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我,再看看杨冷青,未了,终于挥挥手微笑说:
“那么,晚安了,七月。”
“晚安。”
杨冷青发动引擎,我回头再望了一眼,占志诚犹站在那里目送我们,瘦高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襯得无声的世界多了几份夜的味道。
车子转出马路之前,畅冷青极突然地停下了车子。我觉得奇怪,听见他说:“不管你心里多么不情愿跟我在一起,你不觉得,基于礼貌,你多少该些到前座来?”
“啊!对不起!”我完全没想到,连忙下车改坐到前面的座位,一边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没想到……请你别介意!”
我真的不是有意把杨冷青当成司机,只是下意识里一直避免和他面对面或靠得太近。
他没说什么。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变得很闷,气氛也显得沉沉。再不说话我真的会窒息。我放松神经,用轻松的语调说:
“没想到美花会那么认真地考虑大学的事。最近她变得很用功,拼命唸书,斗志很旺盛。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对她有莫大的影响。”
“她老是做些有勇无谋的事,不过这样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也不努力就放弃还来得强。”
“的确。她如果想做什么就会坚持到底,不像我——”我顿了顿,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她有我所没有的信心和決心。”
“是吗?”杨冷青也看着前方,眼光并没有朝我望来。“我倒觉得你比她有自我多了。美花依赖心重,她所谓的『坚持到底』其实也只是在有倚靠的前提下,一种个性上放任的骄纵。这大概和她的背景有关,她是么女,又没遇过什么挫折,事事顺心的结果,总认为没有自己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这就是她的优点啊!也是她比人强的地方。”我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倒不如说她投了好胎,生长在一个富足的家庭。”
“这倒也无可厚非。其实每个人都明白,能达成多少的成就,就看父母用了多少的金钱堆砌。”
“你过于悲观了。”
“不!你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而不是在谈理念的东西。”我转头看他,他也恰巧转头过来。
目光相接,我们反倒彼此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说:
“你认为志诚这个人如何?”
“志诚?”我楞了一下,一时之间表情显得很不自然。
但杨冷青没有注意到这些。车內光线暗,注意太多的琐碎费神又费思量。
“是啊!你对他有什么感觉没有?”杨冷青问得理所当然。
“感觉?”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知为何,感觉却像我每天夜里回去经过另半边那鬼神同处一堂的世界时,那同样的荒谬。
杨冷青一直等不到我的回答,又接着说:
“难道你对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你们谈得很投机,看起来也很开心,对彼此都很有好感——”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很快打断他的话说:“大家都是朋友,碰巧有话题聊得来,就这样而已。”
我实在不愿意那样莫名其妙地和古志诚被湊成一对,有一个施美花在一旁鼓噪,自以为是就够我受了,我真的不希望再从杨冷青嘴里听到这些话。
但天不从我愿,他用怀疑、不相信我的眼神与语调,尖锐的说道:
“朋友?只是这样吗?这么单纯?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和志诚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认为男女间有真正的友谊存在?”
“当然。我们大家之间不就是如此!”
他冷笑两声,显得讽刺又不屑,冷冰的态度,完全迥异于他这些时日以来的亲切。
“朋友?哼!”他冷冷哼了一声说:“你在说醉话吗?我看你不像是那么天真的人。”他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几乎是憎厌的语气说:“告诉你,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情,不是一方有着爱恋的感觉,就是想和对方上床的欲望,都是有企图和目的的存在——”
我咬着唇,脸色越刷越白。杨冷青冷冷扫我一眼,继续说道:
“很显然的,志诚是喜欢上你了。他从以前就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觉,当然也不擅于隐藏自己的感情。虽然他表现得笨拙,相信你也感觉出来了。你是当事人,不是吗?如果说你没感觉,那是骗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忍耐不住,脱口而出。
“我要说的是——”车子爬上坡了,他将车停在路旁,同过头来,冷冷瞪着我说:“志诚喜欢你,但你呢?你的一切举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如果你不喜欢他,那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玩弄他的感情。”
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竟然认为我在玩弄古志诚的感情?
从头到尾都是他跟施美花在一旁瞎搅和,我想躲却躲不过,像个傻瓜被要得团团转;而现在,他竟然一副为朋友伸张正义的模样!
“你可以下车了。”杨冷青对着空气说,态度相当冷淡。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伸出手开门——他突然抓住我,眼神认真阴狠,用冻伤人的冰冷口气说:
“记住我说的话——你如果喜欢志诚的话,那是最好不过;否则,不要再接近他了。”
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会流泪;但没有。我的眼神黯淡无光,缺乏泪水滋润般地干涩。
杨冷青直视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观察我。我甩开他的手,静静地下车。
深夜无声,涼涼的风吹得我的心在结冰。
第八章
三天时间就应该完成“热恋39℃”的润稿工作,我迟迟没有完成。小主管居然也没催我,任着我过着没有人催稿施压的好日子。
我将书带回住的地方,请了一天假,一口气将所有的譯稿润饰完成。工作完了,我倒在床上,弯着手臂挡住眼睛,任破碎的泪滴弄湿了襯衫的袖口。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为爱情而哭泣。
女孩美丽寂寞的眼神,究竟原因是因为伤感的爱情。爱上了好朋友的男朋友,虽然得到对方的爱却得不到好友的谅解,所有的沸腾,未了却成为灼伤自己的热度。
摄氏三十九,原来其实是寂寞的温度。
女孩友情与爱情两难,选择友情就背叛爱情,选择爱情就背叛友情;最后她选择全部放弃——
电话声刺耳的响起来。太保喵了一声跳上床来。
“七月,你不来上课,躲在家里作什么?”
大鸟打来的,难得正正经经的口吻。
“现在才几点,上什么课!”
“不早了,都快六点半了。”
“这么晚了?”我拉开窗帘看看窗外,天色果然片片暗暗,我居然都没发觉。
“你最近怎么了?难得看到你的人,找你出来也都没空。你不来,一伙儿都快散光了。”
我没说话。那次聚会以后,我们一伙儿就慢慢散了。当然,在学校还是常会见面,只是结黨游戏的心情散了。接近驪歌的季节,大家都处在边缘的心情。
“算了!”大鸟说:“反正早散晚散都会散的,也不只是因为你的问题。”他停顿一下,改变话题说:“你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上课了,是不?”
“唔……”我看看天色,在犹豫着。
“不来也没关系。”大鸟接着又说:“阿诺说了,反正快毕业了,想来上课的人就来,不想来的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来考试就好了。”
“他真的这么说?”
“骗你我就隔屁!”大鸟郑重地发誓:“他还要大家多努力一点,剩下两个月好好冲刺一番。现在大学录取率那么高,一个搞对盘,说不定『模擬考』就真的变『抽考』,宾果上了!”
我哈哈笑起来,笑出了泪,笑弯了腰。太保和波斯在一旁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两个人仰着小脑袋,同样蓝澄澄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有趣极了。
在那一剎那间,我下定了決心。虽然离联考只剩两个月,但——
“喵!”太保扑向我。我倒在床上,他跟过来,舔舔我的脸,毛茸茸的身体弄得我脖子好痒。
“太保,你别闹了!”我好不容易才摆脱太保。
我打开书桌的底层抽屜,把塞在里头的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那些书在抽屜里蹲了快三年,颜色仍然如新,干净得像刚从印刷厂出厂。
我将它们一本一本摆在书桌上,心中那念头更加明确清晰。为了不辜负阿诺的美意,为了让白花花的报名费被吃得有价值一点,我想我是该好好唸点书。
离联考虽然只剩两个月,但两个月就够了,凭我的聪明才智,想考上随便一所大学绝对没问题。
“对啊!一定没问题!”我抱起波斯悬空转了一圈。
是的,一定没问题。我不是那种软弱的人,不找个人倚靠就活不下去;只要是我下定決心的事,只要我下決心去做,我知道,一定会成功。
这是我对我自己的自负,我对自己有这等的自信。
“喵!”太保又来闹我了。我避开他,冷不防看到摊在桌上那水彩渲染的美丽女孩寂寞伤感的眼神。
摄氏三十九……热恋的温度。
而我的心情霎时降到零下冰点。
很多事情是不能摊开来讲,爱人的心情就是一樁,因为不是每樁爱情的事都能那么地理直气壯。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拍拍太保。“好好看家,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我骑着“风速”,迎着风飞也似地滑下坡,抢过第一个黄灯,一路滑洩到城市的底端。
我其实没什么目的,只是想馳騁在风中,像我从前常常那样。结果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中,远远就看到那座朝天削瘦成塔的通天大楼,像浮球一样浮在整座城市红橙黄绿蓝靛紫的灯影中。
我打算沿着象征这座迷离的城市——“巴比伦的通天塔”绕过一圈后,就回半山腰住的地方。但就在“风速”滑过城中那座热闹的百货大楼时,我不经意地朝来往的人群一瞥,看到了一幀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晃即逝,我只觉心脏猛然遭了电殛一般。
我几乎是立即煞车追上去,但“风速”还是朝前滑了几尺。车子一停,我立刻跳下车回头追了过去。
四周全是人。即使我刚刚没看花眼,杨冷青大概也早已走远,不知去向。我从第一栋百货大楼底楼找到顶层,再搭电梯下来走出大楼,頹然地坐在广场上。
我对自己一连串失常的举动感到荒唐又荒谬。我到底在做什么?又究竟想做什么?!我不是施美花,杨冷青根本不在意我!
我却像傻瓜一样,盲目地在这里追寻。
我垂低着头,由下斜视着天空,那座通天的塔斜立在我身边,尖尖的塔顶高耸入夜天。
我慢慢起身,踱步到“风速”棲停的地方。车子来来往往,停停放放,而“风速”——不见了。
“风速呢?”我无法相信地瞪着原该停着“风速”的地方喃喃自问。
刚才我丟下“风速”,急急忙忙地冲入人群,连钥匙都没取下来……天啊!我往墙上一靠,几乎痛恨起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竟然迷失了自己,丟下最心爱的伙伴。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难过地流下泪来。
隔天周末,我继续请假,躲在被窝蒙头大睡。约到中午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我住的这顶层不必经过房东家,直接可由外面露天的水泥楼梯出入。反正住有这里的人,从山顶、山腰到半山坡全是违建,建筑形式、设计全是住的人自己随意、自由心证。铁皮、水泥、瓦片,或者鋼筋,爱用什么就用什么。
门外的人不死心地一直咚咚地敲。那人绝不会是房东,如果是房东早就扯着嗓子大叫了。再说,我想了想,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费我都已经付了,不到收钱的时候,伟大的房东是不会轻易上来我的地盘的。
门外的人还在咚咚地敲门。我忍无可忍,裕淞撕眉干D切┥暨诉说模蛑苯形疑窬ト酢
“烦不烦啊!一直敲!告诉你,没人在!”我扯着喉嚨大叫。有时候,太文明实在是很惹人厌。
但那个敲门声还是固执地咚咚地响。
我捲着被跳下床,用力打开门——
“对不起,打扰你了。但美花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所以要我过来看看。”我尚未及出声,映在门口杨冷青的脸先叫我出神楞了一下。
他站在门口,穿着和我一样的襯衫牛仔裤。太保偎在我脚边,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杨冷青,且从喉嚨里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呜声。看样子他很不欢迎杨冷青。
“看来,你的猫很不欢迎我。”杨冷青冷淡的眼光看似不经意地往我屋中一扫,停在电话上,挑眉似地看着我。
我跟着转头,走过去将电话筒搁好。
那是我故意搁着的。我以为美花打电话找不