,所以他并没有插手管事,只是在一旁看着众人在皇帝面前邀功讨好的嘴脸,就算心里无法苟同,也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让任何人窥见自己的想法。
“……皇上到底是来江南做什么?”阿图看着皇帝一路游山玩水,也没办什么正经事,突然有这样的感触。
闻言,英颢不禁瞟向换上长袍马褂的纤长身影,眉峰不自觉地微拢,还是决定当做没听到。
一旁男装扮相的阿图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那一头的动静,恍然大悟地低喃道:“原来皇上都是这样南巡的?”这么大费周章,而去还花了国库不少银子,根本只是出来玩的。
“咳、咳。”英颢用力地咳嗽。
她难道不知道周围耳目众多,言行举止更要注意吗?他很想不管她的死活,却还是忍不住稍微暗示一下。
阿图有些困惑地瞥向他,见英颢冷着俊脸,两眼直视前方,可不想又自作多情,以为那两声是故意咳给她听的,于是又把目光摆回前方。
只见皇帝龙心大悦地和地方官员说话,反倒是海宁的百姓全被隔绝在远处,不得靠近,阿图私心里还是希望皇上不要把目光全都放在那些只会逢迎拍马的官员身上,她再天真无知也晓得说的多半都不是真话。
阿图重重一哼。“真是会拍马屁……”
“咳、咳。”英颢又提醒她。
听到他又咳嗽了,阿图不得不把头又转过来,表达关切之意。“你的喉咙不舒服吗?不是有随行的御医,找他来看看吧。”
英颢伸指掐了掐眉心,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装蠢。
“我不是喉咙痛……”他从齿缝中迸出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
她会意过来,自动往旁边移动几步。“我知道了,你要我离远一点对不对?那就用说的,一直咳嗽我哪会知道?”
“不懂的事就别乱说,用眼睛看就好……”英颢一副隐忍的表情,他也明白皇帝每次南巡还是有着更深沉的用意,并不是单纯为了玩乐,不过这些事并不需要跟阿图说明。“还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要看场合。”
“懂了,懂了。”阿图一副很受教的模样。
“听起来像在敷衍。”他不悦地说。
她张口欲言,却被远处传来的骚动给打断了。
“……退后!退后!”
十几名衙役将前来围观的百姓隔开,不断高声斥喝。
“不准再上前了!”
百姓们纷纷伸长脖子,无非是想一窥龙颜。
“皇上、皇上……”冷不防地,一个稚气的孩童嗓音随着小小身影,钻出了设下的防线,不由分说地往前冲。
衙役一个箭步,揪住孩童的衣领,将他甩到地上。“你想找死吗?”
“我要见皇上……”小小身影从地上爬起来,稚气脸蛋布满了泪水,将捧在小手上的状纸举高。
“滚开!”衙役将孩童推到在地。
小小身影不肯死心地再次爬起。“我要见皇上……”
“你还不滚?”眼看衙役举高右脚,说时迟、那时快,背后的衣服被人揪住,用力往后拉。“是谁敢……”
那名衙役回头想要骂人,一个拳头已经往他的鼻梁揍了下去。
“哎哟!”衙役倒地痛呼。
阿图忍无可忍地低斥:“他只是个小孩子,你还真的踹得下去?”
其他衙役见同僚被踹了一脚,全都围了过来,又见阿图只是穿着便袍,根本不知她的身份,自然不怕了。
阿图两手怕了几下,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是想以多欺少?”
“你是什么东西?”那名衙役揉着流着血的鼻梁,恶狠狠地瞪着她。“竟然敢踹爷我,非好好伺候你不可……”
“这里是在做什么?”英颢不怒自威的嗓音,以及那身彰显身份爵位的蟒袍,马上让那些衙役全都退后一步,不敢再造次。
“这事我自个儿会处理。”一人做事一人当,阿图可不想把他拖下水,到时又来怪她。
英颢白她一眼。“看你处理事情的方式,还真令人不敢恭维。”
“你……”阿图为之气结。“我不跟你说了。”
于是她来到还跪在地上的孩童面前,蹲下身子,马上掏出怀中的巾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痕。“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约莫八九岁的孩童一面抽噎、一面摇头。“没、没有……”
阿图摸摸他的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小、小柱子。”他抽着气回道。
她握住那小小的肩头。“小柱子,你先起来……”
“我要去见皇上……帮爹娘伸冤……”小柱子呜呜咽咽地递出手上的状纸。
听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要告御状,阿图怔了好几下。“你家里都没大人了吗?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
闻言小柱子眼眶中的泪珠不停地滚下来。“叔叔婶婶胆小怕事,不敢来……所以我自个儿来求皇上……”
“好,这件事交给我。”阿图被他的勇气给感动了,要是再不帮,可就不是人了,这么一想,便不由分说地接过那张状纸。
一旁的英颢忍住翻白眼的动作,不过对她的举动似乎也不怎么意外,至于为什么这么了解,似乎还没意会到。“好什么好?连原因都不先问一下,就随便答应下来,万一你办不到呢?”
“还有你在,一定没问题的,所以万事拜托了……”她笑嘻嘻地将状纸硬塞进英颢的手掌中。“免得我这令人不敢恭维的办事方式让你笑话。”
“凭什么要我来?”他额际抽搐。
“当然是因为你这位一等公的办事能力强,又有官职,还是皇上的亲信,跟你比起来,我这个和硕格格又算什么呢?”阿图陪着笑脸,然后低头看着小柱子。“快点谢过佟爵爷!”
小柱子倒是机灵,膝盖一弯,跪下来朝英颢直嗑着响头。
“佟爵爷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失望?”她笑呵呵地问。
“哼!”英颢将状纸收进袖内,脸色更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那就有劳了。”阿图咬住唇,免得笑出声来。
第4章(2)
当天晚上,巡视过海塘工程的皇帝,便移驾到行宫。
一直在找机会面圣的英颢,直到翌日早上才得以觐见。
这时,皇帝刚用过御膳,他便将手上的状纸呈上。
“……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吧。”皇帝看过状纸的内容,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他。“要杭州知府仔仔细细地调查,人命关天,务必要还给死者一个公道,不能马虎。”
英颢上前打千。“臣遵旨。”
“需要帮手的话,就让阿图那丫头跟着一块儿去,免得她闷得发慌。”皇帝这番话,让英颢不禁冒冷汗。
“回皇上,臣一人足矣。”英颢不想接受这种好意,因为那个女人不要帮倒忙就不错了。
皇帝笑不离唇地看着跪在眼前的英颢,可不打算让他有拒绝的机会。
“阿图个性虽然莽撞了些,做事又冲动,不过却有一颗热诚的好心肠,想对一个人好时,就会一股脑儿地投入,不会去计较谁吃亏、谁占便宜,更不会在意身份地位,就像……”她的生母。皇帝神情有些怀念,还有着为人父才有的宠溺。“何况她的骑术不输男子,也学了点拳脚功夫,就当做帮朕的忙,带她出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别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家就瞧不起了。”
皇帝老早就想撮合他们,当然要替两人制造机会了。
“皇上……”英颢面有难色。
“你想抗旨?”皇帝一句话就让他把话吞回去了。
“臣遵旨。”他在心中叹气。
听英颢那百般无奈的口吻,皇帝可是笑得十分得意,要不是几年前答应让他自己选福晋,早就下旨指婚了。
就在英颢退出寝殿,才走没几步,就被人拦下了。
阿图总算等到他从里头出来。“皇上怎么说?他管不管这档子事?”
“自然管。”他哼了哼。“皇上把这事交由我……还有你去办。”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没错。”英颢阴沉地说。“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我也只能照办,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阿图马上反问。
英颢斜斜地睥睨着她。“希望阿图格格在旁边看着就好,什么事都不要做,也省的愈帮愈忙。”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脸不服气。
他冷哼一声。“我这叫防范于未然。”
阿图顿时语塞。
“如何?”英颢昂起下巴问。
“我什么都不做就是了。”她一脸气闷地答应,虽然之前的确不小心害了他,但也不要对她这么没有信心。
“好好记住这句话。”他就再给阿图一次机会。
就这样,英颢和阿图离开行宫,骑着马,前往杭州知府衙门。
杭州——
不过晌午,知府衙门来了两名贵客。
怎么也没料到居然有人去告御状,连皇上都惊动了,杭州知府冷汗涔涔地看着奉旨查案的一等公。
“佟爵爷远道而来,不如稍作歇息,让下官好好款待一番。”他陪着笑脸,能拖就拖,再偷偷派人到陈家通风报信。
安坐在椅上的英颢怎么会看不出对方在想些什么,那做贼心虚的样子已经足以令人起疑。“不必了,我只想知道知府大人对这桩杀人案的看法。”
杭州知府猛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呃……据下官调查,那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